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梵幽她们, 丹阙抱着猫回到栖凰宫,却见轩憬的桌案上已经摆了几卷文书,而轩憬正捻着一支朱笔批阅,看起来就跟上辈子做帝君时一样。
“这就开始批奏折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了句, 把猫放到轩憬桌上, “御膳房的吃食口味有些重, 我吃不习惯, 劳烦你和他们提一下。”
轩憬一见她来就抬头,闻言忙郑重应下,顺势把手中文书递给她看,笑道:“暂时不算奏折, 只不过是这段时间归档的事务记录,我让海忆诗弄来了, 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登基。”
丹阙翻阅时, 她抱着猫梳了梳毛, 好奇问:“母后怎么突然来了?”
“前辈听说你审完二皇女睡不踏实,不放心,特意来瞧瞧你。”丹阙头也不抬地解释道。
轩憬一愣,回想起昨晚真正难以入眠的缘由, 只觉耳根微微发烫。
“我、徒儿先和母后解释!”她匆匆搁下话, 便抱着猫去卧榻上,引着灵识沉入对方识海。
海微兰早就急着见她了,谁知女儿的灵识体一来就红了脸,支吾半天, 愣没道出一个字。
“你倒是说呀!那二皇女究竟怎么你了?”海微兰着急起来。
“憬儿先和母后赔个不是!”轩憬轻咳一声, “昨晚睡不踏实,是师尊误会我了!或许是师尊重回旧地, 心中不安,所以昨晚她……她是同我一张床睡的,还现出蛇尾紧紧缠着我。您也知道我受不了那样……”
“你可真是让母后吓一跳!”海微兰松了口气,但她并未完全放心,拉着轩憬坐在湖畔,正色道,“你一五一十告诉母后,你父皇的死,和元微忱、元曜凝是不是都脱不了关系?”
这个话题最终还是瞒不住母亲,轩憬咬了咬唇,点头道:“她们利用了您的死因,趁着父皇无情剑意破功之时,动了手。”
“我的死因?”海微兰一讶。
轩憬将元曜凝的原话如实相告。
“……我同你父皇的感情,其实没有那么好,只不过是他早年待我不算坏,而我恰在怀春年纪,所以也算有过一段快活时光。”将她的小心翼翼看在眼中,海微兰轻叹一声,“如今知道他因我而死,母后既不觉得解气,也不觉得太遗憾。”
她顿了顿,幽幽道:“他既然不肯尝试我改进的习剑方式,而是一意孤行选择继承无情剑意,便该料到后果。”
轩憬不知该如何接话。
于她而言,先帝比起父亲,更像一个冷漠无情的严师,即便代入上辈子做帝君时的自己,她也实在没法想象双亲当年经历的一切。
“你虽是轩诣一手带大的,但你与他不一样。”见轩憬发呆,海微兰提醒道,“莫要拿他的过错去类比自己,或者责备自己。如今丹阙都愿意跟你睡在一起了,说明她看到了你的改变,你就只管照着这个方向慢慢努力就是了。”
“为君治国的道理,你应当比母后更清楚,感情也须得像治国一样,一点点经营,时间长了,才能有回报。”她耐心开导,“你们应当很熟悉彼此的脾气了,有事就直说,如果她愿意跟你和解,是会听你好好说的。”
“憬儿明白。”轩憬乖乖应道,“憬儿已经吸取教训了。”
母女俩又就审问之事交谈起来,海微兰再三叮嘱轩憬去捉拿娴妃时务必小心,这才放她离开识海。
轩憬去得有些久,丹阙把堆在桌上的文书看得差不多了,几乎全是先帝驾崩之后,各部党派起的小内斗。
帝君猝然长逝,储君又失踪不见,加之右祭司揽权,二皇女频频出入议事殿,心思活络的人定然不会坐着干等。
“这段时间,师尊不要独自去秋水斋以外的地方。若想去城中,还请告知徒儿,徒儿亲自陪您去,护着您。”轩憬道,“徒儿担心娴妃和元微忱的家族狗急跳墙,暗中下黑手。”
“这你无需担心。”丹阙笑道,“为师也算有点经验的。”
她在决定回到皇都的那一刻起,便清楚自己入的是一座牢笼,什么时候重获自由,就看轩憬这辈子有多争气了。
这话也刺痛了轩憬,她忽然单膝跪下,垂头道:“徒儿定不会让师尊久等!”
