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惊吗, 其实没什么好吃惊的。
不过是以前的种种苗头在时间长河里迅速庞大,从嫩芽, 变成了蟠根错节的树。
“如果有人介入,他们或许会铤而走险地搏上一搏。”沈霏微了然。
詹娜看谈惜归和沈霏微二人似乎在聊事,便自己走远了些许。
“嗯。”谈惜归应声。
“你想怎么做?”沈霏微并不质疑。
她很清楚,能问出那么一句话,谈惜归必不可能只有一个浅浅的念头。
“埃蒙科夫背后的势力不算简单,不过他入狱太久,势力早被瓦解得差不多了, 如今才出狱不久, 他必不可能堂堂正正露面,许多事只能交由旁人去办, 就像举岩。”谈惜归徐徐出声。
短暂停顿,谈惜归又接着说:“他可以说是举岩的幕后控制人,但在实际层面, 举岩早就被分割开来, 属于他的只有那么星星点点。”
她看向沈霏微, “如果那些人,都不再听从他的安排,他会如何?”
沈霏微垂头笑了,简单点说,谈惜归就是想挑拨离间, 借旁人的刀, 将埃蒙科夫的爪牙全部拔去, 包括刀刃本身。
她靠近谈惜归耳畔:“那仅仅介入还不够, 还得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生存已因埃蒙科夫而受到威胁, 反水的第一步,应该是怀疑和忌怕。”
在谈知韶身边几年,十一的姿态挺拔优雅,她已成为游刃有余的企划者,当年经历过的所有风雨,都成了她行路中不可或缺的垫脚石。
所以十一比谈知韶更残酷,也更冷漠,她势必会带着雅谈走得更远。
“我已经在收集资料了,年份太久远,有些东西不好找到,好在埃蒙科夫身边有很多人。”谈惜归淡声。
“利益冲突也会造成怀疑和忌惮。”沈霏微手肘往谈惜归肩上一支,半个身挨过去,很亲密地说话。
“不错,我们赢面很大。”谈惜归极其平静。
沈霏微看着谈惜归,只觉得眼前人的气势在这瞬间过于凛冽了,幸好,她完全接得住。
“不过,也还得先问过婷姐,她究竟要不要见见这个人,我也才好做打算。”谈惜归说得委婉。
她话中的意思是,如果云婷拒绝见面,那她会用上最决绝的手段,让埃蒙科夫此人,再无法与任何人相见。
但如果云婷同意,那或许还能容他自在几天。
沈霏微确信,谈惜归真的可以办到。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颔首说:“对,是得先问过婷姐和十六的意思。”
“要尽快,慢一分一秒,都会再生事端。”谈惜归眼里露出一丝厌烦。
这样的十一很是少见,以前那些狠戾的,冰冷的,恶劣的一瞬息,都不过是葳蕤林海中的一叶落。
沈霏微看到十一的林海因她生涛,她就……无比开心。
但沈霏微这次不说开心了,只轻拍谈惜归的膝头问:“要不要试试枪,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你用枪了。”
谈惜归起身,转头喊了詹娜一声,这在詹娜的职责范围内,尽管她并不需要教官旁观。
干脆利落的数枪接连发出,无一失误,比之多年前还要稳。
每一枪都好比谈惜归的心跳,平稳有序,并且有力。
子弹全部打完,谈惜归才把枪交回给詹娜,回头定定地看向沈霏微。
沈霏微迎着对方的目光,眉梢微微挑起,一时间拿捏不准,这人是不是想她夸上一句,明明在她印象中,只有她爱听夸赞。
詹娜问:“要补充子弹吗,还是更换练习方式?”
“你想试试其它项目吗。”谈惜归问。
沈霏微摇头,此行本也不是为此而来的,所以她兴致不大。
詹娜便说:“那我去记录一下,我送两位出去。”
“不用送。”谈惜归说。
詹娜的热情很有度,适度的热情会让人倍感舒适,这也是谈惜归点名要对方留下的原因。
她笑说:“那就不送了,回头有需要再联系我。”
谈惜归微微点头,带着沈霏微往停车场走。
灿烂阳光下,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脚步。
沈霏微也跟着停步。
“这样会吓到你吗。”
谈惜归回过头,她平静认真,语气慢到仿若嗫嚅,有点像很多年前,刚从伊诺力回到春岗的那天。
只是比起那时,如今她的神色更为郑重。
而且那时谈惜归沉默了很久,像自己生起闷气,让人摸不准她的心绪,此时她不加犹豫的,一下就问了出来。
“怎么会。”沈霏微稍稍停顿,“不会。”
谈惜归点头,还在看着沈霏微。
沈霏微失笑,“这句话我以前是不是听到过?我觉得好熟悉啊十一。”
关乎沈霏微的许多事,谈惜归都记得,且那又是从自己口中道出的,她又怎么会轻易忘记。
谈惜归作势要错开视线,意图继续往停车场走,但沈霏微将手伸了过来。
沈霏微的记忆被唤醒,像六年前那样,捻上了谈惜归未打耳洞的那只耳,轻飘飘捻上两下。
“不会的啊。”她松开手说,“你这么懂我,这点怎么就想不通?”
谈惜归的耳垂被捻得有点发热,好在她通常不会红脸,耳朵亦然。
沈霏微揶揄:“是不是根本没那么懂我?”
