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一直都知道, 这后宫的娘娘们赏赐心仪的奴才,是格外大方的。
她仍旧是现代人的思维,拿这些东西拿的有些亏心。
她也没有给娘娘们做出什么突出的贡献。
在现代充其量也就是个家政, 还是个不怎么干活的家政。
哪有去给别人家里当家政,主人家送上一间闹市铺面的。
管芷贤冲着韶音府里的嬷嬷扬扬下巴:“去帮你们主子把这礼物收下来。”
那嬷嬷立刻上前, 将铺子的各种契书收下。
春风完成任务,又说了两句吉祥话,便离开了。
她不能在这里留太久,她得回去复命。
春风离开后,韶音感觉到皇后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不敢回头看皇后, 总觉得若是自己回应了皇后的视线, 将会为自己惹来祸端。
可就算她不回头,皇后也不准备放过她。
皇后嘴角擒着一抹青山远黛一般若有似无的笑意,眉眼之间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清,侧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低头的韶音。
她声音也带上两分疏离。
“那日她们惹得你在院门前跪了一会儿,如今送上如此多的赏赐, 哄你开心, 你心中的埋怨可否去了些?”
她这话听着好像是在为几位娘娘说情,韶音却忍不住腿软。
韶音心知皇后绝非好意,低着头谨慎回答:“奴才不敢与娘娘们生气,奴才心中也并无怨气。奴才知道是奴才做的不好,才惹几位娘娘有了口角, 奴才本就应该受罚。”
管芷贤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听到她这样说话, 莫名心软, 心尖漂浮起难以忽视的疼惜,可心底又好像沉淀着一抹极为酸涩的情绪。
“兰嫔和贵妃都已经送了赏赐过来, 我现在倒是要瞧瞧珍妃能给你送什么。”
只是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真的要看戏。
她话里的酸涩之意,险些有些掩盖不住。
贵妃的婢女春风刚走出韶音的院门,另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带着珍妃的标识。
海棠下车,看见春风,露出灿烂笑容:“春风姐姐是来替贵妃娘娘给韶公公送赏赐的吗?”
春风笑而不答:“看来海棠妹妹是来帮珍妃娘娘,给韶公公送赏赐的。”
海棠没想到自己没有套到话,倒是让别人将话套了去。
她的笑意比起方才要收敛半分:“还请姐姐恕罪,不能陪着姐姐说说闲话,手上还有娘娘交给我的活呢。”
两人一番寒暄,也带着些许刀光剑影。
海棠踏入韶公公的宅院门,脸上的笑意就浅了两分。
送一间铺子算什么,还是珍妃娘娘送的庄子,更加值钱一些。
那庄子里可还附带着好些农户呢。
海棠走进正院,脸上的笑意又重新扬起。
她见着皇后在韶音的正厅里坐着,有些意外。
多年在宫里当差的经验,让她在这意外还未泄露之前,就已经收起,面色无恙向皇后行了礼。
随后她让身后的宫女送上一叠契书。
韶音看着那托盘里,与方才贵妃送来的契书相似的纸张,心中莫名有些慌张。
珍妃娘娘不会也赏赐了不动产吧?
这些娘娘可真是大方,怎么一个个都给她赏赐不动产?
