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鸣笛声逐渐清晰,一阵轻微的晃动之后,漂泊了一星期的邮轮终于到达了它的目的地——庞城。

  现在正是黄昏,阳光慵懒地在每一个事物上跳跃、盖章,但九楼相对的两个套间里都安安静静。尤泽尔坐在床边,夕阳落在海面形成璀璨的盛景,又折射到了他泛红的眼眶中。

  他茫然地盯着像是撒了金子一样的海面,海风吹动窗帘哗哗作响,岸上来往的人们各有各的忙碌,他却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而另一边,高屿正站在全身镜前整理了下领带,又把好几天没整理的头发梳了下,刘海放下的那一点正好挡住额头还没完全恢复的疤。

  变成Omega后,他身上的伤要么痕迹已经渐渐退了,要么只剩下浅浅的疤痕,除了跟那个假装海盗的雇佣兵互殴时扛的几下揍留下的青紫,还有屁股被开发了三天没合拢的肿胀感,其它地方都看不太出来他经历过什么。

  这一切都多亏了尤泽尔。这三天里尤泽尔不仅帮他纾解,还帮他找消肿的药、祛疤的药,还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别的痕迹,虽然标记的齿印是必不可少的,但高屿也实在是庆幸。

  这次的发热期和之前突如其来的几次不同,他完全得到了满足,所以心情也很好。整理好皮箱后,高屿拿起衣架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又站远了点检查自己的着装,灯光照射间,他才看到自己耳朵上反射的光芒。

  高屿顿了顿,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慢慢靠近镜子,抬手解下了自己的黑色耳钉。

  他在船上穿的每一件衣服都不会带回布莱德山庄,除了要避免被别人认出来之外,那些繁复休闲的印花都不太适合他所在的场合。

  不管在船上他玩得多开心,来时他西装革履,离开时他仍旧要做谦卑礼貌的绅士。布莱德山庄需要稳重的继承人选,他不该败坏老布莱德的名声。

  高屿已经认认真真洗过了澡,把身上尤泽尔的味道尽可能洗掉了,又按了好几泵信息素阻隔剂,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才重新提起自己的皮箱,打开门准备下船。

  走廊的灯光依旧昏暗,九楼套间的住客并没有什么人,斜对面的房间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因为听到他出门的声音而打开——“丹尼尔”的耳朵总是像兔子一样灵敏。高屿最后看了那边一眼,然后抬脚朝观光电梯走去。

  刚踏上临时架起的楼梯,港口传来的鼎沸人声就像浪一样扑面而来,岸上的阳光似乎没有在海上那么晒,高屿从船上慢慢排队走下来,踩到结实的地面时,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回家了。

  “高屿少爷——”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高屿循声看过去,发现了人群中穿着管家服,正站在商务车的不远处朝他招手的人。

  他笑了笑,连忙走过去,上前轻轻抱住了来迎接自己的人:“德森伯伯,好久没见你了。”

  “是的,先生和夫人都很想念您。”德森管家接过了他的皮箱,刚拎起来就发现没什么重量,他顿时疑惑地问:“少爷,您还有行李没拿么?”

  “就这些了。我带的不多。”

  德森有些惊讶:“那么,霍尔庄园随行的侍从呢?”

  高屿失笑:“……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什么?”德森管家感到越来越不可思议:“您的意思是,尤泽尔少爷同意让您一个人回来?”

  “他可没法不同意,回家的事应该是我说了算。”高屿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的德森伯伯和莱格管家虽说是好朋友,但德森比莱格年轻了好几岁,在莱格管家已经长了白发的时候,德森伯伯看起来却还是年轻的模样。当然,对比起来的话,德森总是不够莱格管家那么沉稳。

  想起了莱格,高屿干脆借着这机会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了德森伯伯,莱格管家托我向你问好,他说你们已经十多年没见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德森管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一边坐进副驾一边说:“让我想想,上次见面他似乎也是跟着尤泽尔少爷来的,噢,就是他和霍渊中校一起路过庞城,顺便来拜访先生的那次。”

  高屿愣了下:“尤泽尔来过庞城?”

