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这一季的雪从沈霏微心扉中荡出, 落在她的发顶和肩上。
她看不到谈惜归的神色了,她其实很想看, 但捂在对方双眼上的手还是不见松,她希望在这一刻,掌心没有被濡湿的可能。
当年默契到仿佛共用一颗心,此时,那隔了血肉的心脏,似乎又能串联着跃动。
她看着谈惜归张合的唇,听着从这张唇中溢出来的个个略带颤悸的字音, 也跟着陷入恐惧。
她也因此而怕。
掌心忽然一痒, 约莫是谈惜归眨了下眼。
就在刚才,她的周身血液, 因为那一句告白和承诺而沸腾澎湃,此时又因为眼睫在掌心扫过,而渐渐陷入顿滞。
她本意不是想让谈惜归难过。
良久, 她试探般, 很慢地放下手, 让对方刚才还泛着红的眼缓缓露出。
缓慢的撤离,予了谈惜归修整的时间。
可谈惜归根本没有收束情绪的意思,渊下的饕餮受到鼓舞,又如何还肯退回暗处。
那一双眸仍是湿润的,深深的执拗从中流淌而出。
谈惜归像隼一样, 直勾勾看着沈霏微, 久久没有眨眼, 神色是那么锋锐而阴冷, 似乎只要对面人反悔,她的喙便会不遗余力地啄上前。
这让谈惜归看起来, 像一个恶念满怀的苦修者。
在经年累月的压抑中,她徐徐向前,心里的思绪也越来越重,近乎约束不住自己。
但沈霏微可以。
沈霏微终究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她把下巴撘在谈惜归肩上,对着对方的左耳,笑时将凌乱的气息呼向前,说:“真哭了?”
谈惜归没有哭,她筑造的堤坝拦截了所有。
沈霏微又说:“你拒绝的时候,我也怕得要死。”
谈惜归微微抿唇。
“再凶一个给我看看?”沈霏微抬手摸摸谈惜归的头发,碰到雪花留下的凉意。
在此前那些有来有回的试探中,沈霏微确信,她和十一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大概自然而然的,平心静气的,两颗心就彻底相连,但是想要斩断,就必得动镰,见血见肉。
没想到,现实和预想中的出入极大。
她过于武断,自信到罔顾其它,她看轻了自己,也低看了谈惜归。
“对不起。”谈惜归动唇,敛下目光,眼睫荫翳住了那些晦涩不善的情绪。
她有一点点过激。
沈霏微的心亦是大起大落,如同劫后余生,却不如劫后那般疲顿。
她像被煽惑,成了在大浪里淘金的人,她想把谈惜归所有的喜怒都淘出来。
“为什么要道歉?”沈霏微抬头退开一步,转而摸向谈惜归的下巴。
谈惜归沉默了,思索着自己该从哪里开始供述罪状。
雪越下越大,原来是星尘坠落,如今是大片鹅毛,遮天盖地。
“不是全心全意爱我吗,遮遮掩掩也算全心吗。”沈霏微凑得很近,故意令气息混淆。
她不是纵容,而是图谋,她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谈惜归。
所以,她催驱对方赴向爱,是要奋不顾身、倾尽所有地赴向爱。
“十一,在我这里你可以无条件任性,你不用忍耐,不用装乖。”沈霏微像在诱哄,说话声又慢又轻。
她成了一个时间控制者,仅凭一句话回溯到从前,和当年装作乖巧呆钝的少女对话。
谈惜归的眸色越来越沉,露出些许古怪的偏执。
沈霏微径自将手插到谈惜归的口袋中,抓住对方那只还攥着耳钉的手。
她知道谈惜归不会抗拒,她仗着对方的优待肆意妄为,同时,她也给予特权。
不得已,谈惜归松开耳钉,接着手便被沈霏微拉了出来。
手心疼得有点麻木,大概还是通红着的。
谈惜归不想被看到,所以手握成拳,可惜藏不住,在下一秒,沈霏微就把她的手指根根掰直了。
沈霏微很慢地揉了一下对方的掌心,眼弯弯地说:“十一,你要补全你的承诺。”
话音方落,谈惜归便看到沈霏微伸出一根尾指,与她尾指相交,做出了拉钩承诺的姿态。
雪花纷纷扬扬,像在立一个至诚至纯,不可违逆怠慢的洁白之誓。
勾住尾指后,沈霏微很用力地与谈惜归拇指相摁。
现在做出伏击姿态的,已不是隼,而是她。
沈霏微很认真地说:“十一你说,你会无条件袒露本心,你在我面前,是完完整整的,喜怒不忌的自己,你爱我,也爱自己。”
谈惜归抿着唇,死死紧咬牙关,却不是因为抗拒复述。
在她的一滴泪近要划过眼际时,沈霏微吻了上去。
压感柔软而温热,猝不及防地掠走了那还未来得及倾巢的泪滴。
积聚成山的思绪,果然还是轰然垮塌,此番引起的动荡,足以摧毁两人理智。
“别哭,十一别哭。”沈霏微退开一些,说完又吻上去安抚。
谈惜归紧闭的唇微微张开,艰难地说:“你不能这么蛮横的,你要我喜怒不忌,又不许我流泪。”
“喜怒可以,哭不行。”沈霏微笑了,侧颊贴着谈惜归的脸,“脸会花的,我不能一直帮你吃眼泪。”
谈惜归的瞳仁还是跟以前一样黑,如今含着古怪的偏执,便更像无底洞了。
“那我可以吃吗。”
“嗯?”