她绝不能再让丹阙回到上辈子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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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很快便是五日过去。
不同于上一世的处处受制,这辈子丹阙入皇都后,只觉浑身自在,每日只消在栖凰宫内看闲书、调香制毒打发时间,寂寞了去秋水斋找梵幽寻乐子,夜里则听轩憬汇报一整日发生的要事。
梵幽和了沉、猫结伴,在秋水斋住得还算习惯。
只不过比起这方小小的庭院,她更希望去外头游山玩水,住宫殿的新鲜劲只持续了三日,第四日丹阙就看到她在盯着人界地图,手执墨笔到处圈点。
“我们也不能总在皇都干等着,起码要先去看看两界屏障吧?”第五日清晨,梵幽一见丹阙来,便忍不住道,“我向微兰前辈请教过,从灵鸢城到两界屏障,坐我那叶片法器只需要半个时辰。”
“光我们去还不够安全,得叫上轩憬和海忆诗一起。”丹阙提醒,“那些皇亲国戚和朝臣这段时间过分安静,轩憬尚未登基,我想他们恐怕还在等待机会。”
“他们莫非打算把我们捉了,威胁轩憬?”梵幽蹙眉,“那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也不可,这是人族自己的事,倘若妖族在这时插手,性质就不一样了。”丹阙摇头,“稍安勿躁,我们现下须得按兵不动。你们也总要先熟悉皇都的风俗与势力,才方便做事。”
梵幽长叹一口气,大尾巴在桌底烦躁地晃来晃去:“你说风俗,我又要恼了!大家都生活在天道法则之下,轩憬登基的日子就不能让桃婆婆算吗?非得听那个姓楚的装神弄鬼?!”
“你不是前天才问过桃婆婆吗?”丹阙哭笑不得,“我记得桃婆婆清清楚楚说了,帝王命数非同小可,不能由妖族来承担。”
“结果还得等十天!”梵幽不悦地托着脸颊,“感觉我和雪明的新衣服都要先做好了!”
在一旁诵经的了沉动作一顿,碧绿的眼眸瞥了她一眼。
自从知道了沉的真名后,梵幽就喜欢在没人的时候这么唤她,哪怕了沉不止一次告诉她,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她仍叫得很开心。
“穿着新衣服去观礼,不也挺好么?”丹阙笑着揉起她的尾巴,“对了,我找内务殿做了一副叶子牌,四个人正好凑一桌,两三人也有乐子可寻,你要不要玩?”
她清楚,梵幽这狐狸很好哄,只要拿得出新奇玩意儿,就可以将她拖上半来个月。
梵幽果然来了精神,推开地图和笔墨,清出桌面等她发牌:“我先瞧瞧两人好不好玩,要是好玩,再叫雪明和微兰前辈一起。”
她们闲适度日时,轩憬正提剑站在二皇女府中,冷眸凝视跪爬在血泊中、颈上架着刀剑、狼狈不堪的娴妃。
“孤已将相关人员尽数下狱,如今只剩娴妃娘娘您了。”她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您若束手就擒,从实招来,孤还能看在昔日受您‘照拂’的份上,给您一个痛快。”
她一见娴妃,便不由得想起儿时这人强忍恶心,堆起笑容讨好她,绞尽脑汁从各方面变着花样贬低、造谣母后,试图将她收作养女的模样。
幸而没过多久,此人的心思被父皇一眼识破,是父皇亲口下令,不许她再接近自己,她才终于消停了。
娴妃被海忆诗押着,闻言大笑:“帝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想必已经知晓一切,臣还能招些什么呢?哪怕臣真的如实招了,只怕帝君也会施以极刑吧!”
她目光怨毒地盯着轩憬,讥讽道:“帝君恐怕不知道,您现在这副模样,真真像是跟先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真无趣,落败之后一个个就只剩下嘴巴了么?”轩憬懒得再听这些脏耳朵的话,做了个手势,海忆诗立刻一记手刀将娴妃打晕,捆住手脚,套进麻袋扛走。
“君上息怒。”楚珏之走上前,“不止有嘴巴的人,这几日都被您亲手制裁了,如今除了这些歪瓜裂枣,便只剩下敢怒不敢言者。”
她这几日为轩憬带路,着实看得心惊胆战。
这尚未登基的年少帝君,也不知是流落凡间时遭受了什么,肃清反抗势力讲究一个“快、准、狠”,剑落下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毫不迟疑,好似那些人的死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其实心里颇为赞同娴妃那番话,此人真不愧是先帝一手带出来的储君,和先帝一样杀伐果断,一下子就将那些欺软怕硬的世家震慑住。
轩憬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甩去血迹收剑入鞘后,才道:“孤要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回君上,确有此事。”碍着旁人在场,楚珏之隐晦道,“我已向门主转达了您的意思,只不过比起除魔,您的登基大典更重要。”
“孤心里有数。”轩憬淡淡道,“收兵吧。”
一回皇宫,她先去汤池沐浴熏香一番,确定身上没有残留血腥味,才换了身干净衣服,赶往秋水斋。
丹阙昨晚就告诉过她,这些日子她会在秋水斋教梵幽打叶子牌解闷。
秋水斋外设有她和了沉共同布下的隔绝屏障,因而她得以轻易推门入内,穿过种着各种灵植的庭院,走向大殿。
“这回是我大!该我画乌龟了!”
“不成不成!你玩叶子牌的时间太久,有天然优势!咱们还是七局四胜吧!雪明你说呢?”
“那你若再输,可不能赖账了啊!”
轩憬一进殿,就听见丹阙和梵幽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甚至还夹杂着几声附和的猫叫。
这些欢声笑语,令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仿佛是漂泊许多年的旅人寻到了归处。
她忍不住从屏风后探出头,试探着小声问:“我也可以来一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