丹阙这一推测, 着实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却又有迹可循。
“只是我们如今还没有足以服众的证据,就连当面质问诃黎也并无底气。”轩憬皱眉道。
丹阙想了想, 提议道:“可以试试‘钓’出证据。”
“徒儿愚钝, 还请师尊赐教!”轩憬忙接话。
“我们来碧落谷、拜访无疾门, 是为了三件事。”丹阙道, “第一件、且摆在明面上的要事,是除魔;第二件事与照家关系较大,是开采近天崖的天外陨铁,为此需要先清除掉沿途的毒障;第三件事, 姑且算作私事,便是给梵幽找寻剥离半魔血脉的方法。”
“但因你刚登基, 实力尚未得到大众认可, 短时间内除魔是不被允许的, 至于梵幽的身份,更是绝对不能与外人道明。”她分析道,“所以,暂时只能从清除近天崖的毒障着手。”
“愿闻其详。”轩憬摆出认真听讲的姿态。
“你用身体作容器, 封印化蛇魔气的事, 现下只有挽澜宗知道吧?”丹阙问,“如果诃黎打算继承问荆的意志,继续研究魔界和魔族,那么她必定需要一位特殊的合作者。”
“这位合作者, 必须能够做到与魔气共存, 且不排斥这种情况。梵幽碰不得魔气,所以你是目前的最佳人选。”她看向轩憬, 神情凝重,“先通过顺利清除近天崖上混有魔气的毒障,取得诃黎的初步信任,再静候一段时日,也就是给她提供一个对你的观察期。”
“如此这般之后,她若相信你能够自行隔绝魔气,便会赶在封印松动之前,再次邀请你入谷,参与她真正的计划。”
说罢,见轩憬沉默不语,丹阙轻声道:“但此法耗时甚长,代价未知,并且是以‘诃黎想要研究去往魔界的方法’为前提。我只是提出来供你参考,至于要不要采用,你一定得谨慎考虑。”
“……如果我只是将问荆杀死,恐怕未来诃黎也会成为下一个问荆。”轩憬叹了口气,“毕竟她们师徒俩的追求,有一点是相同的——愿天下再无魔族。”
丹阙没有接话,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师尊所提的方法,确实只有我能做,所以尽管风险大、时期长,我也想尽力一试。”轩憬缓缓道,“反正,现阶段我要做的只是清除近天崖的毒障,并将毒障中残留的魔气纳入体内,比起除魔,此事的风险相当可控。”
她顿了顿,向丹阙露出笑容:“更何况,如今还有师尊会帮我呢!”
丹阙眸光微变,却是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先去将计划告知梵幽她们吧。”
她表面上没有流露太多情绪,实则心脏已在狂跳,愧疚和不忍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反反复复质问着她:
——当真又要这样做么?
——上一回是你逼得轩憬成为魔气容器,令她随时有堕魔的风险,如今又是你逼着轩憬做出“最优选择”,让她承受更多魔气。
——即便前世当真是她欠你良多,这辈子你一定要让她付出这般沉重的代价吗?
可偏偏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难道不是帝君应尽的责任么?
——这些都是轩憬自己做出的选择,你只不过是将选择摆在了她面前,即便你不说,她若自己找到了,也会这么选。
“师尊。”
轩憬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未等丹阙回过神,就被少女轻轻拥住。
“这些都是徒儿愿意做的事。”轩憬伏在她耳畔,柔声道,“师尊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很高兴。”
丹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任那双环着自己的胳膊渐渐收紧。
轩憬想了想,故意道:“要是师尊还自责,觉得愧对于我,只要亲我一口,我就原谅师尊了,我很好哄的。”
她原本只是打算缓和一下气氛,怎料话音刚落,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便覆盖上来,令她措手不及。
最令她眷恋的温度与柔软,一下又一下触碰着她,既带着愧疚,又像是真的想要哄她,请求她的原谅。
她幸福得连呼吸都乱了,只好趁着间隙,凝视着那双赤色眼眸,低低地笑问:“师尊把我想坏了,我怎会舍得责怪师尊呢?”
是丹阙捡养了奄奄一息的她,是丹阙将她从满是束缚的囚笼里拯救了出来,是丹阙回应了她青涩的情愫,是丹阙甘愿以命换命让她继续活下去,是丹阙原谅了她造成的伤害,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丹阙待她那么好,哪怕真是丹阙错了,她也愿意陪她一错到底,即便献上性命又何妨?
