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余嘉忙忙摆手,在嘴巴前轻扇两下, “反正就那个意思,你们自己明白就好。”
沈霏微笑了笑,也不指明余嘉不光词没说完,还用错了词的事。
“嘉姐。”阮别愁淡声称呼。
余嘉又忍不住想搬弄一番,应声后说:“形影不离,对,我原本想说的是这个, 你们两个次次都是一起出现, 我就奇怪了,难道有根绳把你们牵在一起了?”
她还做出样子, 手往沈霏微和阮别愁中间捞,企图捞到那根透明绳。
没捞着,透明绳本来就不存在。
类似的话, 林曳说过几次, 不止林曳, 那些偶尔碰面的街坊也说过。
一开始人人都觉得稀奇,时间久了,在一起这件事便不再稀奇,分开才算。
时间把沈十五和阮十一之间的关系,固化到所有人心里, 似乎她们一起出现, 就是天经地义。
沈霏微不禁去想, 是不是周围人的想法和说法太一致, 以至于阮别愁也认为,她们一直在一块才是正确的。
所以在涉及她的事情上, 阮别愁永远不会划分出独属自己的空间,而是像一个附属,彻底合理化自己黏黏糊糊的行径。
沈霏微并非讨厌,只是认定,在她的身边,安全系数势必会降到冰点。
“进来吧。”
余嘉把人请进门,一边打着哈欠,一副睡不饱的样子。
也不怪余嘉睡不够,这底下就是歌舞厅,地方不隔音也就算了,有时候歌舞厅不止晚上吵,白天也闹腾,一天下来,人都要被逼疯。
所以往上摞高的这十来层,房租都格外便宜,能坚持住在这的,一是贫困潦倒,二还得情绪足够稳定。
沈霏微推着阮别愁进门,笑说:“挺稀奇的,嘉姐你以前不是嫌吵么,这几天怎么都在。”
以往想见余嘉还挺难,毕竟余嘉常往金流走,就跟居无定所一样。
“我躲人。”余嘉压着声,苦恼地说:“前段时间总有人当僚机,想给我搭线,我哪里敢沾,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她转身去拿事先备好的东西,又说:“还是个刚归国的,到处打听我的事,明显是忽然来的兴致,可我早就过了玩玩就算的年纪。”
“嘉姐还年轻。”沈霏微嘴甜。
余嘉爱听这话,抱着衣服首饰回来,忙将沈霏微上下打量。
算下来她有两个月没回来了,不禁感慨:“就这么一两个月,怎么好像瘦了点,看来等会得用夹子夹稳。”
“高三呢,累的。”沈霏微说。
“年级第一也会吃学习的苦?”余嘉调侃。
“也得费点心吧,总不能把第一拱手让人。”沈霏微说得轻飘飘的,压根听不出压力,相熟的人都知道,这沈十五又嘚瑟了。
余嘉以前就觉得这丫头长得标志,如今细看,标志二字竟还不足以概括对方的相貌。
她这屋的线路已经有点年头了,灯还是老式的钨丝灯,在那暖色调的灯光下,十五的一张脸显得格外有质感。
衬得越发矜贵。
“学校有人追你吗,不少吧。”余嘉忽然问,“谈过吗。”
沈霏微正在看余嘉抱在怀里的那一摞衣裙,被这冷不丁一句话吓得够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向阮别愁。
不看还好,看了就对上眼了。
阮别愁恰好就在注视沈霏微,她神色平静,似乎能在这一瞬紧迫的气氛里做到应付自如。
她很快回答:“没有。”
“嗯。”余嘉不觉得稀奇,毕竟云婷家的这俩孩子眼界都高,她继而一顿,“嗯?”
