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丹阙带回来的大野猪, 梵幽目瞪口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情打猎?!”她边嘀咕,边观察该从哪里下刀。
“探路时遇上的,随手打来了。”丹阙把野猪扔到洞口, 慢慢逼出它体内的毒素, “还遇上一个采药人, 是个勇气可嘉的小姑娘, 被我连骗带吓唬住了。”
梵幽咂了咂嘴,本想提醒她人族狡猾,哪怕是小孩也不能轻视,又觉得若换作自己, 恐怕也没法对孩子下手,只会恶狠狠地把人吓跑, 话到嘴边, 只得一转:“既然附近有人族, 那我们是不是该换地方藏身了?”
“倒也不必。”丹阙摇头,“我对照过地图,山这侧人迹罕至,只要我们不先发难, 就不会招来当地住民。更何况, 我们有法器装妖,哪怕真来了什么人,到时候再跑也不难。”
“说得也是。”梵幽还算信她的话,便不再问, 将目光转移到野猪身上, 眼睛又亮了起来,“这头大家伙够吃好久了!我知道去哪里处理安全, 你就留在山洞休息吧!”
等丹阙确认毒素已经逼净,梵幽便带着野猪离开,找安全地剖猪分肉去了。
轩憬仍没有传来讯息,这就意味着还得继续等。
丹阙不着急,在山洞内挑了片宽敞地,从芥子空间里搬出自己的调香台,配起针对外伤的疗伤药,时不时朝仍在休息的众妖瞧一眼,看看它们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这一瞧,她却看到了沉正蜷缩在一块软垫上睡觉。
自从认识了沉以来,丹阙几乎就没见她睡过觉。
这人困倦时,不是打坐冥想,就是拨动佛珠诵经,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睁眼,看似心无波澜,实则敏感又警惕,像极了街边的流浪猫。
至于那软垫,她再熟悉不过,是梵幽用掉毛期的狐毛一点点编织而成,又厚又软,睡过的小妖兽都说好。
她只觉新奇又好笑,自己离开山洞前,这两个家伙明明还互嘲“琉璃心”,梵幽甚至还差点动手揍人,竟然这么快就和好了。
尽管对此格外好奇,丹阙还是很快就收回目光,专心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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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沉,挽澜宗思过堂。
被告知海忆诗在这里时,轩憬一点也不意外。
那些长老们连她这个身份尊贵的外人都敢翻脸,还拿得出“罪证”,想必昨晚嫌疑最大且知情的海忆诗,早就被控制起来了。
虽被上了捆仙索,但海忆诗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只是眼底一片黑青,瞧着很是疲倦,轩憬来时,她正靠着墙小憩。
睁眼发现来者是位穿着“景公子”外袍的少女,海忆诗微微一怔,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见轩憬身后无人,干脆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她清楚,轩憬能以真容见到她,说明宗主和长老们已经被摆平了。
“除魔计划照常进行,但必须提前,且不得有误。”在她面前蹲下,轩憬手中结咒,解开捆仙索,郑重道,“我要你做协助者。”
“好,我定会全力相助。”海忆诗不假思索地应下,边活动手脚,边道,“但我遗失了兵刃。”
她的本命重剑,昨晚已经托付给眼前人了。
轩憬不说话,起身挥袖,纯白剑意自她掌心涌出,很快凝聚成一柄重剑,外形就和海忆诗那把一模一样。
“暂时用这个。”她话音刚落,便切断了这部分剑意与自己的联系,将重剑靠到海忆诗手边的墙上。
海忆诗似乎被她这徒手凝剑的本领看傻了眼,愣了几息才回过神,赶紧握住白色重剑,试着往里灌注自己的灵力,发现竟畅行无阻。
“多谢!”她兴奋地向轩憬一抱拳,又觉不太合规矩,忙问,“不知日后我该如何称呼阁下?”
“随意。”轩憬并不在意称呼的事,自顾自说起另一件事,“今晚亥时除魔,你还有两个时辰休息,随我来。”
海忆诗应了声好,背起重剑,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虽然重获自由是好事,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微微发毛——主要是今日的轩憬着实有些古怪。
整个人瞧着冷冰冰的,就连那双时刻含笑的桃花眼,似乎也覆上寒霜,变得令人望而生畏了。
……还是说,冷漠才是这位皇女的真正面目呢?
