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 元旦。

  H市的冬日寒冷又潮湿,无论裹几层都驱散不了那纠缠不休的潮气。室内也被冷黏的触感裹挟着,哪哪都不对劲。

  柳信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身来。今天他不用去上班, 因此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他不习惯裸|睡, 睡衣此刻正松松垮垮地圈在身上。他睡觉也不老实,最顶上的那几颗扣子在不知不觉中散开, 露出少许惹人遐想的风光。

  柳信怕冷, 于是随手拢了拢前襟, 挡住那无孔不入的潮意。他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一看时间——上午十一点。

  “……”

  很好, 新年的第一天,直接错过了一半。

  但不得不说,睡懒觉真的很舒服。

  彻底清醒后,柳信准备给自己做个午饭。

  五年前他是不会做饭的, 曾经还在江闲面前闹出过笑话。刚出国时, 柳建业忙于项目,不怎么管他, 因此他没少吃外卖, 但国外口味和国内实在差太多,柳信根本吃不习惯, 于是就慢慢学会了自己做饭。

  只是这项手艺在回国后就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了。回国后,为了摆脱柳家的控制, 他时常将自己逼到极限。据齐时青形容, 最开始的那三个月他几乎是不要命的工作, 作息完全颠倒, 别提自己做饭了, 就连外卖他都没空点。

  而今天,是难得的闲暇。

  只是柳信懒得自己出门买菜,为了省事,他直接从软件上下单了不少,半小时左右就能送到。

  半小时后,他准时从外卖小哥手里取到了新鲜的蔬菜。

  又折腾了一个小时,饭菜终于做好了——西红柿炒蛋、糖醋里脊、红烧茄子、东坡肉。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吃,但份量却并不少,看上去能撑死两个人。

  这四道菜看起来卖相不错,但柳信却相当悲观——原因无他,只因他对自己的水平有着清醒的认知。他做的饭向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能保证熟了,却不能保证味道,换个词讲就是难以下咽。

  不过柳信自己没那么多讲究,毕竟这总比外卖健康多了。

  柳信随手拿过手机,用原相机拍了一张,上传到了朋友圈里。这几年他很少发朋友圈,就算发了也会屏蔽所有人,仅自己可见。这是他一开始就有的习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读大学时的那个微信加了不少同学,可惜当初直接被柳建业连同手机号一起注销了。新的微信加人很少,就寥寥几十个人,但柳信还是有屏蔽所有人的习惯。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忘了屏蔽,直接发出去了,直到吃完饭后才想起来。

  盯着底下一排评论,柳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留学时的同学:【哦天呐,这些都是你做的吗?你竟然还会做饭,简直是让人不敢置信!(英文)】

  齐时青:【今天心情很好吗?第一次见你发朋友圈。】

  沈束:【流口水了,你家在哪里,我马上赶过去。】

  ……

  柳信顿时有种秘密被戳破的错觉,剩下的评论他看都没看,直接利落地删除了那条朋友圈,不带丝毫犹豫。

  “呼……”他终于松了口气,耳根处还有些红。

  另一边。

  沈束还在开会,他都快饿死了,可陈遇冬依旧没有半点要散会的意思。他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偷偷给江闲发消息:

  【在吗,我快饿死了,陈遇冬真是一点人事儿都不干,逮着我就压榨。对了,你看柳信的朋友圈了没,他做饭看起来好好吃啊】

  对面回了一个【?】

  沈束这才想起来江闲应该没加柳信的联系方式,于是把刚刚顺手截的图发给了他:

  【看,是不是看上去很好吃?】

  江闲没在意沈束的抱怨,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了那张截图上。

  越看一眼,他的脸色就越沉一分。

  照片上,四道菜色泽确实诱人,原相机都能拍成这样,可见做菜人水平确实不一般。照片的一角,一截绒质睡裤出镜,可见当时的柳信是穿着睡衣的。

  谁会穿睡衣去厨房做饭?江闲有洁癖,他根本想象不出来。

  而且柳信会做饭?他不信。

  在江闲对柳信那不多不少的了解里,柳信向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睡衣这种私密性极强的衣服向来只在亲近的人面前穿。当初为了刺激,柳信下单过不少五花八门的衣服,可惜都成了一次性用品。

  所以,他们已经同居了吗?

  江闲眼底寒意更重,他退出和沈束的聊天框,在通讯录里找到了柳信的名字,点开朋友圈——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只有头像下方那一行小字格外刺眼:

  「万物都有裂痕」

  为什么单单屏蔽了他?江闲不理解。

  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如果五年前是一视同仁,那五年后这又算什么?

