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们就已经两清了。”

  “两清”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柳信的耳畔, 撞击着他所剩不多的清明与理智。困意与醉意一同席卷而来,他浑浑噩噩地下了车,却在下车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猛烈的剧痛。

  痛感来得突如其然,他咬紧下唇, 只能借助车门堪堪维持平衡。胃里传来阵阵绞痛, 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更为猛烈、更为凶狠。冷汗涔涔,仿佛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了疼痛中, 柳信强撑着关上了车门, 不让江闲看出异样。

  如他所愿, 车门刚关上没多久,就传来了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他隐忍地退后, 待车子从他身边离开以后,才极为缓慢痛苦地蹲了下去。

  他捂住胃,混混沌沌地想着这次胃病复发的原因。也许是那碗半凉的面,也许是酒吧里的烈酒, 也许是凌晨灌入的寒风……

  不过, 都不重要了。今天的所有事情都超出了掌控,柳信手边也没带药。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想打个电话出去, 却发现手机也关机停电了。明明住处就在身后,他却连一步都动不了。胃部以下被痛感折磨到麻木, 连脸上都凉飕飕的。

  等等,凉?柳信皱了皱眉, 他伸出手抹了把脸, 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哭了——确切地说, 是疼哭了, 硬生生被痛感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捂住腹部蹲在原地, 想缓一缓,可没想到疼痛愈演愈烈,酒精的烈与长夜的寒搅在一起,折腾得他苦不堪言。

  胃部绞紧、收缩、绕折,仿佛有细细密密的针从中穿插而过,它欲将脆弱缝缝补补,可没成想只留下了千疮百孔的折磨。

  就在柳信不抱希望时,头顶突然笼下了一个阴影。那道影子将柳信彻彻底底地笼住,不留一丝缝隙。

  柳信有些茫然,他忍下腹部剧痛,仰起脸来看来人,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当场就愣住了——怎么是江闲?!

  他仰起的脸上还带着泪痕,额发被冷汗打湿了一簇,凌乱地贴在了额头上。眼底先是迷茫,再是惊讶,震惊过后复又变成痛苦。

  江闲垂下眼,注视着那道泪痕。良久,他移开视线,淡淡地说:“我送你去医院。”

  柳信顾不得其他,纵使他有很多事情想要知道,但现在都不是问出口的时候。他紧紧攥住江闲递过来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

  由于他在地上蹲了太久,乍一起身,脚底还有些发麻。柳信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脚腕,本以为没事了,谁知刚迈出第一步,就一个没站稳,直直扑到了江闲的怀里。

  “……”

  有些尴尬。

  但不得不说,江闲身上的味道依旧好闻极了,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铜臭味或烟草味,只有淡淡的香,同五年前相差无几。柳信摔得有些痛,但在鼻尖嗅到冷香的一瞬间,不管是胃痛还是其他疼痛,都被莫名地抚慰了。

  但再热的开水放久了也会变凉,待那阵痛感缓过去后,柳信还是直起身来,同江闲拉开了距离。

  “谢谢。”

  谢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将自己推开,谢他还愿意回来。

  江闲没作声,他只帮柳信拉开车门,待他坐好后帮他关上。

  H市第一中心医院。

  急诊科的老大夫戴着老花镜,对着X片连连叹气。他看了柳信一眼,恨铁不成钢道:“能把胃折腾成这样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小伙子,你可惜点命吧,小心折腾成胃癌!年纪轻轻的使劲糟践身体,等老了我看你怎么哭去。”

  他将单子拿给柳信,特意叮嘱道:“这上面的几副药你一定按时吃,现在养还来得及,要不然以后你后悔也晚了!”

  柳信接过单子,扫了药名几眼,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说实话,这几副药他都耳熟能详了,也早就吃过无数次。只是他一直都养不成按时吃饭的习惯,又经常吃对胃有刺激性的东西,所以一直好不了。

  不出意外,以后也都不会好了。

  只是他笑着谢过大夫,又连连保证会遵循医嘱,乖巧的不像话。大夫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摆摆手让他走了。

  出了诊室,他走向等候在门外的江闲。江闲面色很淡,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像是毫不关心一样,只领着他去买药。

  付款时,柳信刚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却突然想起手机已经没电了。他掐了掐手心,不得已看向江闲:“你能帮我先付着吗?我手机没电了,白天还你。”

  江闲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干脆地帮他付了款。

  拿到药后,柳信问他:“你微信号是多少?”