“景……姑娘,你可有哪里不适?”海忆诗忍不住问,“我见你脸色有些差,语气也和往常不太一样。”
“多谢大师姐关心,我并无不适。”轩憬平静地答。
“总不能是丹阙道友她们出事了?”海忆诗心想,但始终不敢问出口。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师姐,很久以前就见过这样突然性情大变的人。
这种人表面看起来一副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却绝不能拿她最在意的事去刺激,否则会像滴水入油锅,当场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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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碧绮江畔的人潮散去,靠近山林处很快只剩下虫鸣。
仗着有了沉的隔绝法术在,今晚梵幽继续支锅炖汤,把丹阙新采来的灵果灵草也放了不少进去,除膻调味。
贪狼族的宿摇光恢复得最快,只是身上枷锁没除去,他不便化人,不然甚至能帮上她们的忙。
“这些时日,多谢三位恩人照顾我等。”他在锅边趴下,真心实意道谢,完全已经看不出在沉魔狱里时那副疯癫模样。
“言重了,其实我们真不能算恩人,只是顺手帮忙的过客罢了。”丹阙边看着梵幽搅拌肉汤,边澄清道,“若非海忆诗带路,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沉魔狱中还关着妖族。”
她说的是实话,但宿摇光却陷入沉默。
“既然休息够了,能跟我们讲讲过去的事么?”丹阙继续道,“若你们想有个安身之地,总得先交代前因后果,我们才能放心接纳。”
为了让他安心倾诉,丹阙主动在周围布下隔绝屏障。
“……我们是三百年间陆陆续续被捉的。”宿摇光终于开口,“伤势最重的那位虎妖前辈最先‘下狱’,而我则是十六年前被捕……为了给我的道侣报仇,我杀了一位挽澜宗的长老,不知多少名弟子。”
提及伤痛往事,他闭起眼睛,利爪深深嵌入泥土,呼吸声亦乱。
“我冒昧问一句,你的道侣……是捡养那谁的那位‘诗诗’吗?”梵幽小心翼翼问。
“是,就是她!”宿摇光声音颤抖,“即便现在你们告诉我,那孩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诗诗,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新名字,我只觉恶心,恨不得想要将她撕碎!她怎么配!她怎么有脸叫这个名字!!”
“诗诗刚捡到她时,她才是个五六岁的乞儿,刚被人乱棍赶出来,在雪地里快冻死了!要不是诗诗手把手喂药,给她暖身子,不眠不休守了好几夜,她哪还有命活到被‘好心人’救回去做大师姐!”
他越说越激动,猝不及防牵连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
丹阙忙过去帮他梳理内息,给他喂下一枚药丸,随后对梵幽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
此时再问,无异于强行揭开已经结痂的伤口,对有过类似遭遇的妖而言,实在太残忍了。
她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等宿摇光缓过来后,又给他盛了一满碗肉汤。
“抱歉,每回想起此事,我都会失态。”宿摇光稍微冷静下来,但也不再多提,低头吃起晚饭。
“那么,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丹阙温声问。
“我原本发过誓,此生要与挽澜宗斗个你死我活,更要亲手杀了海忆诗,被关在沉魔狱里时,也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宿摇光沉声道,“但现下……我尚未考虑好,只知道绝不能忘却,也绝不能原谅。”
“这些话,我会如实向我的长辈转告。”丹阙道,“我与友人涉世未深,对这种大事还无法做决定。”
“无妨,即便换作您的长辈来,也要苦恼良久。”宿摇光笑了笑,随后看向其余六只妖,“毕竟,会被关进沉魔狱的每一只妖,身上大都沾过挽澜宗长老或弟子的血。”
他顿了顿,“那孩子和诗诗一样,在一些事上过分单纯,总会奢求永远无法实现的东西。你们别太把她的执着当回事,那远远不是你们能背负的……”
丹阙和梵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得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用过晚饭,宿摇光再三道谢,趴回山洞深处,继续养伤。
“最近关进去的妖都这样了,别的妖只怕和人族的积怨更深,伤养好估计就真拦不住了!”梵幽低声道,“他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该插手。”
“这或许就是强行想要更改命数的代价吧。”丹阙轻叹,“我们若拒绝救妖,就是与海忆诗为敌,到时候化蛇破封,死伤只会更多。”
梵幽闷闷地应了声,抖落衣袖,盯着缠在自己腕上的乌木佛珠,又望向不远处的了沉,喃喃:“那佛修隐居之前,是不是也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所以才对更改命数一事如此心灰意冷?”
“不管怎样,她现在既然肯跟我们走,说明还是存了希望的。”丹阙道,“暂且先等桃婆婆和轩憬的传讯吧,走一步算一步。”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话,亥时将至,她就觉袖中传讯符微热,赶紧取出一捏。
“救命。”
分明是极轻的两个字,似羽毛拂过耳际,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令她心中一紧,莫名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
她想起了上辈子继承无情剑意的轩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