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霏微醒了, 伏在窗边往外打量。她轻轻哈了口气,在车窗玻璃上描摹街道的轮廓。
或许是来晚了, 萧瑟大街上没什么人,正对着的两个校门冷冷清清,门卫和学生不知所踪,只有当值老师站着不动。
和沈霏微想象中的差别不大,琴良桥学区就应该是这样。
过去听过太多关于琴良桥的传闻,所以她对未来的校园生活,根本谈不上好奇, 如今身当其境, 甚至还有种“原来如此”的平静。
心是平静了,却还得是实实在在的风平浪静, 那才算好。
如今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会先来。
其实沈霏微想过,要不别来琴良桥了, 就一直待在春岗, 在云婷和舒以情的眼皮底下。
可谁说得准, 她得在春岗呆到什么时候,别的一切难道都要因此荒废了么。
她没有确切的主意,不过她后来还是选择相信云婷和舒以情。
阮别愁在后面伸手,手擦过沈霏微的肩头。
“嗯?”沈霏微不解。
小孩在雾蒙蒙的玻璃上落下一笔,替沈霏微补齐了缺角的街道轮廓。
“哦。”
林曳不催沈霏微和阮别愁下车, 只好整以暇地看着, 不禁开口:“不想上学啊?我以前也不爱上学, 不过逃课逃得多了, 后来难免后悔。”
她说话的调子糯而婉转,但因为咬字很轻, 需要人极认真去听。
后悔没好好学习么,沈霏微想。
林曳指着远处中学的外墙说:“后悔没在那个围墙里多呆几天,外面精彩,却远没有在里面来得轻松。”
她一笑,又说:“尤其对于长居琴良桥的人来说,这墙外面,再不甘也只有两条路,两条都难走。”
会驻足琴良桥的,大多是小门小户,再如何不甘平庸,也很难摆脱出身限制。
他们要么留下,要么离开琴良桥。
两条路,向上,或是向下。
一边是被称之为上城的金流区,或者特区外更广阔之地,一边是春岗。
不是谁都能真真正正融入金流,但只需要一个想字,任何人都能随时随地踏进下城,成蛇,成鼠,成泥浆,或是成沟渠。
沈霏微是能听明白的,她以前在的上城,多少人对琴良桥嗤之以鼻,态度多有不屑,从琴良桥出去的人,极少能摆脱歧视。
“婷姐都跟你们说了吧,十五你在七班,十一在三班,年级按着你们之前的来。”林曳翻看短信,不想因为记岔就误导了孩子。
“婷姐说过了。”沈霏微点头,她转而想起,阮别愁转学上城时被人欺负的事,冷不丁一个扭头,朝阮别愁盯去。
小孩背着个空的背包,包是早上云婷火烧火燎翻出来的。
这包最开始肯定不是用作装书,或许是旅行包一类的,生生比小孩的背还要宽上成年人的两掌。
好像能把这麻烦精整个塞进去,沈霏微想。
云婷和舒以情都没有带过小孩,上学要用的文具也一样都没准备,临出门了,才给了点零钱,让两人在校门口买。
“去吧。”林曳看了眼时间,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耗不起了,赶紧挥挥手说:“放学记得到这个地方来,找我的车牌。”
“谢谢林曳姐。”沈霏微推推阮别愁的肩,侧身开门下车。
阮别愁也道了谢,然后亦步亦趋,看沈霏微进文具店,便跟了进去。
挑笔的时候,沈霏微用余光瞥了眼阮别愁,嘀咕着说:“你等会自己能去报到吧,找得到地方吗。”
阮别愁不像沈霏微那么讲究,抓了一把笔,又挑了点本子,抱在怀里说:“能的。”
沈霏微狐疑看她,还是放心不下,小声说:“如果有人撕你本子,在你书上画画,你怎么办?”