若说这些东西韶音不眼馋,那便有些虚假。
这一座三进的宅子,临街的那间铺子,以及珍妃送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赏赐,对于从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韶音来说,这是能够让她在家中躺平也饿不死的财富。
她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只是这财富来得让她心有不安。
这不是她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换来的。
这种赏赐的东西,娘娘们对她情意深重时,自然是挥金如土落在她身上。
若是哪日娘娘们见她厌烦了,这些东西或许会成为将她送上死路的罪证。
韶音心有戚戚。
海棠接过托盘,递到韶音面前:“韶公公,这是珍妃娘娘赏赐给韶公公的庄子,这庄子就在城外不远,庄子里还有几户农家和几个管事,再过些许日子便会来介韶公公,韶公公若是有什么想种的,或想在这庄子里做些什么改动,尽管吩咐这些管事就是了。”
庄子……
珍妃竟然送了她一个庄子。
她现在不仅有一个三进的大宅院,且还是在京城城中心的位置。
还有一个临街的铺子。
如今又有了一个庄子。
地主都没她富有。
韶音不敢接过那个赏赐。
管芷贤冲着嬷嬷一挥手,那嬷嬷便上前替韶音收下了。
海棠也未曾多待,她不仅要回去复命,也要回去告诉珍妃娘娘,皇后娘娘或许早早便等在了韶音的宅府中。
至少她离去时,皇后娘娘仍旧没有离开。
海棠离开后,正堂安静下来。
站在正堂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出,有的甚至吓得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吸声稍显大了些,戳破正堂的寂静,惹了皇后娘娘生气。
管芷贤挥手让其他人离开。
韶音的头低得更沉了,心中只暗暗道:完了。
正堂只剩下管芷贤和韶音,即使有人站在正院,也不敢回头看她们两人。
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此时此刻都主观性失明失聪。
韶音也想走出去和他们一同站在正院。
站在风雪中,总比在房间里承受皇后的怒气,来到轻松一些。
果不其然,皇后再开口,说话的语气已经与之前有所不同。
“韶音,你如今是否觉得,本宫送你的这座宅子,已经不算是最珍贵的赏赐。”
韶音心中想,是的。
这宅子和那店铺,以及那庄子已经并列第一了。
这三个不动产对韶音来说,都是同等重要、同等珍贵的赏赐。
但韶音只能回答:“当然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宅子是最为珍贵的。”
却不想皇后站起了身。
她甚至比韶音还要高上些许,两步上前走到上一面前,见韶音低着头,便伸出指尖,冰凉的指尖抵在韶音柔软的下巴上,抬起韶音的下巴,让她被迫与自己对视:“本宫怎么瞧着,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韶音眼底的情绪。
相比于自己来说,韶音太过干净,一眼就能望到底。
她明明应当为这个奴才而感到开心的。
能够收到如此多的赏赐,说明这奴才在宫中混得不错,有许多主子会护着她。
她手中会握着更多的钱财,往后就算离开皇宫,不需要依靠着家中父兄,也能过上极好的日子。
可她就觉得心中酸涩。
她希望的是韶音不要收下那些赏赐,她希望韶音只能看见自己给她的赏赐。
管芷贤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情绪是在吃醋。
若是知道了,她恐怕会将这些情绪往心底压得更深,而不会在此时,难以抑制的发泄在韶音身上。
她看着韶音清丽精致的容颜,酸涩的心里好像闯出一只野兽,驱使她去做一些会伤害韶音的事情。
她真想将这个人永远地控制在自己手里,不让她见任何人,不让她与外界接触。
她想在她身上刺上自己的名字,刺在最显眼的地方,却又想刺在最隐秘的地方。
“无论她们赏了你什么,本宫都要让你记住,你只能是本宫宫里的人。”
管芷贤的手缓缓后移,掐住韶音的后脖颈,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如今你只是去兰嫔的宫里暂避锋芒。”
韶音眼眸闪动,眼底深处又渐渐浸出让人心尖发颤的脆弱。
管芷贤知道,无论自己想如何对韶音,韶音都只能承受。
每每自己向她撒气,她总是会无意中露出这般柔弱无助的神情,又惹了自己怜惜。
管芷贤放在韶音后脖颈上的手并没有用太大的力,韶音并不觉得痛,只觉得凉。
那凉意从皮肤侵入骨髓,逐渐蔓延至全身。
韶音低声对皇后说:“娘娘永远是奴才的主子。”
可这话在管芷贤听来却格外刺耳。
只是她的主子。
她心里的巨兽在咆哮。
她不仅仅想要当她的主子,可除了主子之外,她还想当她的什么?
难不成她想与韶音处成闺中密友那般的感情吗?
不,好似也不是那样的感情。
杂乱的思绪在胸腔迸发。
管芷贤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心中的占有欲已经逐渐疯狂,若不是有理智压着,此时就会叫人将这人送到只有自己才知晓的密室之中。
她甚至想叫人在坤宁宫寝殿下挖一个密室,把韶音养在那里,如同养一只小宠那般。
“过几日,本宫会让太医诊断你犯了重疾,届时你便不用来宫中,就在这宅子里好好休养。”
管芷贤压下自己心头的那些想法。
片刻她又道:“或许本宫也会将你送到其他地方去,这宅子知道的人太多了。”
韶音眼眸微动。
如此自己与皇后,便是紧紧地绑定在了一起。
若皇后娘娘不能够成为最后的赢家,自己还能有命活在这世上吗?
