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坍的瞬间, 那些倾泻而下的深挚情感,会全部赴她而来吧。
像台风天里的浩荡巨浪, 将她彻底吞没。
沈霏微期待那一天,她愿被浓厚的爱意严密裹藏,就算在浪潮中气息窒塞,也在所不惜。
“还要什么?”谈惜归问。
沈霏微又覆上谈惜归的手背,不慌不忙地做出指引。
“还有呢。”
“这。”
好似一场回合制的格斗游戏,两人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每一口递到嘴边的菜, 沈霏微都是看着对方咽下的。
她的目光并不过分狎昵, 只像头痛者那样,神色倦倦, 连视线都疲于移动。
在对方的配合下,她的演技变得分外精湛,给出的反应很合情境, 总是很慢, 好似缓了不止半拍。
后果就是, 这不单考验她的心志,同样也考验了谈惜归的。
谈惜归站在桌边久久没有移步,她集中注意,不想遗漏沈霏微的任何一个细微变化。
这其中包括,沈霏微咬上筷尖时仰头的幅度, 咀嚼时脸颊微微的隆起, 还有从唇边飞快掠过的舌尖。
滋生自十五岁那年的欲想渐渐壮大, 谈惜归不怪沈霏微的示意越来越明显, 因为她也是如此。
自昨夜过后,规则已变, 试探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便只剩角逐。
角逐是勇敢者的游戏,谁胆大,谁取胜。
谈惜归知道沈霏微在等什么,是在等她的心潮彻底溃堤。
这是沈霏微企盼着的,她亦好奇,自己究竟能按捺到何种程度。
菜果然还是做多了,沈霏微已经吃了个半饱,锅和菜碟里的,却没见减下去多少。
谈惜归看她嚼得越来越慢,好似懂得读心,说:“不吃了?”
“多谢款待。”沈霏微食指一抬,将谈惜归手里悬着的筷子按了下去。
谈惜归便收拾碗筷,她本是想将剩菜直接倒掉的,却被沈霏微喊住了。
“留着吧,放冰箱里。”沈霏微自然而然地说。
谈惜归没有照做,神色淡淡的,“你还没给我回复消息,明天再回也行。”
沈霏微一愣,本来想问,谈惜归的心眼什么时候变得只有这么点大了。
随之,她反应过来,两人的聊天恰好截止在不久前谈惜归邀饭的那一句。
谈惜归话里的意思是,明天的时间她已经预留出来了,这些残羹冷炙多半派不上用场。
明白后,沈霏微垂下眼笑,说:“还是提前回复好,明天太迟,临时临急的决定总是容易出变故。”
说着,她还真的拿来手机,给谈惜归回了消息。
「时间地点你定。」
邀约一拍即合,沈霏微将谈惜归送出院子,看门外的车消失在远处拐角。
屋中并未立即回归冷清,另一人留下的痕迹还尤为鲜明。
过了一会,放置在岛台上的手机倏然亮起,是谈惜归回了信息。
「如果你有主意,也可以发给我。」
沈霏微收拾好厨间,终于有暇给费茕声发送照片,只有图,没有配字。
正是她不久前,对着桌上菜式拍下的那一张。
费茕声回复及时,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沈霏微打字。
「不如你直接给霍医生做一顿诚意满满的饭。」
大概是在考虑可行性,费茕声琢磨了一阵才回消息。
「现学来得及吗。」
「有点费劲。」
「我怀疑霍医生在吊着我。」
「你才知道?」
费茕声被伤到了,发来一个气鼓鼓的表情,义正词严地输入文字信息。
「我才知道!我这不是得先探探她的口风么,我确实没有明示心意,可我请的每一顿饭都必定走漏了风声,霍茗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霏微原是斜倚在沙发上的,见状看戏般托起下巴。
「霍茗这几天说什么了。」
良久。
「没说什么,就闷头吃饭,饭前就撂下话说,吃完她就要走了。」
沈霏微又打字。
「这几天你们都约的哪里?发我看看,看样子挺好吃的。」
「……」
后来费茕声那坚持了一周多的约饭行程还是被打断了,日期已至月底,回国的航班近要起飞。
当日,沈霏微和费茕声坐上了同一趟飞机,在临出发前,沈霏微还在看手机。
沈霏微和谈惜归日常聊得不多,这次是因为萝瑞山庄的阿姨错送了衣服,谈惜归这才理由正当地主动联系。
手机屏幕上,一行短信很是显眼。
「你落在山庄的衣物已经清洗好了,阿姨误以为是我的,送到了我这。」
沈霏微笑着打字。
「看来互换钥匙还是很有必要的,你看,现在我只能劳烦你代我保管一段时间了。」
「好,你定个互换的日子。」
「这么郑重?」
「郑重地挑个日子,是你说的。」
费茕声扭头,很诧异地问:“你在笑什么?”
沈霏微敲下一行字说自己要起飞了,日子以后再考虑,然后便在乘务员的提示下,打开了飞行模式。
她看向费茕声,开始胡说八道:“看到有人说,今天的饭菜不香了。”
费茕声可从未见识过沈霏微这看着屏幕失笑的样子,怀疑地追问:“谁?”
