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被梦的内容惊醒过来后, 轩憬花了好久才冷静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过她本就不打算在这几日睡太死,现下还远远没到能真正安逸的时刻。
缓过来之后,她索性坐起来, 盘膝凝神, 和往常一样在识海中感悟无情剑意。
不多时, 她听见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起先只是零碎的脚步声,后来则响起沉闷的重物落地声,而窗外也时不时响起落水声。
她知道,那是海忆诗在领着挽澜宗的死士清理元微忱的人。
那些死士打扮成寻常弟子模样, 降低敌人的警惕心,实则每个都是宗主悉心培养多年, 对宗主死心塌地的亡命之徒。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她执意要带走母亲, 或者说, 海微兰执意要跟她同去灵鸢城,宗主竟就这样咬咬牙,把号令死士的令牌交给了她。
有了母族相助,前往皇都的路上, 她会在暗中一点一点将威胁降到最低, 护好这些愿意与自己同行的亲友。
轩憬能听到的动静,丹阙也能听到,且更清晰。
在这条危机四伏的云舟上,她确实睡不着, 但以她的修为, 倒也没有睡觉的必要了。
干躺了小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记起还有一件事是现下可做的, 睁开眼下床,走向屏风另一端。
她面无表情地爬上轩憬的卧榻,撮指念咒,引着自己的灵识,直接沉入对方识海。
上回轩憬因着看了她的识海内景,得以知晓她的心结,她也要看看轩憬的心结。
丹阙没把轩憬喊醒,是因为灵识入识海通常都会遭遇阻拦,这就算是她对轩憬打过招呼了。
谁知轩憬的识海竟对她完全不设防,她自己还没觉察到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识海深处。
轩憬的识海内景……非常喜庆。
丹阙甚至能辨认出这是在栖凰宫内,并且还是她们大婚那夜,红帷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红帐映在雪白的被褥上,映出一片红晕来,如她记忆中一样。
但寝殿内此时并不是空无一人,她的灵识在红帐外,很容易便能听见里面的声音,有轩憬的讨饶和道歉,亦有她的笑声。
隐隐可见蛇尾抬起,一圈一圈把新婚的帝君缠在里头。
这一切让丹阙恍惚而迷茫。
她好像还置身于上辈子的栖凰宫,刚与轩憬新婚燕尔,每一个清晨都在期盼着黑夜的到来,只有入了夜,才完完全全是只属于她们的时间,不为朝臣,不为苍生。
可她同时又对这样的景象十分费解。
轩憬这心结是……上辈子她们的成婚?
但若真是如此,这里就不该是一派喜气,而是后来她们同床异梦的那些年。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给轩憬打个招呼,于是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掀开了蔽目红帐,与额上遍布细汗的轩憬对上了目光。
四目相对,只是一瞬间,红帐和卧榻就消失了,连同那个幻象一般的丹阙也是。
漫天飞雪间,轩憬穿着一身处处都裹严实的白衣,跪在她面前的雪地上,脸埋得几乎看不见。
丹阙并不觉得尴尬,但还是稍微给了她点面子,主动问起别的事:“你的识海为何没有屏障?”
“有屏障。”轩憬低声道,“只是不防您。”
她早就做过决定,哪怕是丹阙要她的命,她也给得心甘情愿。
“……还是稍微防一下吧,设个门也好方便我敲。”丹阙道,“还是说,你希望我一进来就看到刚才那种事?”
“徒儿这就设个门。”她既然提了,轩憬不敢不从。
她设屏障时,丹阙环顾四周雪景,眉头微蹙,总觉得这人已经把阴暗面完完全全藏起来了,她方才发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就只能先从冰山一角入手。
她随手用雪搓了个椅子,坐下问:“同我成婚,让你不愉快么?”
“没有!”轩憬立刻摇头,“徒儿两辈子最快乐的时刻,就是与师尊的花烛夜……”
说到这,她不免又想起适才的梦,一时间羞愧不已,竟没能继续说下去。
丹阙却以为她是心虚,强言欢乐,眉头皱得更紧,裙摆底下顿时伸出蛇尾,二话不说将人卷了,拖到面前:“又不说实话?”
“徒儿句句属实啊!”轩憬一头雾水,不知又哪里惹毛她了,慌忙补救,“师尊那时,不仅不嫌弃我什么也不会,还……帮我,我高兴得快要疯了!”
“我可从未想过帮你。”丹阙脸色一沉,“不过是气氛太好,有些失控罢了,我记得当时也和你解释过。”
她顿了顿,打算再主动些试探:“似你这种出身尊贵的皇族,应当并不喜欢被他人拿捏和掌控吧?我在对人族而言最为重要的大婚夜,就犯了你的大忌……”
“您没有!”轩憬急得脱口而出,而后又懊恼起来,“我究竟该如何对您解释,您才会信呢?”
“你想解释什么?”丹阙冷声问。
被她冰冷的目光注视,轩憬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是真心喜欢被您缠着!”
这个答案出乎丹阙的预料,听得她愣住。
“花烛夜那次,我就说过我喜欢的!”轩憬委屈道,“可您总以为我在哄您!毕竟绝大多数时候,蛇族缠住什么东西,就是要把对方弄死,然后吃掉。您是不是直到现在都觉得,这是一种相当严厉的惩罚?”
丹阙一时无言。
“可我从不这么以为。”轩憬认真地看着她,“尤其是对您。更何况,我对杀意极其敏锐,您缠我时究竟是想置我于死地,还是因为爱到骨子里,自然而然为之,我都能觉察出来。”
“……既然如此,你的识海内景,为何会是我们的花烛夜?”丹阙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我所遗憾的是,在错误的时机娶了您。”轩憬目光黯然,“那本应该是最美好的开端,我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背地里欺负你,更不知道实现对你的承诺有那么难,甚至连自己伤害冷落你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是我亲手把我的挚爱弄丢了,上辈子找不回来,这辈子亦不知要到几时,她才会再愿意给我个机会,与我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再好好地谈一场恋爱,结为道侣,白首不离。
她甚至已经习惯于在丹阙面前丢人了,把心里话一句又一句掏出来,摆在她面前,让她去选择和分辨。
但不管丹阙如何选择,她都不会再在错误的时机去招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