小孩仰头迎着沈霏微急切的目光,神色尤为平静。她好像在掂量,沈霏微想听什么样的回答,所以久久没有吭声。
“不会说话啦?”沈霏微捏着一杆笔,没力度地往阮别愁脑门上戳。
小孩像以前她教过的那样,很顺她心意地回答:“不给撕,不给画,撕了画了,就还回去。”
阮别愁这样一字一句地回答,总有种循规蹈矩的呆板。
而她的“规矩”,全部源于沈霏微。
沈霏微哦了一声,还挺高兴,又拿笔往小孩脑门上轻轻地戳,说:“那你记着啊。”
阮别愁乖乖点头。
路上没有车,沈霏微过完马路,回头看到阮别愁还在校门外站着,那紧盯她的模样,好像原野上被弃养的小动物。
可怜兮兮的。
远远的,沈霏微挥了一下手。
小孩背着偌大一个包,慢吞吞踏进校园,身影很快就被楼房和绿植埋没。
沈霏微这才察觉,小孩是长大了一些,和刚到沈家时相比,个头高了许多,也更通人情世故了。
就好像在影楼的阶梯上时,小孩凑到她耳边说的话。
或许在未来某天,阮十一真的可以成为名副其实的保护者。
反倒是沈霏微在校门外踟蹰了良久才进去,短短几个月,她心境大变。
对于时间,她原本可以称作是无感,如今却常常惶恐于时间的流淌。
时间过得太快了,仿佛在分秒间,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就比如,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除了阮别愁外,无一和过去相像。
而今,连阮别愁也在变。
她总担心自己承载不住这庞杂变动,还有随着变动而来的渺茫未来。
那个摸不清轮廓的未来,如同一只青面獠牙的兽,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沈霏微转而又想,时间还是过得更快点吧,待年纪和阅历一同增长,她总该能像云婷和舒以情那样,像云下的风,像风中的草。
进校门后,沈霏微没走弯路,三两下就找着了教师办公室。
那位七班的班主任坐在里面,正在低头批改作业。
沈霏微进去报了姓名,一眼就瞄见对方搁在桌角的工作牌,工作牌上印有名字,吴语。
莫名有点无语。
吴语欢悦一笑,说:“十五是吧,你来得好早,今天其实可以晚半个小时再来,九点才开始考物化。”
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啊?
考什么。
沈霏微话都写脸上了,总觉得云婷是故意挑的日子,让她在人家考试当天来报到。
“哦,是月考,你不知道啊?”吴语批改卷子的手一顿,又说:“也好,正好摸个底,你入校前的综合成绩应该是我们这最好的。”
沈霏微不太高兴,嘚瑟不起来。
她更加确信,云婷是故意的。
不过眼前这规规矩矩批改试卷的女老师,和沈霏微印象里的琴良桥教师分外不同。
以前常在别人口中听说,琴良桥的师生都不干正事,学生玩,教师也玩,学校里常常乱得一塌糊涂。
乱不乱的没见识到,毕竟现在校园里也没几个人。
说完,吴语起身去给沈霏微拿了一套教科书,还有配套的习题册,垒起来比山还高。
沈霏微把书抱过去时,才看到这温温柔柔的女老师手臂上,有一道五公分长的疤。
疤痕略显狰狞,没有缝合过的痕迹。
“先拿着。”吴语说,“要是有缺漏,你再来问我要。”
沈霏微默不作声,不知不觉学起了阮别愁那套,装作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
书太多了,反正今天也没课,她便往包里塞了一摞。
只是云婷给她找的包和阮别愁的不同,要小上很多,根本塞不完。
“给你拿套校服。”吴语将她上下打量,从柜子里抽出来一套包装完好的,“拿回去吧。”
没叫沈霏微穿,只叫她拿回去,似乎这一环节,不过是走个形式。
沈霏微不好拿,干脆拆开把衣服披在身上,裤子卷一卷塞进包里的间隙,转而再去抱书。
“去吧,后排有两张桌子是空的,你自己挑着坐。”吴语继续批改试卷,“等会直接开考,自我介绍就免了。”
原本流逝过快的时间,在考试的这近两个小时里,漫长得好比凌迟。
沈霏微坐得很受折磨,尤其她卷子写得快,两科都在时间恰好过半的时候写完。她至多只会花上十来分钟检查重算,余下的时间简直无所事事。
和上城比,琴良桥的试卷根本没有难度,沈霏微没费脑,写完一闲下来,思绪就忍不住往阮十一那边飘。
小孩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考试。
沈霏微不知道,笔帽抵着脸,慢吞吞打量起教室里坐得稀稀落落的同班同学。
参考的人其实也就过半,很多课桌都空着,而有心参考的人,多半也有心学习,所以沈霏微眼里所见,这些同班学生都挺像模像样,很规矩,也还算认真。
窗外没有喧闹,倒是时不时有学生插着兜路过,还有人直接将卷子揉成球,踢毽子那样边踢边走。
那些恣意妄为的,和教室里写试卷的那些,似乎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彼此互不打搅。
这其中多半有学校的管束,还因为这里是琴良桥。
琴良桥多数人都是从春岗摸爬滚打过来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素来有仇报仇,极不要命。
久了,互不干扰就成了这里约定俗成的准则。
沈霏微亲身感受到了众人的边界感,心想这样也好。