“我可以吗。”她执着地问。
沈霏微很纵容地说可以,但她心下有少许莫名,她是随随便便就会流泪的人吗。
不是吧。
尾指还交着。
谈惜归仰头看向飞满雪花的天,风呼啦一声将她的头发全部刮向后,露出一张洇了红的脸。
她平静而偏执,冷淡而热烈,矛盾双方共存于一体。
这些,她都只给一个人看。
然后谈惜归看着黑夜中飘摇的雪,缓慢地复述了沈霏微刚才的话。
她很用心去记,一字不差。
沈霏微得偿所愿,点头说好,“我对你也没有限期。”
庄园里面灯光明亮,有音乐传出,似乎宴会还未结束。
“躲雪去吗。”谈惜归问。
“只是躲雪?”沈霏微拉开车门。
“也可以不只是。”谈惜归径自坐进驾驶座。
车开进庄园,里面的宴会果然还没有散,但主角已经离场许久。
在从主屋门前驶过时,沈霏微往半敞的门里投了一眼,看见有人影一晃而过,可惜没辨清是谁。
“我以为宴会早就结束了。”沈霏微靠着车窗往外望。
谈惜归朝屋门瞥去一眼,说:“开始得很晚。”
沈霏微懂了,生日宴不会无缘无故往后拖延,只因为想等的人还未到场。
她看向把控着方向盘的人,翘起嘴角,“今年怎么想到要在庄园办生日宴,以往也喜欢热闹吗。”
“往年这个时候,庄园都很安静。”谈惜归开进车库。
沈霏微颔首追问:“那为什么今年忽然想到要在这里办?”
谈惜归睨着后视镜,缓慢将车停好,将档位一拉,这才转头看向沈霏微,说:“原本想把你介绍给小姨和姥姥,以及别的人。”
沈霏微挨着椅背笑,头发枕得很乱,“早就打过招呼了,我又不是不认识她们。”
“不一样。”谈惜归拉开车门。
沈霏微如何会不懂,下车后跟着从外墙侧边的阶梯上了楼,绕开了那些还沉浸在歌舞和美酒中的客人。
走到顶上时,谈惜归停在门外,花了很长时间整理思绪。她微微垂着头,发梢下是小半截光洁的脖子,和本人一样透着莫名的韧劲。
沈霏微抬手,食指勾住对方的后衣领,微微往后拉了一点,想将人拉到身前。
她看不到谈惜归的神情,想令谈惜归转身。
谈惜归侧过身,眼梢还是有点红,明明面无表情,却好像雨后的鸟,湿淋淋的,模样很可怜。
“下次介绍吧。”沈霏微盘算时间,“找个周末,或者大家都空着的其它时间。”
谈惜归说好,唇角微微扬起点。
沈霏微注视着面前人,忽然将手臂撘了过去,撘到谈惜归肩上。
“亲我吧。”
指令奏效了,谈惜归眼底掀起了暴风骤雨,但她那么小心,她只是靠过去,气息不清不楚地黏缠在沈霏微唇边。
沈霏微搭在谈惜归双肩上的手臂稍稍环起,腕子在对方后颈上轻蹭了一下。
这一定是鼓舞。
是吧。
谈惜归吮上那惦念了许久了唇珠,像品尝一道不敢狼吞的佳肴,先一点点地舐出水痕,打上印记。
这的确是鼓舞,沈霏微虚眯着眼,唇齿微张,已做好了放纵对方攫夺的准备。
可谈惜归在她的唇珠上流连了很久,玩乐一般,却又不像玩乐,她那么认真,态度那么珍惜。
沈霏微认定对方不会,她也不会,不过在相贴的一瞬,所有亲昵的方式都变成了本能,她不留余地覆向前。
她不单描摹轮廓,她比谈惜归品尝得更加深入,更加彻底。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么,可以泯灭所有距离,会因为忘记呼吸而头晕脑胀。
在这片刻的昏乱中,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彼此。
沈霏微听见她和谈惜归凌乱欲碎的气息,她不是在榨取对方,而是在榨取自己,在周身绵软着几乎下沉之时,她终于将主导权交出,不再想费心费力。
冷风带不走她的体温,她身体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岩浆。
她要被熔化。
谈惜归环上沈霏微的腰,环得万般小心,不知道她具体伤在哪里。
转身令沈霏微靠在门上时,谈惜归也没有将手抽出,而是牢牢在后面垫着。
沈霏微半抵着门,觉察对方有退开的意思,便逐向前,在对方舌尖上轻轻咬了一记。
她反手探向后背,捏住谈惜归的手指,牵着那只手落在自己侧腰上,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珠说:“十一,是这里。”
门打开,两人跌向那片孔雀蓝。
沈霏微丢开外套,伏在绒被上,衣摆被拉起些许,露出一截微微下塌的后腰。
腰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