谈惜归动了唇:“我想说不是,但如果我口是心非地说是,你会怎么做。”
她话音方落,刚捻了她耳垂的那只手,转而触碰在她颈侧。
“我会在这里,把你拴起来。”沈霏微打趣,食指在谈惜归颈上一划而过。
但这并非说笑,在那些亲密瞬间,便曾有缎带紧覆在谈惜归的脖颈上,似要将她牢牢掌控。
这是两人间的情昵密语,只单这一句话,便能令彼此心驰神往。
“十一。”沈霏微又说:“你不用对我太小心,我也会被捕获。”
或许她早就被捕获了,有可能是在夜晚冲向鱼潽和小呦山的路上,有可能是在套圈赢来小白猫的时候,有可能是在她点燃生日蜡烛,在火光中与对方静静对视的一刻。
也或许更早,在她们懵懵懂懂互相汲取温度的时候,她们离说爱,就只差一个合适的讯号。
那个时候,两颗心就已经捕获彼此。
“你变化很多,我也变化很多,我不会对你小心,所以你也不必对我小心。”沈霏微说。
谈惜归说好。
两人走到停车场,上车后,谈惜归问:“我送你到翡翠兰还是到公司,突然决定来射击馆一趟,希望没有打乱你的计划。”
“去公司,我有点事还没处理完。”沈霏微说完,睨起谈惜归的半张脸。
谈惜归脸侧的头发撩到了耳后,任何人都能一眼就看到那枚鲜艳的耳饰。
“你再这么小心,我就要把耳钉收回来了。”沈霏微说。
“它明明也在礼物的范畴。”谈惜归不太情愿。
“那你可得好好守牢。”
“我在守了。”谈惜归摸向耳钉。
“摸一下就算守吗?你应该直接让我打消念头。”沈霏微笑着给出建议,“在别人那里费心费力地斩草除根,到了我这,就不过是嘴上答应,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我做得到。”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话音方落,沈霏微余下的字音全被堵上,然后在唇齿间被搅得稀碎。
这次谈惜归亲得比往常都久,一贯的温柔郑重,但她又把沈霏微的手扣得很紧,显得有一点点横。
这是她守的方式。
车沿着原路返回市中心,停在鎏听门外。
在车上时,沈霏微又给云婷和舒以情分别打了电话,但两人都是关机状态,不知道身在何地。
到了鎏听,沈霏微解开安全带,摇头:“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
“她们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谈惜归断言。
沈霏微自然不怀疑那两人的能力,打开车门,打趣说:“那就再等等,或许到晚上,她们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这样的事,云婷和舒以情二人也不是没做过,在春岗时,两人离开得无声无息,就连归来也毫无预兆,也不知道是想吓唬谁。
不过以云婷的脾性,估计会把那种默不作声,当作是惊喜戏码。
一语成谶,只不过并非是当天晚上,而是在一周之后。
这数日里,班绪在处理完手头工作后,便提交了离职申请。
那封离职信转到了沈霏微手里,沈霏微将班绪叫到办公室,直说她这个时候离职太亏,不如拿了奖金再走。
她不是绝顶善良的人,没有那么宽宏大量的心,那样的事有一就会有二,她将人留下,便也是对鎏听不负责。
只是,她不至于将人逼上绝路。
绝路,她也看到过。
班绪其实心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实在不好厚着脸皮提,没想到是沈霏微主动建议。她含泪道歉,起初根本没想到,她只是透露了一个行程,竟害得沈霏微差点没命。
后来的翻箱倒柜……
是她拿到报酬后的无奈之举,不过她早抱着找不到的心,即便找到,她也未必就会真的透露出去。
“我可以协助调查,我会承担后果,那次的案子是不是还没有结?”
班绪颤着声,目光很亮。
沈霏微打断,幅度轻微地歪了一下脖,抬手在头侧轻点两下,说:“这件事别再记着了,从脑子里全部倒出去吧。”
她神色挺严肃的,班绪看得周身发冷。
仅仅这么几天时间,谈惜归便已将举岩的信息收集完全,并借扩宽集团业务为由,接触到了马文以外的人物。
不过也仅是寻常接触罢了,她既要借刃,便要借锋利且稳定的一把,她便是在与众人的接触中,一一识别挑选。
恰好,举岩有几人早冒出了向行业外发展的心思,还以为攀到了雅谈这株参天树,差点把举岩的底细全抖了出去。
他们太匆忙,像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明显已和埃蒙科夫生出嫌隙。
但谈惜归还是做得太明显了,尤其她与沈霏微走得近这件事,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只要有心,都能找到两人亲近的蛛丝马迹。
比如,两人同住在翡翠兰,再比如,谈惜归前段时日对沈霏微的频繁接送,或比如萝瑞庄园的邀约。
埃蒙科夫多半是有所警觉,在背后迫令那些人停止与谈惜归继续接触,所以后来在谈惜归的一次主动约见中,竟无人应邀。
谈惜归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只要她钓饵不收,总归会有鱼上钩。
果不其然,有人暗暗发来信息,说可以改日再见,还恳请小谈总能在百忙中再抽出空。
谈惜归没立刻给出具体答复,只回复,改天再说。
是在次日,一个陌生号码打通了沈霏微的电话。
沈霏微定定看了半分钟才接起,听到云婷的声音时,还有一丝错愕。
此前云婷和舒以情二人一直是失联的状态,若非深信埃蒙科夫没这么快得手,沈霏微怕是早就报案了。
A国的雪越下越频,此时窗外白茫茫一片,既望不清远街,又看不明近景。
手机里传出呼啸风声,那一边的人似乎正站在风口处。
“到机场了,怎么说?”云婷慢悠悠出声,“我和十六直接到鎏听似乎不太合适,你的住址在哪一处,我们去找个临近的酒店。”
消失了好一段时日的人蓦然一现,幸好沈霏微早有预料,不至于像在春岗时那么手足无措。
“能等吗,我去接你们。”沈霏微站起身。
云婷笑说:“那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