这样,就算对门的阮别愁再怎么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大概也没人会特地去欺负她。
沈霏微估摸着时间,想提早把卷子交了,好去阮别愁那看看。谁知,卷子还没交上,她靠着的窗边忽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窗外小孩没表情地看她,那静悄悄的样子,有点像索命鬼。
沈霏微愣了一下,又定睛看了两秒,才确认来的就是阮别愁。
“十一啊。”她轻悠悠出声。
阮十一没回应,伏在窗上不动声色地往里打量。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又变得格外警惕。
走廊上不断有人经过,大概他们在这个校园里,从未见过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所以都有些惊讶,但没人开口调侃,不过是多看了几眼。
沈霏微提前交了卷子,拎着包往肩上一挎,走出去说:“十一,走啦。”
她披着过于宽大的校服,好在身姿高挑,所以衬不出羸弱,倒跟个模特架子一样,反将蓝白两色的校服衬出了几分好看。
漂漂亮亮的,笑起来格外明艳。
在最低微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太落魄,她好像永远不会气馁,也不会因为过度不甘,而变得矫情狼狈。
阮别愁定定看着沈霏微,在以前,她听过很多关于公主的睡前故事,直至见到沈霏微,公主这个词在她心里,才终于得到具象化。
“走啊。”沈霏微下巴一努。
走廊上有人压低声音说:“喂喂,你认识春岗的云婷?听说是她给你办的入学申请。”
沈霏微往那边瞟了一眼,不想多说,就坦坦荡荡地应了一声。
“嗯啊。”
边上再没人吱声,想必他们多少都听说过,春岗有个叫云婷的女人路子很野,她强就强在,人脉极广,许多厉害人物都得敬着她。
沈霏微拉着阮别愁出校,低头说:“以后你别来找我。”
“为什么。”阮别愁问。
“人太杂,我不喜欢你到那去。”沈霏微直说。
阮别愁点了两下头,看着沈霏微问:“姐姐考得好吗。”
“很简单啊。”沈霏微眉一抬,嘴角挂着笑,露出点显而易见的得意。
阮别愁的眼弯了一小下,笑得很短暂,好比昙花一现。
其实一天来回跑两趟还挺累的,尤其路途还不算短。
林曳只是模样看着娇,实则一天下来也不露乏态,还正如她答应的那样,车总能按时停在影楼和校门外,不会让沈霏微和阮别愁多等。
是在当天傍晚回去后,沈霏微才听到消息。
施远驹死了。
这天傍晚,云婷迟迟没有回来,而舒以情也不提云婷去了哪里,沈霏微便寻思着,是该等饭还是做饭。
她是不会,但不妨碍她害怕舒以情下厨。
和厨艺相比,舒以情那过于阴郁的脾性,都显得和蔼可亲许多。
也好在,琴良桥的学校没有布置作业的习惯,向来靠学生自觉,所以在回去后,沈霏微和阮别愁把书包一放,就闲着没事做了。
沈霏微斗胆拉开冰箱门,寻思着有什么菜可以拿来用用,接着就看见舒以情踏出了画室门。
舒以情还拿着画笔,显然是听见声音才出来的,她瞥沈霏微一眼,问:“饿了?”
沈霏微看向阮别愁,小孩闷声不响,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忍忍,云婷等会带饭回来。”舒以情说。
沈霏微安心合上冰箱门,不过问云婷的去处。
舒以情却说:“她到金流去了。”
沈霏微一愣,如今听到这两字,酸楚还是会在胸膛下泛滥成灾。
前面这十五年,她和金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过往,就是由上城的一块砖、一个面孔垒起来的。
她没法做到若无其事。
不过沈霏微很快反应过来,舒以情从不说废话,云婷会去金流,部分原因或许在她。
果不其然。
“是施远驹的事。”舒以情又说。
“啊?”沈霏微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舒以情却不再多说,提着画笔回房去了。
饭桌边上,阮别愁看了沈霏微一阵,拉开书包抽出习题本,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姐姐,教教我这个。”
沈霏微回神,过去扫了眼题目,很莫名其妙地盯起眼前的小孩。
阮别愁仰头。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沈霏微沉沉叹气。
阮别愁的眼神太干净了,又很静,有种死气沉沉的呆板,似乎从来不会流转。
如果是故意撒谎,总该有半分闪躲,但沈霏微盯了十来秒,还是找不到任何破绽。
沈霏微不得不给她讲题,一边寻思,这样的小孩还有没有救。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云婷终于到家,她的面色不算和缓,甚至还能窥见一丝凝重。
“婷姐。”沈霏微喊。
云婷提着饭菜上楼,在沈霏微面前停步,她放下打包袋,转而将亮着屏的手机放到桌上。
沈霏微不明所以。
“施远驹死了。”云婷微微俯身,双臂往桌上一撑。
沈霏微听到“死”这个字时,有一瞬极为茫然,嘴唇有点哆嗦地说:“怎么会。”
不完全算害怕,惋惜之类的情绪也几乎没有,在被施远驹扔到下城,继而得知徐凤静这些年胆战心惊的原因后,她早把施远驹视作渣滓。
她只觉得有点荒唐。
她想,施远驹不是有随身保镖么?
