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的呼唤声轻飘飘的,除了尤泽尔之外,没有人任何一个人听得见高屿的声音,但尤泽尔却非常坚定。
“趁现在!打穿玻璃!”
从霍渊那边传来的指令一下,埋伏在车四周的救援队员们立即暴露出来。下一秒,车厢前座的三面玻璃就同时被特制的安全锤敲出了裂缝!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不过几秒钟,刚才还密不通风的车厢就门户大开了,带起的风让整辆车都左右晃了晃。
在猛烈的惊吓中,原先被高屿踹晕的那个劫匪刚醒过来,马上又再次口吐白沫地晕了过去。
车上只剩下高屿和里德,但不管现场局势怎么变化,两个S级的信息素仍旧像洪水一样,排山倒海地把所有人浸透了!
然而,所有靠近车厢的队员全都是Beta,他们在第一时间扯掉了前面用来遮挡视线的布帘,黎明微弱的光线随之涌入车厢。遥远的白色车灯也打了起来,突然的光亮让里德的瞳孔急剧缩小。
透支信息素的做法让尤泽尔有点头晕,他的脖子一边明显发肿,连站起来都需要扶着车门才行。
可他刚能看清楚东西,就发现里德躲在车座后,手臂青筋暴起,左手手掌握着右手的手腕,试图重新操控刚才的利器。
“——屿!”
尤泽尔低喊了一声,那玩意儿他绝不会看错,那是霍渊送给他防身的军用折叠刀,而他在游轮上时把刀送给了高屿!
尤泽尔后悔极了,高屿听到他的声音,肩膀僵了一下,却没有把视线转向他,而是勉力握住了里德往自己身上扎的弹簧刀。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手掌,新鲜的血液沿着掌心的纹路滴在了高屿的鼻梁上,他脸色发白,想甩开里德却没有力气。
弹簧刀在短时间内用力往下压,在高屿的眉心戳出了一小块伤痕,但里德还没有得逞,救援队就爆开了他们后座的门。
高屿保持躺着的姿势,里德的身体也一下子失去了遮挡物,几乎是同一瞬间,蹲守在附近的狙击手和霍渊同时打出了致命的子弹!一枚没入后脑,一枚则穿透了他的太阳穴!
里德的动作顿时停住了,他失去焦距的双眼还在怨恨地看着高屿,但健壮的身体却被救援队轻易掰倒了,轰地一声从车厢里翻下来。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黎明的曙光从森林的远处照射过来,没被雪盖住的树叶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外衣,晨光落在了所有人的肩膀上。
高屿的眼睛里盛满了碎玻璃折射的光芒,他微阖着眼皮,觉得这光线有点儿吵闹。
“屿……屿!”
尤泽尔踉踉跄跄地跑过去,他扫开高屿附近的碎玻璃,有些心疼地握住高屿的手,但别说皮肤了,他只摸到了粘腻的血。尤泽尔看着救援队往高屿身上缠绕绷带,而高屿却没有什么反应,顿时脸色更白了,着急地想要让他保持清醒。
高屿刚阖上去的眼睛不得不再次睁开,他张开嘴,本想安慰一下自己的Alpha,毕竟要不是尤泽尔理解了他的意思,让他们及时打破玻璃的话,他大概也没法坚持多久,那么脑袋穿洞的就变成他自己了。
不过,酝酿片刻后高屿还是说道:“尤泽尔……安静点儿好吗?”
尤泽尔一愣,立即闭上了嘴巴,表情又激动又难过。
高屿吸了口气,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虚弱地说道:“尤泽尔,他们或许还有支援……”
正在给他做应急治疗的Beta队员们面面相觑,想多问两句,却发现人质的状态还在变差。失血过多的身体应该会变冷,但高屿却在发热,他们只能把这情况上报守在外围的霍渊。
空气中Alpha的信息素已经停止了分泌,队员们也在车厢四周喷洒分解剂,但霍渊跑过来时,到半路就不得已停了——他无法靠近那辆车。
霍渊后退了小半步,转头喊了声尤泽尔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尤泽尔满脑子都是给高屿止血,他只能又喊了一声。
尤泽尔在队员的提醒下回过头,霍渊便指着高屿说:“你没有发现吗?屿的信息素控制不住了,他在发热。”
尤泽尔愣了下,因为车厢里德Omega信息素浓度始终很高,所以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这信息素的气息确实没有降下去,而且高屿的身体也在泛起明显的红。
“给他一个标记,或者打一针抑制剂。”霍渊冷静地指挥道:“但现在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在他们来时的方向,一辆装备齐全的军用车就跟了上来,一位军医的身上溅满了血迹。
他下了车,先是看了高屿一眼,见血止住了才转向霍渊,低声在他耳边说:“中校,人质的羊水破了,胎位也不正常,现在必须紧急接生。”
霍渊的脸色僵了下,马上又问:“能送去医院吗?”
