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检查过附着在门窗上的结界, 轩憬解除易容,拄着木棍缓步来到浴池附近,换上丹阙留给自己的白袍,泡入早已放好的一池冷水中。
剧痛从体内各处袭来, 似有利刃不断切割着五脏六腑。
但这一回她已有了经验, 服下一枚安神丸, 默诵了沉先前教授的佛经, 借着冷水的凉意,一点一点将心魔剑意压制住。
这十日下来,她已经习惯应对心魔发作了。
她绝不能因此成为丹阙的枷锁,即便见不到丹阙, 也要冷静地做好她交代的事。
一如上辈子目睹丹阙道消身殒后,仍要代她护好峨影山。
现在心魔剑意纵然不会透体穿出, 但对脏腑的损伤依然不轻, 轩憬咳着血, 边疗伤,边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要凭借皇女信物,将化蛇一事告诉挽澜宗。
只不过,她的悬赏令在挽澜郡也有张贴, 透露身份前, 须得调查清楚挽澜宗的话事人会支持皇族的哪一势力,不然就是自投罗网。
何况此事还得择个重要时机提起,如今碧绮江风平浪静,化蛇连半点脱困兆头也无, 巡逻的挽澜宗弟子也并未发现过异常, 她又是这么个不稳定的身体状态,没法跳进江里亲自确认封印。
哪怕她贵为皇女, 涉及灾年的大事若没有证据,便没有说服力。
考虑着未来诸事,她合上眼,竟直接在冷水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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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丹阙一行人也入住雪涛客栈。
“没想到观潮的游客又多又富,竟然连大间的上等房都住满了!”
环顾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梵幽啧啧连声,“这房子还没我的树屋大呢!”
“倒是一应俱全。”丹阙一眼就望见屏风后的浴池,以及特定区域上的聚灵阵,“先将就一下吧,等休息够了,再去城中瞧瞧有没有大些的客栈。”
“应该没了。”梵幽打着哈欠走向卧榻,“要是真有,哪会让雪涛客栈一家独大,在迎客平台揽客呢?”
她是个惯爱睡觉的妖精,这几日为了赶路,一直没怎么睡好,一见床就走不动道,往上一躺,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丹阙也有些疲了,正要给了沉找个蒲团打坐,就见一只储物袋递到了她面前。
“往后租借法器、住处,用贫僧的钱,务必选最佳的。”
闻言,她诧异地看向了沉,见对方已经摘下蒙眼黑布,目光严肃,并未直接拒绝,而是打开储物袋探查。
这一看,简直把她看傻眼了。
储物袋里堆着三座小山,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一座上等灵石山。
她惊讶倒不是因为这么多金银与灵石,只是实在没想到,了沉一个隐居的佛修竟会如此富有!
“贫僧出家时,族中长辈执意要送,先师便让收下了。”瞧见她的神情,了沉平静道,“先师让贫僧日后遇因果时,想法子散尽,但不拘年数。”
丹阙哭笑不得:“那你应当把它给梵幽才是。”
“除却因果命数,贫僧寻不到别的理由劝她收下。”了沉坦白。
丹阙明白了,这佛修是想让她找个借口代为转交,好让梵幽能欣然收下这么大一笔钱。
她想了想,又把储物袋还回去:“既是大师的因果,理应大师自己面对。梵幽自尊心颇强,您若逃避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次次下来,消磨的是梵幽对您的信任。”
信任是维系羁绊至关重要的一环,一旦信任不对等,便会生出猜忌与痛苦。
她已切身体验过,自然不希望老友也受苦。
了沉捧着储物袋沉默许久,“即便贫僧只能想到因果作理由?”
“您也不能瞒她一辈子不是。”丹阙笑道。
她甚至想找个机会,将半魔半妖的血脉也告知梵幽。
不过此事非同于因果结缘,不可轻易相告,不然桃婆婆和冥灵仙子也不会隐瞒梵幽三百年之久。
于是梵幽一觉醒来,眼前就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佛修坐在她床前,和往常一样平静捻着佛珠,然而双眼又被黑布蒙上了。
将房间留给她俩,丹阙离开雪涛客栈,打算先去街上转转。
见街边有卖帷帽,她也买了一顶戴上遮阳,沿着临江的步行观景街,一路慢悠悠地踱步,一路回忆。
上辈子关于挽澜郡的事,丹阙知道的并不多。
那时她与轩憬刚大婚,为帮轩憬分摊事务,她每日都在抓紧时间学习如何清点后宫账目,忙得很,轩憬一般也只有遇到难以抉择,但又没大到必须麻烦群臣的事,才会找她商量。
她只记得轩憬无意提过观潮节的灾情。
“我是查阅各地往年卷宗时发现的,挽澜郡两年前的观潮节死了很多人,起因是妖祸。”
尚未继承无情剑意的年轻帝君倚在她身旁,一口一个“我”,无奈地叹着气,“那作乱恶妖虽然当年就已被镇压,但毕竟过了两年,我得赶紧派人再去确认一下封印!”