“看。”云婷划拉手机屏幕。
紧跟着呈现出来的,不是照片,而是一个只有十来秒的视频。
这俨然是在遮挡下拍出来的,可视范围很窄,只依稀能看到昏暗的电梯井,和一个被抬出来的人影。
“上午的时候,腾驹大楼电梯失控,他坠亡了,只有他一个人。”云婷继而补充,“很凑巧,腾驹其他人都不在,全在翠珀大道团建。”
沈霏微仅凭视频里一闪而过的袖扣,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云婷将视频重播了一遍,说:“是意外身亡,我从别人那拿到了大楼的监控,电梯看起来不像被人动过手脚,但你信吗。”
沈霏微固然是不信的,电梯失事,那是多小的概率,且不说还是在腾驹的办公大楼。
背后人的手段残忍到不管不顾,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施远驹有心规避,也没能逃过。
再看一遍,沈霏微毛骨悚然,转而又觉得不对劲,诧异问:“他的两个保镖呢。”
“一个在停车场,一个告假了。”云婷拿回手机,“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的保镖是可信的,同样也不能证明,他们早被收买。”
沈霏微掌心冒汗,她很清楚,下一个或许就是她。
“没必要怕,有我和十六在呢。”云婷轻推沈霏微后背,像在给她莫大助力,“许多人忌惮十六,再怎么也不敢不计后果地冲你下手。”
沈霏微也便没那么慌了。
“不过,我去上城的本意不是这个,这个视频,是我在盯邓天呈的时候,恰好收到的。”云婷收手,脸上的凝重稍有松动,“一个好消息,邓天呈不止一个手指掉了。”
“啊?”沈霏微又愣住。
“我有意打听邓天呈的消息,邓天呈欠债太多,其中一位债主,以为我也在邓天呈那吃过亏。”云婷轻笑,“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么,那个人问我有没有主意,我说,那至少要先把邓天呈钓出来,怎么钓,自然是投其所好。”
“你……”沈霏微立刻看向云婷干净的手,不敢想云婷的手有没有沾到血。
“不是我。”云婷抬手,往沈霏微侧颊戳去,“那个人去摆了个局,邓天呈上钩了,输了好几位数。”
说完,她比了个手势。
十一位数。
沈霏微心惊。
“是他儿子,把他的手剁了。”云婷转身朝向画室,“这其中也不知道是谁怂恿的,现在邓天呈在医院,手没接回去,他背后的老板不愿意出钱。”
舒以情听见声音,又从画室出来了,她边脱下围兜,顺手挂到了椅背上。
云婷走得很近,二话不说就想揽舒以情的腰,差半步的时候,被舒以情不轻不重地踢了小腿。
沈霏微久久才从震撼中抽离,邓天呈这手指掉的,完全是她想不到的掉法。
很意外,但又合乎情理。
邓天呈的儿子的确该恨他,要不是邓天呈到处欠债,他说不定还能过得舒坦些。
“晚上到彭挽舟那走一趟。”云婷回头说。
沈霏微应声,额头埋到桌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好平复情绪。
耳朵离桌面很近,导致笔尖在书页上沙沙划过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沈霏微侧了一下头,看到阮别愁还在写题,写得挺认真,似乎对旁人的谈论漠不关心。
“会写么。”沈霏微问。
阮别愁好像思索了一下,才慢慢悠悠地摇头。
看起来,她对信息的处理格外缓慢,很容易博取旁人的怜爱。
沈霏微只好帮着看题,读完题又是一阵沉默,叹气说:“我不是教过么。”
“忘记了。”小孩很坦白,让人不忍心责备。
沈霏微把阮别愁手里的笔掰过去,笔尾碰向对方耳廓,说:“我只教你最后一次,提起耳朵听。”
顿了一下后,阮别愁的两只手捏在耳朵上边,确实将耳朵提起来了。
沈霏微愣住,随即在草稿纸上列起式子,分星劈两地给这麻烦精讲仔细了,她放下笔,说:“我还有哪里没讲明白么。”
“明白了。”阮别愁将草稿纸翻了一面,好像照猫画虎那样,把沈霏微刚才的式子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很快,也很准。
沈霏微怀疑阮别愁根本不懂,只是一眼就背了下来,可这又很不合理。