念及此,她情不自禁地回应起丹阙,很快便占了主动,胳膊将丹阙轻轻地锁在了柔软的长椅上。
因着内疚,丹阙卸下一切防备,哪怕发现事情已经开始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也没有阻止,而是顺其自然。
轩憬今日这件白衣,料子虽然厚,却依然光滑似绸,绣着毛绒滚边的领口时不时蹭在她的脸上、颈上,像极了识海里那只常和她撒娇的小银狐。
她放松时习惯放出蛇尾,而蛇尾又极其习惯卷轩憬的身体,于是没一会儿,轩憬便被她紧紧缠住,和她挨得近极了,就连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要在这里吗?”恍恍惚惚间,她听见轩憬问。
“……看来,你是真的一日不见为师,如隔三秋啊。”丹阙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话虽如此,她并没有打算坏了此时的气氛,甚至还主动凑上去,蛇信慢慢描摹少女的耳廓,品味着逐渐升温的热度。
她们之间的账,早已算不清了,如今她只想依照梵幽所言,尽可能顺从本心。
两重屏障的隔绝下,外界的一切都无法传入迎紫殿,而此处发生的一切,也无法为外人得知。
轩憬这段时间哪怕再忙碌,也没有怠惰对水灵力的修炼,她很快就将一股水灵力凝聚于掌心,稍作调整,便令它成了合适的模样,一气呵成地送入应至之地。
……
黄昏时分,丹阙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一眼认出迎紫殿的天花板与内墙,稍微困惑了一会儿,便想起先前发生过什么。
不过现下她的衣物已经被换掉了,残留在蛇身上的水迹也被清理得干净,房中点着沉香,幽幽淡香令她心神皆宁。
丹阙支撑着坐起来,并未感到明显不适,才翻身下床,蛇身贴着地面,一路游出去。
她不怕被人发现,如今的她并非皇后,轩憬既然要和她欢好,自然会细心隐藏一切,不让外人知道。
撩开珍珠垂帘,她一出门就看到轩憬正在灵笺上写画。
不过下一瞬,少女就转过脸看向她,笑问:“师尊休息得可还好?”
一见她,丹阙立刻清晰回忆起睡过去之前的一切细节,眸光骤变。
她淡淡应了声,在轩憬身旁坐下,嗔怪道:“你就是这么让为师补眠的?”
“徒儿哪有!”轩憬委屈道,“徒儿也不知师尊已经那么累了呀!”
她只知丹阙昨晚一整夜没睡,待在静室里全神贯注炼化体内毒雾,方才甚至特意留了手,并未尽情发挥,哪晓得还没做什么,丹阙竟就靠在她怀里睡着了!
丹阙轻哼一声,心中却莫名被安逸充满。
这一世的轩憬,总能想方设法满足她的期望。
她瞥了眼灵笺,并未凝神看,而是直接问轩憬:“在写什么?”
“给诃黎的书信。”轩憬答,“信中加持了皇族的言灵术式,没有我的允许,她无法将相关内容和实情告诉任何人。”
“帝君体内封印着魔气”,这一实情要是被散布出去,谁也说不准会出什么乱子。
“我能看看么?”丹阙征求她的同意。
“自然可以。”轩憬忙道,“只不过如今还差一点,等徒儿写完了,再给师尊过目。”
“那我先去告诉梵幽和了沉。”丹阙点头,就要起身,却被轩憬一把拉住衣袖。
怕自己的行为过于失礼,轩憬只拉了一下就缩回手,笑道:“如此重要的事,徒儿自然要亲口和同伴们讲清楚,哪里能让师尊代劳?”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提醒:“师尊若想做什么事,只管去做就好,不必知会我。”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她都不希望自己再次成为丹阙的枷锁。
丹阙垂眸看了她几息,才开口:“要的。”
如果她们只是普通朋友,或者是真正的师徒,不告知对方去向也就罢了,可她们并不是。
“师徒”二字,不过是她今世用来遮掩旧日伤痕的假象。
但她现下也不知该如何跟轩憬去解释,又觉得不必解释,反正在这人心里,她早就不是真正的“师尊”了。
轩憬一怔。
她自从被母亲提点之后,就对感情方面的事越发上心,尤其是来自丹阙的反馈和想法。
故而只是短短两字,她立刻就明白了丹阙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却又因为清楚丹阙的性格,知道她会陷入纠结迷茫,哪怕心中狂喜不已,她依然忍耐住,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师尊好宠徒儿。”
她得再多等等,只不过是转变而已,还远远没有到最合适的时间。
“油嘴滑舌。”丹阙笑骂一句,坐回她身旁,继续闭目养神,等她将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