“既是恶妖,需要我一起去么?”丹阙想起自己当时如此问过,“我的血毒会有用。”
正如人有善恶,妖亦有善恶。
恶妖嗜血嗜杀,几乎与魔族无异,会严重威胁到幼妖和弱小妖精的生存,也会打破人、妖两族之间维持的微妙平衡,她遇之必除。
“不必,这是人族自己该面对的事。”轩憬揽过她,低头吻着她的发顶,温声道,“就交给我们人族自行解决吧。”
她也不知最后妖祸究竟如何解决了,如今站在碧绮江畔,望着风平浪静的江面,总觉得上辈子的记忆有种虚幻感。
现在江面十分平静,定海柱立得颇稳,巡逻弟子也换得勤快,她实在很难想象为何这里会发生妖祸。
“姑娘何故独自观景?”
一道阴柔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丹阙思绪。
她回头瞥了眼,见来者模样陌生,便知是搭讪的,没有理会。
奈何对方并没有自知之明,反而几步走到她身旁,笑问:“在下熟知挽澜郡,不知姑娘可否需要……”
他话还没说完,忽觉鼻中钻入一股淡淡檀香,意识也跟着迷糊起来,随后只见面前身着夺目红衣的女子笑容温和,薄唇轻启:“阁下需要醒醒脑子。”
他恍恍惚惚点了一下头,等意识恢复过来,整个人已经“嘭”地一声跳进碧绮江。
听着身后传来一声声“救人”的大喊,觉察到有目光开始在自己身上停留,丹阙面不改色地继续看风景,半点眼神没再给跳江的搭讪者。
这般微量的血毒入水即消散,哪怕有人怀疑到她头上,也没证据。
她并未回头面对那些打量的目光,也就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
轩憬站在店铺的阴影下,目睹方才那幕,既愤怒又担忧。
一见有人跟丹阙搭讪,她情绪当即炸了,若是丹阙出手迟些,她只怕会直接上前将人拉开。
观潮节是大节,因而许多观潮者都是成双成对来的,似丹阙这种貌美的落单女子,便很容易成为搭讪对象。
可她如今并非丹阙的妻子,甚至与她连师徒都不是,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贸然露脸捏造关系,只会让丹阙更反感。
但见识过丹阙的自保之法,她又慌得不行,生怕丹阙再多用几次血毒,会有人识破她的妖精身份,把她捉了去。
思考适合丹阙的防搭讪良策时,轩憬忽然望见不远处的茶摊上正歇着一名挽澜宗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身负重剑,大碗喝茶,说话爽朗大方,却是她识得的——见过遗容影像,是挽澜宗掌门的亲传大弟子,海忆诗。
若她没记错,根据挽澜宗门下长老和弟子们所述,前世的观潮节上,便是此人牺牲自己,化身剑意锁链,将化蛇重新封印于碧绮江底。
危难之时愿意自我牺牲之辈,人品自不必说,恰好此人身份不凡,亦稳重可靠,便是知道妖祸,也不会轻易传出去。
于是她快步上前,拿出一袋灵石,轻放到海忆诗桌上,客气传音道:“在下有位姐姐第一次出远门,不知可否劳烦贵宗暗中守护一二,莫要让外男近她身。”
海忆诗捧着茶碗还没来得及喝,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回过神,放下碗抬头打量她几眼,板着脸提醒:“这位小公子,挽澜宗巡逻弟子可不是镖师!”
“在下知晓,但此地既是挽澜宗的地盘,自然还是找挽澜宗的人更靠得住。”轩憬道。
“那你也该去我宗侍卫堂,而不是在路上逮个弟子就塞钱。”海忆诗皱眉。
“在下要寻的人便是你,海忆诗大师姐。”轩憬再度传音,“师尊卜卦,道是碧绮江底古物有损,特让在下通知贵宗。”
这话一出,她果见海忆诗面色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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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盯着江面看了一会儿,丹阙失去了耐心。
既然妖祸源于观潮节,那应当是水妖作祟,得想法子下到江底才行。
这事儿并不好办,也不适合独自做,她决定先回客栈,与梵幽、了沉商量一番。
谁知她正要走,就被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一回头,只见半日前在迎客平台上喊话的重剑女弟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阁下可是丹阙?”海忆诗道,“有人雇我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