如果记性真有这么好,阮别愁刚才根本没理由说忘记,除非是鱼的记忆。
沈霏微姑且就当她是。
晚上的这顿饭,云婷吃得格外不专心,要不是沈霏微弯腰捡掉在地上的米粒,压根不会发现猫腻。
云婷翘起一条腿晃悠,每晃一下,都恰好踢在舒以情的小腿上,踢得很轻。
饭前舒以情踢云婷腿的那幕,沈霏微恰好看见,沈霏微不难猜到云婷的本意。
她的脸蓦地通红,匆匆移开目光,不敢正眼看那私下亲昵的两人。
以前见到两人诸如此类的举动,她至多只觉得气氛旖旎,如今知道实情,她毫不犹豫地认为是调情。
因为云婷含笑,而舒以情也没有收腿,只是轻飘飘地在云婷膝上落下一掌。
啪。
阮别愁哪知道沈霏微为什么红脸,吃完饭还把掌心贴到沈霏微额头上,说:“姐姐在发烧吗。”
“没有。”沈霏微两只手捧住自己的脸,不给人看。
“消消食再走。”云婷看向阮别愁,“十一也一起去。”
上次只带沈霏微去露了脸,这次她肯定是要带上阮别愁的。
阮别愁没有异议,她上次本来就想跟着去。
夜色一至,两大两小同行穿过街巷,再次迈进沈霏微认定的危楼。
狭窄空间里,一户或许蜗居了不止十号人,墙砖并不隔音,各种声音频频传出,混在一起。
在一改脏乱的那层,云婷停下脚步,像上次那样叩开了一扇门。
屋里的麻将局似乎刚散,桌面还很乱,其他三方已不见人影。
彭挽舟坐在桌边抽烟,斑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显老态,反倒精神凛冽。
“彭姐,上次约定好的,我来兑现了。”云婷坐到彭挽舟对面。
彭挽舟顾及孩子,立马捻灭了烟,背往后一靠,说:“我收到消息了,你做的?”
“这么残忍的事,是我会去做的么?”云婷意味不明。
彭挽舟畅快地笑了两声,“他身边的人太多了,我本来以为,没人能伤得了他。”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云婷说。
“知道跟在他身边的,是哪一方势力吗。”彭挽舟问。
“我也想知道,可惜没什么线索。”云婷眉梢微抬,“那些保镖是从各方接了佣金单才来的,拿钱办事,其实不清楚背后雇他们的人是谁。”
“不过是个赌鬼,哪来的这么大能耐,他身后怕是藏有秘密。”彭挽舟并不好奇,只是据实推测,毕竟邓天呈的秘密,和她毫无瓜葛,“罢了,他那手从今往后应该是废了。”
“彭姐,我要的东西,该给了。”云婷伸手。
彭挽舟失笑,“少不了你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说着,她起身往里间走,在佛龛下的木柜里,取出了一只档案袋。
云婷拿到,反手便塞给沈霏微。
沈霏微抱在怀中,她看云婷没使眼色,也就没有当面查看。
彭挽舟是讲合约精神的,之前答应了云婷的,当真一样都不会少。她摆摆手说:“外面等一会,我去给你们拿额外的报酬。”
里间还有别的门,看起来,这一层的许多房间都是连通的。
“有劳。”云婷撘着沈霏微的肩转身出去,当自家似的,还招呼两个小孩坐下。
沈霏微坐在麻将桌边,低声问:“是回去再看吗?”
“嗯,尽管放心,以彭姐的为人,里面的东西不会少。”云婷随手在牌桌上摸了一张背着的麻将,拇指一抹,“发财。”
翻过来还真是。
沈霏微上次没摸出来,这次学着用指腹摩挲,隐约摸索到一点门道。
阮别愁看沈霏微摸,也跟着摸,只是她不声不响,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那个,和牌面对不对得上。
只舒以情环臂等待,还是一贯的阴郁。
片刻,彭挽舟拿着一只牛皮信封出来,上面还压着个印有兔子图案的红包,说:“小的那个,给小妹的。”
云婷拿给阮别愁,笑说:“跟彭姨道谢。”
“谢谢彭姨。”小孩规规矩矩地开口。
彭挽舟点头,说:“今天来晚了,下回早点带小孩过来,还能多讨几个。”
云婷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牛皮信封,笑说:“这不是没想到,你今天的场会散得这么早么。”
“别说了。”彭挽舟摆手,满脸不悦,“林曳没来,说是累着了,要早睡,另一个人来顶了位置,牌品不太好,人容易燥,一上头就爱摔牌。”
“那是挺麻烦的。”云婷看向舒以情,似是调侃,“下次让十六来?”