她差点以为自己刚才问错了人。
沈霏微收了目光,她看阮别愁是因为早些时候打过包票,说自己没心思谈恋爱。她可不想因为余嘉胡言乱语,就让阮别愁将她判到言而无信的界线里。
“十一没说错,我确实没那个心思。”她连忙说。
“我说呢,云婷十六那两口子也不像古板的,原来是你不想。”余嘉眼睛弯弯,长相虽然像余靓,却比余靓成熟。
说起“两口子”时,余嘉是戏谑的,可能她本来没这个意思,只单是说笑。
果然,余嘉很快改口:“哦,说错,这话可别在云婷和十六面前乱说。”
说笑的人是澄清了,听者心里却免不了一阵兵荒马乱。
沈霏微随之想到,云婷已经用更直白的方式在阮别愁面前出了柜,她忽然就松了口气。
阮别愁还是没什么反应。
说起来也挺离奇,这三年里,阮别愁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其实和周围人脱不了关系。
春岗的人大多忌惮舒以情,极少敢在背后妄加议论,连调侃也不多调侃,生怕传到舒以情耳边。
“不会乱说。”沈霏微答应。
余嘉揉起眉心,叹了声气,“这几天总睡不好,人也不太清醒,你们别介意。”
“那还要不要试衣服?”沈霏微朝余嘉怀中看去,这些新裁好的衣裙似乎都挺漂亮。
余嘉把东西放下,转身说:“要试,还没拿完呢,等着。”
除了服装外,还有一些不太昂贵,看起来却还算精致的首饰。
大概都是余嘉自己设计的,有别于市面上的其他款式,显得很有个性。
在一开始,余嘉就是靠这些小玩意打进了琴良桥,后来攒到钱,才慢慢做起别的生意,朝金流步步靠近。
春岗的多数人,只要有进金流的念头,都得走这个路子。
沈霏微挑挑拣拣,她看饰品,阮别愁就在一边不着痕迹地看她。
阮别愁擅长学习,其一是因为,她有极强的探索能力。
对于胸膛下那还道不明的雀跃,她还在探索着。
看似钝感十足的人,其实并非真的嘴拙心拙,只是她不习惯表达自己。
在幼年的颠沛流离中,她已经养成了封闭的习性,到现在也难以纠正。
“这个怎么样呢。”沈霏微转向阮别愁,捏着裙子肩部的布料,往身前比划。
“好适合。”阮别愁没有思考,但她说得很认真,所以不会让人觉得敷衍。
余嘉在边上搭配了两套,说:“你先换上让我看看,不过我看着这打样和我想要的有点出入,可能效果没那么好。”
沈霏微拎着衣裙去换,从浴室里大大方方地出来。
当衣架子的事,她第一次做,不过不等余嘉开口,她就很懂行地转了一圈。
人是好看的,有那样的相貌在,麻袋都能被衬成时尚。
尤其沈霏微本就是金流出身,在那样的环境下熏染出一身贵气。
再说了,她还像阮别愁幼年时候睡前故事里的公主那样,处境再潦倒,也不颓靡。
房间拥挤,就连沙发上也全是杂物,偏偏就是这逼仄凌乱的地方,成了临时秀场。
阮别愁找到个边角坐下,目光看得隐隐发直。
她想的没错,面前这陪伴她踏过泥泞的人,的确适合各种美好词汇。
精致的,优雅的,高调的,珠光宝气的。
任何任何。
只可惜阮别愁的文科没理科好,她只能一味地,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所有好词,都安到沈霏微身上。
在沈霏微转了两圈后,余嘉纳闷摇头,“不行,还得改改,你帮我试试这几样首饰,我拍几张,你手往绒垫上撘,十一帮着打个光。”
一通忙活下来,沈霏微不算白干,从余嘉那拿到了一笔酬劳。
这几年,徐凤静留下的那笔钱没动多少,沈霏微还挺会挣,尤其她乐意和云婷四处走动,时不时就能讨到红包、拿到小费。
余嘉把两人送下楼,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挥手,一边一个劲地揉太阳穴。
她真的要被吵死了。
沈霏微拉着阮别愁从人群中经过,忽然在喧嚣处停下脚步,偎到阮别愁边上,得扯着嗓子,才能让阮别愁听清她的话。
“想不想多呆一会再回去?”