  “是的,不过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您应该还没到伊顿去留学呢。”德森管家感慨道:“不过,我想您当初对尤泽尔少爷应该也没什么印象,毕竟你们也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而已。”

  高屿怔了好几秒,悻悻地说:“我确实不记得他来过……”

  必须承认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尤泽尔是霍渊中校的侄子,那么即便这个男人总是在他身边溜达,他大概也不会对尤泽尔产生兴趣,甚至还会觉得很不耐烦。

  德森管家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猜也是这样的,因为尤泽尔少爷每年圣诞给您寄来贺卡时,您也很少回过信。”

  “贺卡?”高屿又一头雾水:“尤泽尔以前送过贺卡给我吗?”

  “是的,在您去伊顿留学之前,每年都会寄过来。”德森点点头说道:“不过送贺卡和礼物的人都太多了,如果您全要回复,那大概也忙不过来。”

  每次的贺卡大部分都是各大家族之间形式化的寒暄而已,所以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意伙伴,剩下的每次都是布莱德山庄的侍从们代替雇主书写回复,再和当家的挑选出来的礼物一起统一寄送回去,贺卡的内容也基本差不多。

  而送到山庄的那些就都收进了保险箱保存起来,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再打开过。

  商务车停在了人流湍急的红绿灯路口前,这会儿正好是居民们下班的时候,加上有船靠岸,拉客的出租车基本围堵了整个路口。高屿坐在车里,看着陆上交通繁忙,鸣笛声四起。

  过了会儿,他的视线就不自觉地看向了邮轮那边。

  尤泽尔的房间正对着港口,他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那间房的窗户。高屿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了九楼敞开的落地窗里飘飞的蓝色窗帘。

  正好在这时候,风声变弱,水蓝的窗帘缓缓落下,露出了帘后寂寥的人影。

  高屿的视力很好,所以一眼就看见男人的衬衫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红褐色的假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掉了,天生的棕黑卷发被潮湿的海风吹得飞扬,而他关注男人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台望远镜,似乎是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但很快,尤泽尔又放下了手——他不知道布莱德山庄的车是什么样的,现在船上的人基本都下去了,岸上也不会再有高屿的影子。

  高屿想起尤泽尔说过他在登船前就看到了自己,当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看起来有些可怜。

  高屿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不合时宜,他升上车窗,不再看尤泽尔那边,但现在他倒是对那些贺卡感到很有兴趣了。

  “德森伯伯,那些贺卡处理了吗?”他问。

  “这倒没有,还在仓库里放着呢。”德森提醒道:“因为每年还都会有新的存进去,我们今年正准备换一个新的箱子。”

  “那正好。”高屿笑了笑。

  “您要去找尤泽尔少爷的贺卡么?”德森管家皱着眉说道:“那我要先让女佣把里面的贺卡分类好,因为实在太多了,如果要找的话,大概需要好一会儿。”

  “……不,还是我自己找吧。”高屿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他想起了刚才尤泽尔站在窗口用望远镜四处看的模样,顿时感叹道:“这不是什么难事。”

  “……好吧,当然可以。”德森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走过最热闹的港口,到了马路才终于不那么乱糟糟的了,车流有序地往一个方向涌动,黄昏的光线越来越暗,路灯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四周都是高屿熟悉的环境,他望着外面的车灯,忽然感到倦意袭来。

  高屿垂下眼,干脆靠着椅背小憩,朦胧间他似乎看到了甲板上动作拘谨的男人,看到了床边表情落寞的男人,看到了在九楼窗口前四处寻找的男人。

  最后的最后,他似乎闻到了树林里橡子的气息,棕黑色卷发的男人背着登山包坐在溪流前,因为找到了一块平滑的石头,所以高兴地递给他。

  高屿想接过那块石头,但车厢在路上颠了一下,于是他又睁开了眼。

  尤泽尔不见了,橡树也不见了,石头他也没拿到,高屿往窗外看去,盘曲的公路蜿蜒而上,没过多久,他就远远看到了布莱德山庄的灯光。

  高屿莫名感到胆怯起来。他的一意孤行没有带回来任何荣耀,反而给他的父母带来了悲哀的事实,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孩子,更不是合格的继承人。

  布莱德山庄不像霍尔庄园那样建得那么高,从山脚开十分钟就能到庄园门口了。刚上新漆的铁门早在他还没到时就打开了,高屿的车从花径中央缓缓驶入,一直到停在湖边。

  “高屿少爷,您先进去吧。”德森管家说道:“布莱德先生和桑切尔夫人正在等您一起共进晚餐。”

  “……好。”高屿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