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师尊才叮嘱过的话, 你转头就忘了!”
另一个自己的嘲讽声让轩憬回过神。
她回忆起自己入魔时所见的景象,便知讲道理在这里是无用的,更何况,她早已失去丹阙的信任, 无论说什么话, 在此时的丹阙听来, 都无异于借口。
“我来此, 是受梵幽姐姐所托。”按捺住心中焦急,轩憬不紧不慢道。
即便如此,她也应当解释。
这里既然是丹阙的识海,那么幻化出的一切都代表着丹阙的想法。
包括眼前这个, 已然化作魔族的她。
此时此刻,正是丹阙在质问她。
“那又如何?”魔族冷笑, “你若不答应, 她还能强迫你不成?”
轩憬没有再接话, 而是径直游向丹阙。
她不是来和丹阙吵架的。
然而她还没靠近,魔族蓦然张开巨翼,将她拦在外侧。
“滚!”魔族怒道,“休想靠近师尊!”
“师尊若是累了, 不必勉强自己与我同去。”轩憬抚上化蛇巨翼, 温声道,“冥灵仙子不日便会过来,您这副模样,她定然放心不下, 会带您回山。”
“而梵幽姐姐必然与您一道离开, 了沉大师也会跟去,一切教给徒儿来做, 师尊只要在山里修行、调香、养草药和小妖兽们,就好了。”
她知道只凭自己劝说是无用的,倒不如激一激。
丹阙能被这番话激得怒而醒来是最好,若醒不来,回山亦是一种选择。
轩憬念头刚落,就被巨翼掀了出去。
“帝君倒是打得好算盘!”丹阙终于睁开眼,压下试图遮挡住自己的巨翼,冷声道,“我不在,您若变成这副模样,是想人界提前生灵涂炭么?!”
对上她恼怒的目光,轩憬忽而笑起来。
“徒儿远没有师尊想得那么坏。”她游回来,看向另一个自己,含笑道,“师尊不是已经料到了么?徒儿若真的化而为魔,只会掳走师尊,与师尊找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尽情寻欢作乐。”
“放肆!”丹阙呵斥,声音却显得有些心虚。
“到那时,人界若死了谁,定然不是徒儿先找他们的麻烦。”轩憬继续道,“而是他们一个一个排队送上门,自寻死路!”
嘴上随口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但她一直在注意着丹阙和另一个自己的举动,见她们稍有破绽,她立刻出手,毫不犹豫地握上了紧缠在丹阙与魔族身上的锁链。
无情剑意构成的锁链瞬间割破她的掌心,她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一样,猛一发力,将二人一并拉到身前。
“师尊若想要那样的未来,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凑近丹阙,几乎贴上她的唇,轻声道,“徒儿也不忙着出去了,就和这位魔族一起,永永远远在这里陪着师尊。不论师尊想要什么样的无上极乐,徒儿都会与她一起为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丹阙甩了个巴掌,侧过脸时,只见另一个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魔气,消散不见。
“滚!!”丹阙彻底清醒过来,又用蛇尾狠狠抽了她一下,“无赖!登徒子!快滚出去!”
“师尊答应跟徒儿走,徒儿才滚。”轩憬不仅不走,还厚着脸皮向她伸出手。
丹阙被她气笑了,又骂了声“不要脸”,道:“这么不信任为师?”
说话间,她已恢复了完全的人形模样,周围的漆黑江水亦消失,化作峨影山的草木与山道。
“徒儿岂敢。”轩憬识趣地将手缩回,恭敬地行了一礼,将喜悦与担忧一并藏入眼底,“既然师尊已经脱困,徒儿便先行向梵幽姐姐报平安去了。”
她说走就走,不等丹阙回应,便将灵识从识海抽离。
灵识归体,她只觉一阵晕眩——方才她的灵识体被识海内化出的剑意所伤,但还是第一时间去查看丹阙的情况。
“别慌,她已经好多了!”候在一旁的梵幽忙道,“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吃点药先去歇一歇?”
“不必。”轩憬摇头,虚弱地靠在墙上,“等师尊醒来,我再歇也不迟。”
她说了那么放肆的话,哪怕是为了救丹阙出来,丹阙一定也气坏了,她得等丹阙出完气再走。
不到片刻,丹阙便睁开了眼,直接无视轩憬,对梵幽歉意道:“让你担心了。”
“你这心魔好生顽固!‘惊梦光’驱不走,念佛经也无用!”梵幽愁道,“幸好皇女在,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听出她意有所指,丹阙这才看向轩憬。
少女脱力似的靠在墙上,腕上还戴着她随手给的花环。
约莫是怕被她训斥,轩憬并没有殷勤凑过来询问,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不曾移开过。
丹阙想了想,主动唤道:“轩憬?”