彭挽舟多半也是忌惮舒以情的,动作不太明显地顿了一下,摸出一根烟递给云婷,说:“怎么好意思占十六的时间,打牌么,这个不合适,就换另一个合适的。”
“说的也是。”云婷没接,看了舒以情一眼,说:“心领了。”
彭挽舟早看出这两人之间的那点事,饱含兴味地哼了一声,“行,这次也两清了,以后有事还会找你。”
“下次给彭姐开个友情价。”云婷打趣。
彭挽舟含笑,手指在烟上点了两下,以示同意。
“那我们回了?”云婷起身。
“嗯,不送了。”彭挽舟自己点了烟。
沈霏微跟着起身,她一起,阮别愁也起。
这夜,沈霏微倒是走得比前一次自在了许多,只不过心里仍是沉甸甸的,好像档案袋那点重量被无限放大,压得她心尖发麻。
出了楼道,沈霏微才说:“你不是说,我妈妈是你最后一任雇主。”
云婷明白她的意思,慢悠悠说:“不骗你,确实是最后一任,你觉得其他人给的那点东西,能雇得动我?”
沈霏微可不敢说。
“我以前做的是卖命的活,佣金不低,不过还是现在好,相比之下,现在可安逸太多了。”云婷眯眼感慨。
舒以情皱起眉,神色明显不悦。
往常时候,云婷再怎么说笑,舒以情的神色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沈霏微多看了舒以情两眼,得出结论,云婷没说谎,她从前的工作的确需要卖命。
是见过大风大浪,也是在刀尖上经历过生死一刻的人,所以云婷如今所见再如何凶险,也能做到云淡风轻。
沈霏微嫌那档案袋胜似千斤重,干脆手臂一抬,压在阮别愁头顶上。
阮别愁停了两秒,又面不改色往前走,好像能做到有求必应。
回去后,沈霏微才在云婷和舒以情的注视下,将档案袋的绳缓缓解开。
她其实挺紧张的,这根绳每解开一圈,她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正解着,一只手抓了她的衣摆,似乎同她一样紧张。
是阮别愁。
沈霏微哪愿意露怯,尤其在小孩隐约也怕着的情况下。她当即解得飞快,打开纸袋时沉了口气,随之将里面的资料一股脑抽出。
挺厚一沓,有照片,有简单的过往史,竟然是……
海外一座监狱的囚犯名单。
“伊诺力。”舒以情念出声,语气里透露出浓烈的阴冷。
沈霏微当即仰头,看向站在一边的云婷。
在这瞬间,云婷的神色也变了,“翻。”
沈霏微依次翻开,她双眼扫过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外国人,而他们的监管时长,全在二十到二十五年不等,入狱时间,大部分在徐凤静代表施家购入洋烟的那一年。
“什么意思?”沈霏微茫然无措,“这是妈妈车祸前在追的东西?”
“档案袋是密封,包括我们,在打开前,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云婷目光锐利,“凤静既然会追,想必一定清楚原委。”
沈霏微怵怵点头。
“还有一个需要留意的点。”云婷竖起一根手指,“这东西必是从海外来的,谁带来的,又是要给谁?”
电光火石之间,沈霏微抓到了些许头绪,“还有第三个人?”
云婷颔首,“想来,是有人特地给凤静带过来的,只是中途被截了道。对方有意透露信息,大概率和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有仇。”
逐渐明晰,沈霏微指尖带颤,急求认同地看向云婷,“这些全是外国人,如果我们要找的人在里面,那是不是说明,他是货主?”
“大概率是。”云婷赞成地笑了,“或许东西到三明口的时候,他恰好出事,东西便被运输方私自脱手了。”
可惜名单里的罪犯,无一例外,都是因为私自售卖违法物品入狱。
看起来,许多人都有可能售卖那批来历不明的烟。
云婷看了良久,弯腰直视沈霏微,说了一声“抱歉”。
沈霏微有点难过,她不想听云婷这么说,但这一声抱歉,其实也在她意料中。
沈霏微如鲠在喉,良久才惶惶地说:“怎么才能找出他。”
“入狱,也可能是他自保的一种手段。”云婷面色沉沉,“如果那个人真的在档案之中,那想必监守已经出现松动,他能间接地接触到任意一个人,但外面的人,谁也接触不了他。”
这正是沈霏微忧心的。
假设真是如此,那她哪来的机会,她倒是不怕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只怕背后黑手能永远有自保的余地。
在沈霏微翻到最后一页资料的时候,云婷忽然伸手抽走了。
舒以情凑过去看,用渗着寒意的声音,念出那个名字,“埃蒙科夫。”
“这位是老熟人了。”云婷哼笑。
沈霏微侧耳去听。
“早料到他好日子不长,几年不见,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云婷说。
“这是谁?”沈霏微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性。
云婷把资料还到沈霏微手里,说:“以前海外某个地方的地头蛇,我因为他差点没命。”
沈霏微忙不迭看向云婷。
“那次是十六救了我,我是活了,十六却陷入危险。”云婷冷笑,“其他的不能再听了,十五。”
沈霏微头皮发麻,当即闭嘴。
“这个人极阴险。”舒以情难得出声评价。
“那一年入狱的人也太多了,这不就巧了。”云婷弯腰,发梢扫在纸上,“谁是被拉去垫背的幌子,谁又在隐藏自己?”