  江闲语气很淡:“转给沈束就行。”

  “……好。”

  买完药后,江闲送柳信回家。此时已至凌晨四点半,马路上只有偶尔几辆车穿梭而过,连路灯的光都暗淡了下来,投下模糊不清的一团光。

  柳信的酒早就醒了大半,他困极了,没等到地方就睡了过去,只不过这次没靠在江闲的肩上,而是把脸侧向窗户的方向,半蜷着缩在副驾驶里沉沉睡去。

  西海路鎏金小区。

  江闲停下车,偏头看了柳信一眼。他没叫醒他,只一言不发地抽走了他手里的检查单。

  睡梦中的柳信毫无防备,手里的那张纸也被轻而易举的抽走,只剩下孤零零的几盒药。

  江闲扫了检查单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没看柳信,只将视线投向别处,沉默地看了许久。

  柳信是自己醒来的,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入眼一片昏暗。他的身下也不是柔软的床铺,更不是躺着的姿势,这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等那阵虚幻感过去,柳信才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还在江闲的车上。额头余痛仍在,但比起之前已经轻了很多,柳信想看眼时间,却因手机没电只能作罢。

  他侧脸看向左边,江闲不在。

  柳信揉了揉太阳穴,攥着检查单和药盒就推开了车门。他的脚刚触到地面,抬眼一瞥,突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那人长身玉立,正神情散漫地倚靠着车身。他的指尖还夹着一根烟,烟尾坠着一点明明灭灭的红。黑衣黑裤衬得他身材修长,几许细碎的额发垂落下来,冲淡了他身上不近人情的味道。

  江闲听到了车门开启的声音,于是偏头看过来,冷淡地同后视镜中的柳信对视。柳信将车门关上,走到他身前,问:“怎么抽烟了?”

  江闲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他:“醒了就回去。”

  柳信没说话,只伸手拿过了江闲夹在指尖的烟。江闲没拒绝,就这么由他去了。

  他面无波澜地看着柳信的举动,视线里没什么温度。

  柳信看了看那根烟,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意很浅,一转即逝,让人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情绪。只见他将那根烟含进嘴里,咬住烟蒂,动作娴熟地吸了一口。

  烟雾被不疾不徐地呼出,朦胧的白雾模糊了柳信的眉眼,他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同白雾一样轻:“没什么好抽的,我早就戒了。”

  说完后,他将唇间含过的烟塞回江闲指间:“今天麻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直至融进了熹微的晨光里。

  江闲垂头看了眼指尖的烟,面上神情莫辩。烟蒂上的咬痕清晰可见,他喜欢咬东西的习惯还是没变。

  良久,他终于卸了力,把烟凑近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连那枚咬痕,也被严严实实地遮在唇下,与唇肉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白雾缭绕,覆住了夜色,也盖过了他所有的疲惫与挣扎。

  其实,那烟,他也早戒了。

  *

  沈束一睡醒,就接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转账。

  【微信转账——1000元。】

  他看了眼时间,居然是凌晨六点半发来的。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酒醒了吗?】

  【你给我发这个转账是啥意思?那酒我也没花钱啊】

  突然间,沈束想到了什么,灵光乍现:【难不成你是在给我车费?诶呀,客气啥,我都还没谢你请我喝酒呢,不用客气哈。】

  【微信转账已退回】

  “这就对了嘛!”沈束看着聊天界面,满意地想。

  *

  等柳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昨晚穿的衣服还没换,现在闻起来仍是一身酒气。他先去冲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然后才窝在沙发上打开手机。

  【您有八条通话未接听。】

  柳信皱皱眉,划开通话记录一看,这才发现齐时青给他打了八个电话。

  他没理,转而打开微信,看见了沈束的留言。

  “……”

  柳信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备注,于是又把转账发了过去,备注为“给江闲”。

  发完后,他瞥了眼茶几上的药盒,突然记起自己还没吃饭,于是又顺道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等外卖的间隙,电话铃声又响了,他瞥了眼来电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起:“什么事?”

  “……你怎么没来公司?”齐时青没想到电话接通的如此突然,先是顿了顿,才把话问出口。

  柳信将手机拿远了些,冷冷嘲讽:“我和你是合作关系,不是你手底下的奴隶。”

  齐时青见柳信误会了,有些头疼,只能无奈解释:“我只是担心你,你为什么总是和我针锋相对?”

  柳信觉得有些好笑:“要不然?”

  齐时青默了默,才回:“柳信,你是不是自始至终都觉得,我们之间只有利益?”

  “难道不是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