军医摇了摇头:“我想,他和胎儿都坚持不到那时候。”
一向沉着的霍渊中校在这时脑中空白了两秒,他握紧了自己的枪,片刻后沉沉地说了句:“救他。”
军医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力的,但说实话……最好开刀,就在原地。”
霍渊感到太阳穴直跳,追问:“需要多久?”
“中午前。”
“……好。”
霍渊松开手,很快恢复了冷静的神色,他看着身后被拆得稀烂的车说:“先把这儿的人质送去医院,另外那个在原地接生……我不会让任何人靠近那里。”
军医得了命令,肃然朝霍渊敬了一礼,然后马上跑向车厢,和其他人一起将高屿送到了车上,准备离开时,霍渊又把准备跟着上车尤泽尔叫住了。
尤泽尔回过头,恍惚看到了自己的舅舅挣扎懊悔的表情,而不是在执行任务时的冷酷。
他默了默,走过去说道:“如果你现在需要我帮你的忙,我会毫不犹豫答应的——因为你救了屿。”
霍渊抿了抿唇,片刻后,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摸出了样东西,一个不算崭新的怀表。
尤泽尔想起商楠在花园里的控诉,皱着眉问道:“商楠先生的怀表是你送给他的吗?”
霍渊点点头,他拍了拍尤泽尔的肩,沉声道:“除了面目完整的尸体和完好的身份牌,这是我战死时唯一能确认是我的东西——不过今天之前,我还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这玩意儿的作用。”
尤泽尔一顿,说实话,他从没想过霍渊会战死的问题,以前是觉得霍渊太强,后来是不敢想。
霍渊打开了怀表的底座,尤泽尔赫然发现,里面藏着一颗白色的小药丸。
“如果吞下它,我能在十秒内一命呜呼。”霍渊说道:“当然,小家伙的表不会有这东西,但它的底座也有保密的夹层,我还以为修理的钟表匠能发现,现在看来,他没有遇到细心的手艺匠人。”
尤泽尔不喜欢他这种像遗嘱一样的语气,于是质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帮我告诉他这件事吧,如果他还愿意听的话。其余的……”霍渊看了眼来时的方向,无奈道:“他交给你了,尤泽尔,在我回霍尔庄园之前。”
“你使唤人的习惯糟糕透了,霍渊中校。”尤泽尔忍不住骂了一声,可是转过身后他又低声补充道:“但我希望你能早点儿回来。”
霍渊耸了耸肩:“好吧,我尽量。”
尤泽尔不再说什么,快速跑向了军医的车,等他坐好回头看时,霍渊已经回归了队伍。
“原地检查弹药装备!”霍渊的声音隔着玻璃远远传来:“拿出你们的粮食和水,伙计们,你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在里德的支援进入森林前,我们就要拒好点了。”
尤泽尔看见霍渊在队员们中间打开了虚拟影像,讨论起战略和定位,这一场,他们要坚持到起码六个小时。
尤泽尔回过了头,心情复杂地看向了虚弱的高屿。
……
强化剂在极限范围内提取了尤泽尔的信息素,更何况还是在短短几十秒内全部集中释放,这比普通的输出让腺体压力更大,所以高屿拒绝了尤泽尔的标记,军医只能给他打上了抑制剂。
尤泽尔的飞行器在救援上起了作用,它让救援队能用比飞机更快的速度将高屿送去了医院,但高屿却让尤泽尔留在了森林里。
临行前,高屿牵着他的食指,艰难地笑道:“把你所剩无几的信息素留给商楠先生吧……现在他比我更需要你。”
尤泽尔答应了下来。
他给生产的商楠当起了守卫,听着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惨叫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血腥味似乎比他的信息素还要更加浓郁,明明是在融雪的寒冷天气,商楠身上的冷汗却浸湿了他身体底下铺着的床单。
尤泽尔只看了一眼,就不太敢回头了。他头一次庆幸起高屿的身体没有因为性征转化而发育出生殖腔。
他也切身明白了,霍渊为什么会告诉他尤里斯的伟大,也明白了尤里斯为什么会在生下他之后就身体不好。如果现在这孩子能平安出生,那么他也会向小家伙不遗余力地赞美这个Omega妈妈。
太阳还没来得及融化表面的积雪,远处传来微弱的枪声和炸弹声,离他们很远。
商楠的体力被艰难的生产消耗殆尽,可孩子却连脑袋都没挤出来。军医只能在野外进行了条件简陋的剖腹手术。
商楠害怕得直发抖,反复失去意识且紧张惶恐的时间里,尤泽尔就坐在他旁边,用自己变得稀薄的信息素缓慢地安慰他。
当商楠那圆润庞大的肚皮瘪下去,医生从里面掏出了两个浑身血污的婴儿时,尤泽尔看着陷入昏迷的商楠,为自己曾经对他所有的轻视和利用都感到愧疚和后悔。
耀眼的人固然有如太阳般璀璨的高屿,可商楠先生也是勇敢而明亮的星星。
他将对每一个执着、顽强、善良的Omega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