“别这么好奇。”沈霏微睨过去,“不如你问问霍医生,今天的饭菜还香不香。”
费茕声不太想问,毕竟霍医生每顿都吃得挺香的,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挑食。
应该吧。
C市那场盛大走秀将持续近一周,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活动,有慈善拍卖,亦有众多庆功宴。
走秀期间,沈霏微不必时时到场,只需在开始结束的两个节点露个面。
在一些空闲的时间里,沈霏微除了酒店,哪里也没去。直到走秀谢幕的那日,她才不紧不慢地赶往秀场,心不在焉地坐在席间。
费茕声便在旁边,越发觉得沈霏微模样古怪,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沈霏微回神,嘴上说:“在想工作的事。”
其实她在心念着走秀结束后的那场拍卖,她想给谈惜归挑些礼物。
听对方这么说,费茕声竟有点无所适从,过后不久,她掩唇瞟向远处,说:“我去去那边。”
沈霏微颔首。
场中美人如云,鲜花美酒傍边,特地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氛围。
沈霏微噙笑与上前的人合影,待人走开,她才得空低头看一眼手机,看到谈惜归发来杜宾的照片。
照片中,杜宾蹲在桌边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一只球,一副想叫人陪玩的模样。
「黏人。」
谈惜归紧接着发来两字。
沈霏微看着屏幕笑,一时间分不清是杜宾黏人,还是这隔着大洋发来信息的人技高一筹。
毕竟在此之前,谈惜归可不会拿春的照片伺机联络。
活动已近尾声,周围闲聊者多之又多,众人低声说话,唯沈霏微这一块静得出奇。
费茕声从远处走来,拿着皮质手包,轻轻杵向沈霏微的肩,说:“我先走了,晚点在定澜馆见。”
定澜馆便是活动方指定的拍卖地,距此地不远。
沈霏微未抬头,只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声,一边将谈惜归发来的照片放大了看。
大洋那边还是白天,阳光洒进屋,满壁都是灿灿金光。
谈惜归没入镜,但影子映上了墙,很是高挑,只可惜因为光线角度,轮廓有些许走样。
费茕声本是急着要走的,可她越看沈霏微,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得低头打量。
在她印象中,平常时候的沈霏微万不会在这种场合走神,也不会如此安静地坐着不动。
一低头,费茕声便看到照片里放大的影子,还有边缘处露出来的半只狗脑袋。
“你养狗了?”
“不是我。”沈霏微哼笑否认,仅靠一个影子,便能构想出谈惜归给杜宾拍照时的姿态。
费茕声转而得出另一个结论:“你想养狗?”
沈霏微两指在屏幕上稍稍一拢,将照片缩回正常大小,弯着眼问:“你没见过它?”
费茕声搜索枯肠,也没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以为你在萝瑞庄园的时候,有见到过它。”沈霏微翘起嘴角,一边给谈惜归回复消息。
「它在想什么。」
费茕声听明白了,她看到沈霏微打下的字,从而推测出——
这应该是谈惜归的狗,毕竟除主人外,没谁会在萝瑞庄园遛狗,而沈霏微也不可能跟谈萝瑞和谈知韶这么亲昵。
但如果是谈惜归,就说得通了。
大洋那边的人已在输入信息,似是特地守在手机边上,赶在第一时间回复。
没等收到消息,沈霏微就把手机放到了包中,自己不看,也不让费茕声看。
费茕声的目光被拉起的链条挡得严严实实,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单知那两人熟稔,却没料到竟熟到了要见缝插针谈狗说笑的地步。
“我的猫还会后空翻呢,你可从来不好奇。”
“你完全可以跟霍医生这么说。”沈霏微给出建议。
一记回旋镖又打回到自己身上。
费茕声轻嘶一声,觉得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摆手说:“先走了。”
沈霏微颔首。
费茕声才走两步,诧异回头,“不对啊,刚才备注上的是‘十一’是吧,那是谈惜归?”
沈霏微语气有点敷衍,“可能我是在跟那只杜宾聊天呢。”
“杜宾都有社交账号了。”费茕声瞠目结舌。
等费茕声走开,沈霏微和鎏听在这边的负责人聊了几句,聊完就直接前往定澜馆了。
坐到车上,沈霏微拉开手包的链子,终于看到谈惜归发来的信息。
前一句,她问的是“春在想什么”,其实意哪在春,她分明是在拐弯抹角地询问其主。
谈惜归答复。
「在想它没有到过的那片土地,此时是不是星光璀璨。」
星光在小狗眼里是什么样,沈霏微可不知道,她唯一知道,星光在人眼中,或许象征明媚。
能看见星,翌日大概率是晴天。
沈霏微望出车窗,眼微微眯起,隐约能看到几颗零散的星。
城市大道上车水马龙,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车开得很慢,她可以在这闲暇一刻,很安静地看天。
于是沈霏微给谈惜归回了信息。
「离璀璨还差一点,我描述不出,也拍不出,得亲临此地才算好看。」
过了一会。
「那下一次记得约上我。」
沈霏微迎着屏幕笑了,促狭地打下一行字。
「可是好奇国内星空的,不是春吗?」
「我代它看。」
谈惜归无情地剥夺了春的决定权,转而全部拨给自己。
沈霏微打趣。
「你甚至没有询问过春的意思。」
然后那边发来一个极短的视频,只有五秒。
视频中,谈惜归依旧没有露面,但那只身姿挺拔漂亮的杜宾,很灵性地点了几下头,还将前边两爪抬起来,做出拜拜的姿势。
看得出,春是事前得了指令,它被调驯得分外乖巧。
这绝对是徇私舞弊,可怜杜宾什么都不懂,还全心全意地帮着谈惜归澄清。
明知是作弊,沈霏微还是没有道破。
「嗯,原来是委托。」
「是。」
到定澜馆,馆内外已聚集了不少人,闪光灯耀亮不歇,惊扰得人眼犯疲。
沈霏微没有驻足的必要,直接踩着地毯踏进馆内,在接待人的指引下,坐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
谈惜归没再继续发来消息,大约也有事要忙,信息停留在了刚才那一句。
距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沈霏微闲来无事,把手机放回包中。
她靠着椅背小憩了一会,在费茕声到来后,才掀开眼帘说:“来了?”