阮别愁是百依百顺的,但她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只是,在看到沈霏微噙在眼梢的笑后,便好像很没有主见地点了头。
她不是没主见,只是在沈霏微面前的很多时候,她的顺从就是她的主见。
其实沈霏微也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场合驻足过,只是她突发奇想,或许她可以带十一尝试一些新东西。
或许十一接触的新鲜事多了,就没那么黏她了呢。
下城的许多年轻人都挤在这,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消磨夜里的时间。
沈霏微随便晃两下就很好看,即便彩光打在脸上,她的模样也不俗,反倒有种说不清的明媚。
阮别愁不看别的,也好像听不到震耳的音乐,她的行动轨迹,完全是被周边人推攘出来的。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她才在沈霏微耳畔说:“姐姐,回去吗。”
沈霏微挤了出去,在洒满各色霓虹灯的老街上喘气,说:“回去了,十一。”
阮别愁跟在后边,无意中瞥见沈霏微兴奋的余韵——
沈霏微的耳朵尖有少许红。
不是光鲜的场合,气味、声音和眼里所见,多少都有点浑浊。
不过阮别愁认定,沈霏微的确是她年少记忆里,最光鲜的存在。
回去途中,有一段路很静,足够沈霏微平复心情。
沈霏微借机打量阮别愁,没想到阮别愁还是那副表情。
好像阮别愁根本不用从热闹里抽离,因为她不曾融入。
沈霏微正想说话,很突然地放慢了脚步,睨了阮别愁一眼。
“姐姐。”少女眉头紧皱。
两人同时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们。
不是偶遇,脚步声明显是刻意隐藏过的。
对方就连影子,也一直藏在黑暗之中。
很稀奇,三年里春岗里谁不知道沈阮二人是云婷和舒以情养着的,要动她们,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就算钱给的再多,也无济于事,谁也不想有命赚、没命花。
不难猜,跟在后边的,压根不会是春岗的人,除非这个人真的不想活了。
沈霏微不想惊扰对方,还是保持着和原先一样的步调,只是在多绕了一圈后,才踏进云上摄影。
中途她已经做足准备,如果对方进犯,她要如何反制。
但对方一直没有出手。
卷帘门升起又降落。
门彻底关拢,沈霏微才摸出手机,给云婷打电话。
进门前,她还特地朝楼上看了一眼,云婷和舒以情的卧室是暗着灯的,人应该还没有回来。
但在她电话打出去的一刻,楼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手机铃声。
“婷姐在家。”阮别愁说。
沈霏微有点尴尬,两个人在房里没开灯,搞不好是在做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幸好阮别愁没别的反应,不然她真的绷不住。
没等电话接通,沈霏微就赶紧挂断了,接着放慢了脚步往楼上走,很懂事地给楼上两人预留了时间。
她扭头对身后的人说:“刚刚跟我们的人,挺奇怪的。”
“北市的秀刚刚结束,春岗的陌生面孔不少。”阮别愁说。
沈霏微也是这么想的。
春岗不大,人口密度却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对方没理由这么精准地算计到她们头上。
除非早有预谋。
楼上。
云婷裹着睡袍出来喝水,睨着从楼梯下露面的两人,兴味盎然地问:“打电话做什么。”
沈霏微硬生生把思绪掰了回来,不去想人家两口子的事,直接说:“有人跟踪我们。”
云婷神色变了,“确定?”
“是有。”阮别愁应和。
云婷走回卧室,在窗边勾起帘子一角,借窄窄一道缝往下打量。
街上空无一人。
“怎么了。”舒以情问。
“有人跟踪。”云婷言简意赅。
舒以情窸窸窣窣起身,出房门后和回来的两人打了个照面,接着便一言不发地进了画室。
云婷踏出房门,说:“先别管,去歇吧。”
“会不会是那个叫卢森的。”沈霏微问。
云婷摆摆手,催促她们回房。
沈霏微自然没法再问,冲阮别愁使了个眼色,就转进卧室。
只是进房后,她坐在阮别愁的书桌前没动,眼盯着被帘子遮得密实的窗。
忽然有一只手伸上前,不问可否,也不予拒绝地往她耳中塞了一只耳机。
耳机里在放昨天晚上的那首小甜歌。
“十一,我不慌。”沈霏微说。
次日恰好是周日,桥高的周日是不上课的。
这天,闲置了很久的门铃忽然被按响,隔了楼层,声音很轻。
楼下的门铃仿若摆件,云婷不爱用,来找云婷和舒以情的同样不爱用,而沈霏微、阮别愁手头有钥匙,根本用不上。
门铃响后,沈霏微站在走廊,朝舒以情的画室看了过去。
舒以情也有所察觉,从房中走出来,低声说:“找你的,你去,我会跟在后面。”
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绝对抱有目的,但挑的是白天这个时候,图谋不一定就是不轨。
沈霏微看到舒以情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口袋隆起来一点,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她没喊正戴着耳机写题的阮别愁,点点头便独自下楼开门。
卷帘门徐徐升起,露出一双男人的脚,对方逐渐展露的身量尤为壮实,最后是一张洋人特征明显的脸。
卢森。
沈霏微没退,她在打量对方,对方同样也在打量她。
没在对方眼里看到任何杀意,近半分钟后,沈霏微才说:“找谁。”
“大人在家吗。”拳手用蹩脚的金流话问。
“不在。”沈霏微在思索。
“谁在家。”
“十六在家,你要见吗。”
在提及十六时,沈霏微同样没在对方里面看到波澜,此人对春岗明显不熟。
“还有谁?”
“十一。”沈霏微说。
对方大概掂量一下,觉得这个名听起来辈分更大,所以点了头,“麻烦你,我要见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