“徒儿在!”轩憬立刻支棱起来,但行动一看就迟缓不少,显然是灵识受损所致。
“……多谢。”丹阙轻声道,“抱歉,方才伤到你了,这药你拿去,我再想想办法。”
她此时心乱如麻,除了道谢和致歉,一时竟想不出更合适的话。
“您没事就好。”轩憬看出她的矛盾,但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询问的那个人,只能匆匆向梵幽递了个眼神,接过药便立刻下床,“徒儿不打扰您休息了。”
注意到她是赤着脚跑回去的,丹阙忍不住向梵幽投去诧异的目光。
梵幽忙解释:“人是我喊醒拽来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我想也是。”丹阙喃喃。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因为什么起心魔了?”梵幽还惦记着轩憬的眼神暗示,摸着佛珠展开隔绝屏障,小心翼翼地问,“我看你今晚过节挺开心啊,怎么突然就起心魔了?”
丹阙默然,垂眸去看她腕上的那串乌木佛珠。
“……你可还记得了沉说过的未来?”
“你是说帝君化魔的那个未来?”梵幽面色顿变,立刻抓住她的手,“丹阙!命数是可以改变的!我们已经见证过了不是吗!”
“我知道不应当寄希望于她一人,可是……”丹阙回握过去,五指扣紧,“可是如果人界没了帝君,灾年之时,峨影山要怎么办?!”
“今夜观潮的人不知道,但你我是一清二楚的!”她竭力压制着情绪,“如果没有我们插手,巨浪从碧绮江涌来时,岸上没有人能幸免!那不过是一只魔族!不过是魔君座下一员战败的大将!”
“你冷静些!丹阙!”梵幽盯着她的眼睛,“峨影山众妖绝不会坐以待毙!那是桃婆婆和冥灵仙子的定情之地,她们绝不会不管!而我们只要尽所能就可以了!更何况灾年还没降临不是吗!”
“你这几日只管安心休息,等冥灵仙子来了再做决定。”不等丹阙回应,她语速飞快地道,“你不放心把未来交给轩憬,咱们就跟她一起走!你不放心峨影山,咱们就回山,勤修炼,平日里多陪陪那些小家伙们!”
她紧紧拥住丹阙,恳切道:“你可不能被上辈子的未来困住啊!”
这些道理,丹阙其实比她更清楚。
可她放不下。
除非将前尘忘尽,否则只要灾年之事尚未有结果,她就没法像上辈子下山前那样,继续窝在峨影山,每一日都依照自己心意而活,活得局限且自在。
梵幽并不急着要她的答案,劝完又道:“你要是睡不着,就跟我说点详细的,我想多听听。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你当时的感受,但多个人承受,总比你一人深陷绝望要好。”
丹阙一怔,苦笑道:“我先前劝了沉的话,你竟记下了?”
“因为我觉得很有道理啊!”梵幽捻着佛珠,认真道,“说实话,你俩跟了沉倒是有点像,只不过她是看到命数却无力改变,而你们是切身体验过已经发生的命数。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绝望。”
听罢,丹阙思忖一阵,最终叹着气应下:“让我想想,这回又该从哪里跟你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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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憬后半夜未能入眠,索性将灵识沉入识海,一遍又一遍练习、体会母亲教授的心法。
直到窗外渐渐亮起,她才稍有睡意,抱着不知何时爬到怀里的猫,沉沉睡去。
她这一睡就是半日,苏醒时,只觉香辣的气味不断钻入鼻中,忍不住睁开眼,好奇地下床去看。
眼熟的食盒摆在桌上,丹阙和海忆诗正在往桌上摆菜。
轩憬一靠近,丹阙便有所觉察,抬眸道:“刚想叫你起来吃饭。”
“多谢师尊关怀!”轩憬忙几步小跑过去帮忙,“梵幽姐姐呢?”
“去给大师挑零食了。”丹阙无奈道,“你饿了就吃,不必等她回来。”
轩憬知道梵幽在这种小房间里坐不住,闻言点了点头,但还是等丹阙坐下动筷子,她才去拿碗盛饭。
海忆诗是用过饭再来的,坐在一旁讲最新情报:“我听宗主和长老们说,朝廷的人赶得急,最多再过两天就到了。据说是驾驭云舟来的,载了不少护卫,好像是打算隆重迎接殿下回皇都。”
轩憬筷子一顿,沉声道:“我大概知道来的是谁了。”
丹阙也有所猜测。
放眼整个皇都,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像这样好排场的人。
“来者是右祭司元微忱。”海忆诗直接公布了答案,“据我所知,她更倾向于二皇女元曜凝。虽然弄这么大的排场,但一舟都是他们的人,路上要想对您下手,有太多办法可以遮掩真相。”
“储君自知无法担当帝君重任,写下遗书后自尽。”轩憬夹了颗肉丸,随口给自己编了个结局。
“既然他们喜欢高调,我们也高调应对便是。”丹阙平静道,“我听闻人族仙门有种把戏,用于秘境试炼和大比时,实时监视弟子行为?”
“噢,‘留影水镜’是吧?”海忆诗眼睛一亮,“好办法!正好观潮节过后,众仙门的精英弟子还要在挽澜郡逗留好一阵,我这就去跟宗主说,让她在郡内各个聚集修士的场所都安置水镜!看他们还敢不敢在路上对殿下动手!”
说罢,她顿了顿,犹豫问:“可这样一来,你们的私人生活……岂不是也要被看了个干净?”
“无妨。”丹阙和轩憬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