舒以情连同着档案袋,把东西全部拿走,“时间太久,不一定查得到。”
那零星因档案袋生起的火苗,也随档案袋熄灭。
沈霏微觉得希望应该不大,毕竟那地方不是她足下的土地,它隔了汪洋。
果不其然,后来舒以情一直没能带回来消息,真相甚至没有浮出水面,又咕咚没入海泥。
两个月后。
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周末,沈霏微正薅着阮别愁的头发,一边写作文,余光瞥见云婷神色凝重地接了个电话。
沈霏微只瞄了一眼,手中薅得尽兴。好端端一个小孩,平时营养没少到哪去,不知道怎么就频频长起白发,她总能在黑发中翻到那么两三根。
小孩无动于衷,也在写作文,笔下的字迹有几分像沈霏微,似乎是照着写的。
“十一啊。”沈霏微喊习惯了。
尤其小孩自己也认可,还巴不得沈霏微只这么喊,否则也不会在夜里时,悄悄在沈霏微耳边说:“姐姐,以前的名字就当成我们不能说的秘密,好不?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当时沈霏微还挺纳闷,怎么,云婷和舒以情的记忆被挖走了,其他人也失忆了?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她经历过这个年纪,知道这个时期的小孩,总喜欢掰扯出一些不存在的秘密,来博取爱和亲密。
她总觉得阮别愁像离群的幼兽,基于这一印象,她常会将阮别愁的细声细语当成撒娇,会觉得对方可怜,也会别别扭扭地答应请求。
书桌前,阮别愁的头发被薅得很乱,显得略微毛躁。
沈霏微不由得笑出声,随便捋了两下说:“头发长了。”全不提白发的事。
她估摸阮别愁心里还压着事,年纪小又不懂疏解,所以年纪轻轻的,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那。”阮别愁停顿了一下,“去剪吗。”
沈霏微寻思着自己也很久没修发尾了,就扭头朝正在通话的云婷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带十一出去。
出门不到百米就有家理发店,老板手艺应该还不错,毕竟云婷就是在这剪的。
沈霏微坐下就说自己要修发尾,阮别愁却闷声不响,好像没有主意。她歪头打量阮别愁好一阵,在脑海里搜罗适合对方的发型,说:“给她剪个妹妹头?”
老板撩起阮别愁的头发拨弄了两下,看着镜子里还显稚嫩的女孩说:“剪个一刀切吧,和这脸蛋更搭,很酷。”
阮别愁不吭声,就单看着沈霏微。
沈霏微想不明白,老板怎么能在这麻烦精的脸上,看出酷这个字。
不过一刀切还是剪了,切得够平够齐,跟镰刀砍下去的一样,只是落在沈霏微眼里,还是酷不起来。
阮别愁根本不追求什么酷不酷,只要沈霏微点个头,她就把围布揭了。
大概因为十一脸上还未脱稚气,切平且厚重的发尾又增添了不少钝感,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装模作样的拽。
多看两眼,沈霏微哧地笑了。
沈霏微付了钱,走出店门时似乎就看顺眼了,瞅了阮别愁好几次。
不拽了,又乖又呆。
“不好吗。”阮别愁低下头拨弄刘海。
沈霏微拿开她的手,不给她拨乱,笑说:“挺好的呀,以后就保持这样吧。”
不过是更了个名,里子是一点也没变。
阮别愁偶尔没有情绪的时候,眼黑沉沉的,会有少许怵人,偏目光一集中,又变得懵懂澈亮。
眼底的死寂,也就成了宁静。
“听姐姐的。”阮别愁说。
“回去了,十一。”沈霏微下颌微抬,修得很漂亮的头发在身后甩着。
回去的这百米路,两人走得格外慢,是因为沈霏微一边在掂量时间,省得回去的时候,云婷的电话还没打完。
所幸到家后,云婷挂断电话已经有一阵。
舒以情没在画室里,而是姿态很舒展地坐在客厅,她头发披散,原来用来盘头发的画笔,被她撘在手指间转。
看到沈霏微和十一回来,云婷才说:“邓天呈死了。”
这是继施远驹后,沈霏微听到的第二个死字,只是比起施远驹,邓天呈的死更令她意外。
邓天呈身边的保镖,那可是从未少过,他背后的人似乎巴不得他长命百岁,他就好比一坨朽木,明明病入膏肓,还要被人强灌生机,苟延残喘。
“怎么死的?”沈霏微怔愣。