费茕声在边上入座,瞥了沈霏微的手包一眼,有点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不跟杜宾聊天了。”
沈霏微转头,将费茕声上下打量,挑一下眉梢,气定神闲地说:“你刚才是吃燃料去了吗,可我还没点火,你怎么自己就燃起来了。”
费茕声掩起唇,很隐蔽地啧了一声。她刻意端出一个刻薄的表情,不让其余人瞧见,低声说:“你当我真信了?杜宾是拿手打的字,还是拿舌头?”
知道骗不过费茕声,再隐瞒下去,颇有忸怩作态的嫌疑,沈霏微索性承认了:“不是杜宾。”
费茕声轻哼一声,脸上故作的刻薄不见了,转而露出点勘破真相的得意,“我说呢。”
“你邀请霍医生去看你家的猫后空翻了吗。”沈霏微冷不丁问了一句。
费茕声欲言又止,有种无力感。
沈霏微笑笑,坐正了身等待拍卖开始。
她此前看了拍品清单,有几样还挺感兴趣的,只是次序靠后,还等多坐一阵。
费茕声自个儿琢磨了一阵,一会想狗,一会想猫,在拍卖开始后,忽地在沈霏微耳边说:“十一就是谈惜归吧?”
场中揭了红绸,首样拍品已被送到台上,是一只切割精巧的绿钻胸针。
沈霏微睨了一眼,不大感兴趣,回头对费茕声说:“你对霍医生,就没个私人称呼吗。”
这又是一记回旋镖。
费茕声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她吞吞吐吐,思绪一会在沈霏微和谈惜归身上,一会回到自己身上,兜兜转转,缠成一团乱麻。
“我和霍医生还没有相熟到那个地步。”费茕声停顿,又说:“不是,你们俩怎么还有私人称呼?”
沈霏微哧地一笑,不说话了。
费茕声不敢再提“十一”二字,她惊诧于两人显而易见的亲密,不免又陷入自疑的深渊。
明明那两人才认识不久,而她和霍医生结识,算下来已有半年,怎么她和霍医生就……毫无进展呢。
周边不断有人举牌加价,场中拍品已换了几换。
费茕声不去纠结了,她合理认为,这是沈霏微抒发得意的方式之一,沈霏微偏要在两相对比之下令她啧啧称羡。
此番,费茕声没有什么想拍的东西,但她看沈霏微目光定定,似乎目标明确。
“你想拍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沈霏微说。
费茕声没听到具体答复,便也只能翘首等待。
是在半小时后,一只密嵌黑钻,设计巧妙无比的套戒被捧至台上。
它犹像两个相扣严密的莫比乌斯环,实则另有机关,能极完美地拆分开来。
沈霏微就是在此时举了价,不论旁人如何相竞,她都面不改色地往上加,势必拿下。
费茕声怔住,尤其是在这件拍品之后,沈霏微相继又拍下了六样。
除那只套戒外,其余都并未加价很多,也许是因为款式过于简约,没那么吸引人。
这些拍品明显都不是沈霏微平日的喜好,它们的设计中规中矩,虽然贵重,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克制感,显得很枯燥。
“你要不要和我回金流一趟?”费茕声扭头。
沈霏微平静地回眸。
费茕声又说:“我在那边认识一位很灵的仙姑。”
沈霏微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笑着说:“这些是礼物,我没有胡乱拍。”
费茕声就不问是给谁的礼物了,她心中隐隐已有猜测。
拍卖结束的次日,连着有几场品牌商们联合筹办的庆功宴,只是沈霏微赶着前往P国,所以一场也没能参与。
那些拍下来的贵重礼品,她已托人帮忙带回A国。如果她的回程合乎预期,一定能在五号那天,将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亲自送到谈惜归手上。
同行的团队也已在A国登机,两边的落地时刻差别不大。按照原定计划,在到P国后,众人小歇半日便该前往货源地一探,翌日再与供应商细谈其它。
可就在到达日的下午,暴雨猝然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