  他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想,直接按灭了屏幕。

  当然,也忘了要回复沈束。

  被遗忘的沈束盯了手机屏幕很久,直到快盯穿了也没盯出哪怕一个字。

  就在他想要继续发消息过去的时候,面前的桌子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

  陈遇冬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放在沈束椅背上,眼底坠着吊儿郎当的笑:“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请你。”

  沈束向来能言善道,但此时他仰着脸,头一次盯着人说话卡壳:“啊……好,好啊,去哪里?”

  陈遇冬抽出手机,点了点:“就这里吧,怎么样?”

  “好……”

  *

  晚上九点半。

  柳信有些无聊,头一次没有繁重的工作压在身上,他居然还有些不适应。

  他按开遥控器,随手调到了当地电视台的频道:

  “这里是H市电视台,欢迎您的收看。为了欢度元旦、喜迎新年,北湖路曙光广场将于今晚十点准时举行烟火盛典,欢迎市民届时前来观赏。”

  H市不禁燃烟花爆竹,每年元旦的烟火盛典更是成了传统,一代代传承至今。

  大一时,柳信因为无聊去过一次,觉得没什么意思,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今天还是他回国以来过的第一个元旦,虽然看起来轻松惬意,但是由于没人陪,不免有些冷清。盯着电视看了许久,柳信突然萌生了去逛一逛的想法。

  而且,曙光广场离F·X生物科技公司仅有一街之隔。

  就在他拿起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在看清来电人后,柳信按下了接听键:“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吗?”

  电话是齐时青打来的,柳信默认他找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于是自然而然地放下了臂弯里的大衣。

  “没有工作就不能找你了吗?柳信,元旦快乐。”

  “同乐,”柳信淡淡应,他一边重新捡起外套,一边问,“还有事吗?没有我就挂了。”

  齐时青闻言叹了口气:“我对你的价值仅仅在于工作吗?”

  柳信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穿衣服。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模糊的声音才透过话筒传来,“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完后,还没等齐时青反应过来,对面就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

  可偏偏,齐时青就喜欢他这副清冷的模样。

  北湖路曙光广场。

  柳信穿着垂至膝盖的长款大衣,漫无目的地在周围闲逛。烟火盛典还没开始,广场上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是来凑热闹的。

  大衣不算薄,但柳信低估了夜里的寒冷,湿冷的空气密密麻麻地入侵着没有遮盖的皮肤,逼迫他只能将衣领拉高,遮住被寒意裹住的脖颈。

  还好夜里没起风,这种程度暂时还能忍受,否则柳信立刻打车回家,绝不遭罪一秒。

  烟火盛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柳信不愿与人群挨太近,于是随便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倚靠在一个柱子上看热闹。

  前几束燃放的烟花都是开胃小菜,刚蹿上天就没了动静,只能听见爆开时“砰——”地一声巨响,视觉效果没有,听觉效果却很炸裂。

  柳信散漫地看着,没什么表情。他有些走神,所以没发现天上有一台无人机正对准了他,录下了关于他的镜头。

  作为H市传统,烟火盛典每年都会被H市电视台全场转播,方便市民线上观看。而烟火盛典不可能全程只捕捉烟花绽放的镜头,自然也会有前来观赏的市民出镜。为了使效率最大化,这些录制全部由专业人员操控无人机来完成。

  就这样,H市电视台的直播里,柳信的身影一闪而过。

  *

  “我去,这个人好眼熟!”沈束眼疾手快地截屏,发给了江闲。

  旁边的陈遇冬咽下一口酒,随口问:“谁眼熟?”

  沈束没理他,只随意敷衍了几句:“你又不认识,跟你说了也没用。”

  他噼里啪啦地打字:【你看,这人是不是有点像柳信?】

  江闲回的很快:【这是什么?】

  【烟火盛典,我看电视的时候截的。唉,之前每年都去看,今年出差没时间,只能在电视上过过瘾,对了,江总什么时候给我放个假,这几年做牛做马我也累了……】

  还没等他说完,唇边就触上了一片冰凉。他手指一颤,这条消息就这么被发了出去。

  陈遇冬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他将酒杯杵到他嘴边,笑了笑:“怎么,你都到我这儿了,还在和江闲聊天呢?”

  沈束愣了愣,觉得这时的陈遇冬有些不太对劲。他看向桌子上的那几个酒瓶,表情险些维持不住:“你是不是喝醉了?”

  陈遇冬不答,他只看着他,像是在回忆:“你还记得上次你喝醉时,对我做过什么吗?”

  “……”

  沈束当然记得,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至于躲陈遇冬这么久。

  “咳咳……”他眼神闪烁了一番,才道,“对你做了什么?我有些忘了……”

  “忘了?”陈遇冬重复。

  沈束点点头。

  陈遇冬眼底没了往日的温和,他只阴晴不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沈束,在那之前,我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