“这个倒不能怪别人,他是半夜猝死的。”云婷淡哂,“不过他死之后,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保镖都散了,我找人追踪他们的去向,发现了有意思的事。”
沈霏微巴巴看她。
云婷朝舒以情伸手,一副讨要东西的模样,态度一下就柔了下来,只是噙在眉眼间的笑意里,掺了几分打趣。
舒以情从口袋取出烟盒和打火机,却不给云婷,而是叠放着搁在桌角上。
云婷只能收手,慢声说:“有两个挺机灵,通过当时注销了身份的委托人,查到了背后的实际老板。两人大概是嫌尾款给少了,从金流直飞A国,出机场后直接到一处住宅区堵人。
“原来他们要堵的人叫韦实良,原名韦左,以前是做船舶运输的,十五年前,他因故把手头上的活托给了亲弟韦右,一托就是大半年。
“韦右死活爱显摆,让里外的人都以为,他才是家业的实际拥有者。他品行差,贪钱,半年里吃了几个黑单,顺势还收买了做账的邓天呈。”
“当年的烟,是不是就在黑单里面?”沈霏微灵光乍现。
“多半是。”云婷点头,“黑单的事,韦左气归气,实际没太记恨。后来韦右出意外死了,他才意识到,当时的黑单问题很大,干脆转行改名远走A国,还让邓天呈把嘴死死堵上。
“当年跟他的那群弟兄,就剩邓天呈还在。邓天呈背刺他的事,他未必忘得了,只是他没那个手段,杀不了,就只能捧着。
“他不想跟韦右落到同一个下场,就把邓天呈捧在手心,生怕他化成水后,当年的细节会随之外流,从而被人知道,他在其中其实也有受益,这也是他当年没有记恨韦右和邓天呈的原因。”
舒以情转动画笔的手一顿,给云婷倒了杯水。
云婷喝一口,继续说:“韦左怕得要死,还不聪明,实际上那个人根本没动他的心思,否则早下手了。”
“所以他。”沈霏微目光炯炯,“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多半只有韦右知道,但韦右已经死了。”云婷说,“邓天呈不跟船,只是个远程做账的,知道的也不多,他在韦左那甚至没挂过名,接的活也过于零散,不怪我们现在才知道他和三明口货船的关联。”
又断了线索,如同疾行的车倏然熄火。
已经经历过同样的失落,再次得知调查碰壁,沈霏微也便没有那么难过了。
“再看看吧。”云婷说。
好在沈霏微没有气馁,她想,那就等吧,等到那个人出狱,有更多更明显的行动,等对方杀到她的面前。
五年也好,十年也好。
她会做足准备,像铜墙铁壁铁壁那样迎接对方的杀意。
她要像云婷和舒以情,不当温室的花,要做野火里肆意摇曳的草。
只是,想归想,真做起来,其实沈霏微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怠慢。
每每早起,她还是会用脚背去踢阮别愁的后腰,催着对方先去洗漱。
而在那天过后,阮别愁黏得更紧了。她在情绪表达上,始终像感官失调,却偏偏能准确无误地感受到沈霏微的情绪变化,总能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去牵沈霏微的手。
两人早出晚归,起初晨跑时,阮别愁还总会落后沈霏微一截,后来逐渐追上,已能和沈霏微并肩。
也正是在晨跑过程中,沈霏微发现,当初她去买退烧药的店铺,终于被勒令关门了,老板因为销售不合规药品被捕。
后来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相似,傍晚从琴良桥回来,两人坐下不到半个小时,又得往北市走。
在训练场里,沈霏微选了云婷,阮别愁随后择了舒以情,各自跟一个老师。各类搏斗术从零开始学,学得差不多了,云婷和舒以情才教给她们冷兵器。
期间还算安稳,除去练习时的磕碰,两人几乎没有受到过外来伤害。
在云婷和舒以情的照料下,沈霏微和阮别愁抽条很快,尤其阮别愁,她画在墙上的刻度,在初中时就已能和沈霏微齐高。
沈霏微挺不服的,可实在没有办法,但她更想不通的是,阮别愁这鱼脑记忆、教过就忘的人,竟能在初中跳过一级。
所以在沈十五以最高分考进桥高的第三年,阮十一也考了进去。
还是太黏人了,沈霏微偶尔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