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子大晚上不睡觉, 怎么也来沉魔狱？”靠近轩憬后，海忆诗低声问。
“这不是白天才与贵宗商量好了计划，夜里便怎么也睡不着了。”轩憬瞬间调整到孤身一人该有的状态，笑着压低声音, “就想着, 多来看几眼, 是不是胜算能大些。”
“现下里面还在加固隔绝屏障, 暂时不让进呢。”海忆诗道，“不过，景公子竟是独自来的吗？能走到这儿可不容易。”
轩憬清楚，她这番话听起来问得随意, 实则是套话。
若她真这么应了，不管她是因为记忆能力确实过人, 还是出于别的计划只走一次就记下了路, 海忆诗恐怕都会心生警惕, 继而告知宗主她今晚来过。
而宗主已知丹阙和梵幽的妖族身份，联想一下她们在归静楼失踪，再结合海忆诗的报告，不难推测出她们的去向及计划, 只怕到了封印化蛇那日, 挽澜宗会加强沉魔狱内部的守卫。
“我奉宗主密令前来。”于是她道。
“密令”就意味着知情者只有少数人，而少数知情者也不可再向旁人告知、张扬。
海忆诗也就不再多问，只是道：“沉魔狱内机关太多，一个不慎就会送命, 景公子要是真想来, 至少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来为你引路。”
“那就多谢大师姐照顾了。”轩憬笑着应下。
她易容成少年郎的时候, 仍保留了那双桃花眼，笑起来颇为惑人。
看得海忆诗稍稍一愣，随后也跟着笑：“既然来都来了，那要不一起等会儿？”
穿过这道石门便是化蛇牢狱，轩憬念着今晚的探路记路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冒着被众长老发现的风险，带一行人直接见到化蛇，于是婉拒：“还是明日吧，我身体不太好，封印之日到来前，还是应当多休息。”
“行，那我送送你。”海忆诗做了个“请”的手势。
丹阙见状，赶紧拉过梵幽和了沉让到一旁，后背几乎贴到洞壁上，防止海忆诗经过时发现她们。
了沉的隔绝法术确实高妙，海忆诗完全没有发现她们，大步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轩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经过丹阙时，自然垂在身侧的手飞速捏成蛇头状，示意她们跟上。
回程的路，岔路和机关又变了一次，丹阙和梵幽仍在争分夺秒地记着。
绕到大概第七个岔路，海忆诗边拨动前方的机关，边随口道：“其实，不久前我收到了两则传讯，一则来自回春楼，另一则来自归静楼，说的都是‘贵客出逃’的事儿。”
轩憬面上不显，心中蓦地一紧。
丹阙亦提起了警惕。
“我倒觉得丹阙姐姐她们走了挺好，留下来等同于变相被囚禁，哪儿也去不了。”海忆诗缓缓道，“尤其……她们还是妖。”
这话惊得梵幽当即握紧了丹阙的胳膊。
轩憬平静地凝视着她的后背，正当她犹豫是否应该向海忆诗询问，又该问什么合适，只听海忆诗继续道：“我自小被妖捡养，朝夕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即便对方遮掩气息，我也能凭借直觉辨出妖族。”
她顿了顿，声音也轻了下去，“像丹阙和梵幽姐姐那样的妖，不应来人界，至少不该来挽澜郡。”
“挽澜郡怎么了吗？”轩憬故作好奇地接过话。
海忆诗却没继续说，手里“咔哒”一声，机关开启，她推开一扇门，径自走进去。
“错了，不是这里。”轩憬提醒她。
“不急。”海忆诗挥了挥手，“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一个“您”字，足以透露出很多信息。
轩憬眸光微变，侧过脸看向丹阙，见丹阙点头，才快步跟上。
这是一条窄小的通道，但没走多久，丹阙鼻中便钻入一股恶臭。
那是血和脓放置很久之后散发的气味，像腐肉。
梵幽的嗅觉尤其敏感，猝不及防闻到这味儿，差点当场干呕，赶紧捂住口鼻，给自己施了个隔绝气味的法术。
“这里……莫非关押着妖？”轩憬皱眉猜测。
“谁知道呢。”海忆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三百年前魔族入侵，肆意伤人杀戮，如果那时恰好有模样狰狞的妖出没，一并收拾了也不奇怪。”
“你要带我去看沉魔狱的妖吗？”轩憬追问，“为何是我？”
“要是连您也无能为力，我还能寄希望于谁呢？”海忆诗笑了笑，“您的身份并不难猜，更何况，您对妖族十分友好，不仅愿意为她们隐瞒身份，甚至还求我保护她们。”
她像是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气味，自如地说着话，领着路。
“我很早就想为妖族做些什么，可命运弄人，我偏偏成了挽澜宗的大师姐，宗主的亲传弟子。”
“捡养我的大妖那么温柔，温柔到就连人族将刀剑刺入她体内，她不仅不反抗，还露出愧疚而歉意的笑。”
“也只有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做一个可靠的大师姐，让这里的每个人都信任我，包括宗主和长老们，我才能找到良机，给她一个交代。”
每一句话分明都无比平静，然而就连身为妖族的丹阙和梵幽，也听得心惊肉跳。
“……你想让化蛇破封而出？”轩憬再度发问。
也正是这一问，紧随其后的丹阙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
上辈子的海忆诗牺牲于观潮节，这辈子的海忆诗也被了沉看出了死亡命数，正因此，她们确信两世的海忆诗都是舍命封印化蛇而死。
至少，当年身为帝君的轩憬亲临挽澜宗考察时，宗主和宗门弟子确实都是这么“回忆”的。
然而，如果化蛇破封一事，原本就是由海忆诗引发的呢？
深得宗门上下认可的大师姐，竟共情妖魔，为此破坏封印报复人族，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对挽澜宗的杀伤力不亚于帝君娶妖族为妻！
所以，一旦真相明了，海忆诗无论如何都得死。
只有她死了，挽澜宗才能重新编织“真相”，而她的死，也会成为这一代人族对抗妖魔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