所以她并不贪恋那些娘娘们送给她的赏赐。
她唯恐自己有命收,没命享。
可韶音只能答应皇后。
管芷贤垂眸,看着韶音白皙的脖颈见,因为自己稍微用力的磨蹭,蹭出了红色的痕迹,她又觉得自己胸腔好似翻涌着什么。
最终皇后放开韶音。
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或许会伤到韶音。
她想让韶音身上受伤,想让她身上带上一些痕迹,可却又不想责罚她。
这样矛盾的情绪,已经快要让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甚至未留下任何其他的话,转身便走。
让韶音有些措手不及。
看着皇后的身影消失,韶音腿一软,坐在椅凳上。
她抬手覆盖在皇后方才掐过的后颈处,只感觉那里的皮肤一阵冰凉,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战栗感。
她甚至有一种皇后若是继续待下去,会将自己大卸八块、拆吃入腹的错觉。
果然伴君如伴虎,在这些主子身边伺候着时常都是如此如履薄冰。
之后的时日,韶音在家中休息了两日才缓过神来。
这两日皇后的赏赐也下来了。
皇后送来了更多的丫鬟和仆人,以及几个护卫。
这些人甚至不用韶音给例钱,也不用韶音调教,很快就适应了这座三进的宅府,将韶音伺候得妥帖十分妥帖。
韶音则是趁着最后两日假期,去看了看贵妃娘娘赏给自己的商铺,又去了甄妃娘娘赏给她的庄子。
她不知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会被收回,也不知自己能享用多久,如今的她,满心都是珍惜当下的生活。
既然当下,这些不动产在她手中,她便要去看一看。
那店铺是个成衣铺子,店里的裁缝在京城也很有名气。
除此之外还卖一些布匹。
韶音去了后,掌柜甚至拉着韶音,给她做了两身衣裳。
这可是贵妃娘娘亲自交代的。
掌柜不敢揣摩贵妃娘娘的心思,贵妃娘娘身边的春风却是清楚。
韶音在宫里,穿的都是内务府发的太监服。
在宫外却只有两身衣裳,听说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
贵妃娘娘竟然送了她一个成衣铺子,怎么可能不叮嘱着掌柜给她多做几身衣裳。
如此,韶公公以后在外,穿的就是贵妃娘娘赏的衣裳了。
韶音未曾想过这些细节。
她如今是个男儿身,却也未曾想到,古代的男装也样式繁多。
她也是个爱美的人,只要有新衣裳,心情自然舒畅。
去往城外庄子时,眼角眉梢也带着浅淡笑意。
待她看到珍妃赏赐给她的庄子,就更是欣喜不已。
那个庄子比她想象中更大。
庄子的管事走在她身边,向她介绍着庄子里往日会种的粮食和作物。
“那边那一片地,大多都是种一些寻常可见的粮食,有了收成后便卖给那些粮商,这是咱们庄子最主要的盈利来源。”
“那边一小块空地,种的便是一些蔬菜瓜果,以及一些新鲜的玩意,从前大多都是送进宫里给珍妃娘娘。珍妃娘娘如今吩咐下来,往后有了收成会送到韶公公府中,若是韶公公吃不了那么多,老奴也能找到商贩,将多出来的新鲜玩意售卖出去。”
有那么一片地种粮食卖钱,又有一个商铺赚钱,那些新鲜玩意赚的钱,韶音不再贪图。
“多出来的我吃不了的,便赏给大家,也让大家吃吃这些新鲜的玩意。”
管事笑得更加欢心,知道这是一个心善的主子,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珍妃会将这个院子送给韶音,这院子里的人便都是些老实的。
她同皇后一样,深知韶音没有多少心眼子,若是给她送一些奸戾耍滑的管事奴才,那就不是赏赐,而是给韶音添堵。
逛完了自己名下的不动产,直至去宫里上值那一日,韶音心中满是抵触。
她是一点也不想去宫里当奴才,只想在她三进的宅院里宅家躺赢。
班是不能不上的。
韶音收拾好情绪,真是来到兰嫔宫里,兰嫔才刚起不久,见她来了后立刻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
她脸上未带着笑意,反而好似嗔怒道:“我听闻这几日,你在家里收了不少赏赐,如此倒显得我赏你的那些东西有些寒酸了。”
她语气酸溜溜的,看一下韶音的眼神也带着刺。
韶音立刻低头说:“奴才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对奴才来说,娘娘们的赏赐都是格外珍贵的。”
“这几日奴才在宫外休息的十分畅快,都是托了兰嫔小主的福,奴才必定会将这些恩赏,一直记在心中。”
这话韶音不知说了多少遍,如今已经烂熟于口。
兰嫔被她哄得脸色好了些许:“我听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格外好看,等我用了早膳后,你便陪我去赏梅。”
韶音点头应是。
一个时辰后,她却极为后悔自己此时此刻的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