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基地还有多远?”

  武灼衣问闻策。

  “还有8小时航程,可惜我们不能跃迁……”

  是的,他们已经不能跃迁了,并非能源不够,实际上借助基地附近的跃迁定位,所需要的能量算不上惊人,真正的问题,是已经破损的、一半以上都充满基因毒剂的战舰,还有……那些外放的战机。

  没错,限制他们的正是己方战机群,目前维生系统还能正常运转的中型舰已经所剩无几,而维生系统被破坏的战舰显然是不能为战机提供任何帮助的,因为机库恰巧和维生系统中枢在同一节上。固然某些战机上准备了宇航服,可以短时间隔绝基因毒剂的入侵,但战机只要进入舰内,就相当于让有毒空气进入机舱,一套宇航服,哪怕加上新研制出来的高压氧气盒,也不能让驾驶员支撑太久。

  而所剩不多的安全的中型舰只,也只能为战机轮流补充能源和氧气,聊胜于无而已,而且这样的做法无疑对那几艘中型舰消耗很大。

  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开阳部无法再进行跃迁。更糟糕的是,他们的航行路线也非常容易被敌方预测到。

  所以在看到雷达成像上骤然出现的秦陵军队时,武灼衣完全没有表示惊讶。

  开阳部整队试图迎战。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之前消耗过大,魔族又是有备而来,几乎一开始就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夏夷则望着屏幕上呼啸而过的战舰与战机,握紧了拳。

  他看得到乐无异。

  不要打雷已经停止了它的踢踢踏踏,完全化身成数据流,将战机附近的环境预测第一时间反馈给乐无异。

  此时乐无异的座驾是流光,自从这个机型正式列装,他基本就没换过别的座驾。在不要打雷精准的辅助之下,银白色的战机在敌阵中划出流畅的弧线,他甚至不需要去使用离子炮和机载导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剩余能量不允许他这么做,单靠机械手臂和机动动作就可以玩死一大票敌机了。

  他就像一柄划破黑暗的剑,又像一只矫健而自由的鹰。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在如今的战场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一个人的英雄主义。

  他刚刚跳了一段八字舞,引得地方两架魅影抱在了一起,放了一朵大大的烟花,在视野清晰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敌方母舰的主炮炮口前。

  不要打雷疯了一样拉响了驾驶舱内的警报。母舰主炮的锁定并不是那么好逃开的,即使能在最后偏开能量流,也会被极度的高温连人带战机彻底消融掉。如果不是他过于出色的表现,对方完全不会用上这把牛刀。

  主炮蓄力需要三秒钟。而战机剩余的能量已经不能跃迁了。

  乐无异千辛万苦地腾出手来挠了挠头,嘴里居然还下意识地哼着小曲儿——可惜不要打雷这会儿忙着拉警笛,否则肯定会发现这就是它最常用来跳广场舞的那一支。

  他今天已经亲眼目睹了太多战友和同窗的死亡。

  而现在,也许他也要死了,能和大家一起的话,似乎死亡就变成了一件完全不值得去恐惧的事情。

  好像他们刚刚上完一堂战机格斗课,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往外走,如果有好朋友不幸在分组对抗里碰面,这会儿要么去食堂敲诈胜者一顿,要么索性来场真人快打。

  他们并肩而行,动作轻捷,笑容明快。

  他想到了很多开心的事情,在学校的时候,闻人和阿阮是他最好的朋友。闻人每次战机实战都能赢,可是客总是他来请,如果老师拖堂的话,他们两个就得放开脚步狂奔,要知道二食堂的鸡腿去晚了就没了,阿阮脾气上来能念到两个人一起崩溃。

  最后的最后,他想起一个人。

  总是一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脊背挺直,面前放着一份朴素到可怜的饭菜。

  孤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一块暖不化的冰。

  可是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因为好奇而注意,因为了解而期许,因为欣赏而沉迷。

  乐无异轻轻敲了敲显示屏,不要打雷终于停下了警报,虚幻的光影投射出来,头顶的红灯不再闪亮。

  乐无异并指抵额,潇洒地挥了挥,笑容在不经意之间,带上了本不属于他的温柔。

  “别怕。”

  乐无异闭上了眼睛。

  时间被无限拉长,长得甚至让他有余力去感到诧异。

  终于,他听到了自己略显急促却清晰有力的心跳。

  他还活着。

  生死一瞬之间,对方母舰射出的光束突然在宇宙中炸开了。

  长安星方面看得清清楚楚,另一道光束自己方战线一侧射出,如惊天长虹般与其对撞,剧烈的爆炸在离秦陵母舰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发生,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母舰的防护罩有碎裂的迹象。

  数百舰只突兀地出现在战场侧边,和开阳残部遥遥呼应。

  是玉衡部和天权部的残兵。

  “中校。”文微舰发来通话申请,这是天权部的副指挥舰。

  “灵臻。”接通的时候,看到友人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武灼衣几乎觉得眼眶微微一热。

  “武将军已经殉职,天权部还剩下不到一百艘战舰,都是幸运没有被装甲弹击中维生系统的。”叶灵臻的语速很快,全然没有平日的惫懒之气,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看武灼衣的眼睛。

  “我们的兵力还是比对方弱。”画面闪动了一下,玉衡部楚随风的影像也被接入。因为秦陵攻击的重点是天权,留下断后的也是武兴怀,他们的实力保留得还算完整,但战损也已经接近一半。

  “不如把刚才的战术再来一次。我们需要速度,否则无法返回基地。能源得不到补充的话……”

  站在叶灵臻身边的是武連城,武兴怀在此次开战前把她调到天权部,一方面是确实倚重自己这个女儿的军事才华,另一方面也是有想保护她的意思。

  危急关头,也正是她的提议,才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天权玉衡两部能撤下来的有生力量。

  “刚才的战术?”武灼衣看着监控中缓慢后撤重整阵型的敌军,眉毛慢慢皱紧。

  他环视舰桥一周,挥了挥手:“全员回到各自岗位,各参谋协助处理舰体损伤和人员替换问题。”

  军人的效率极高,众人纷纷起立,半分钟之后,舰桥指挥室已经基本撤空。

  之所以说“基本”,是因为还剩下一个人。

  “不行。”

  夏夷则说。

  他不退反进,走到了武灼衣身边,让叶灵臻三人都能通过屏幕看到自己。

  “你又不知道刚才的战术是什么,凭什么说不行?”说话的是武連城。

  “让我方所有战机对敌军实施自杀性袭击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同时也能争取时间。”夏夷则摇头,“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

  夏夷则望了武灼衣一眼,后者眼中毫无情绪波动,也没有阻止他说话的意思。

  “这一战术能够成功,是因为有武将军与他们同生共死。如果现在下这样的命令,即使能够得到执行,也只能让这场战斗输得更加彻底。”

  青年的眼神极亮,像埋藏在雪下的剑刃,露出一抹凛凛寒光。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战,我们可以输,却不能用这种方式输。武将军选择牺牲,是为了保全天权开阳二部,如果此刻下令让所有战机自杀性攻击,天权和开阳即使能保存一部分实力,也会丧尽人心。”

  “活下去不比人心更重要?”楚随风也开了口,语气却并不急切,有些玩味的意思。

  “我们现在关系到整个长安星的士气与人心,通过最近的事情不难看出,秦陵方面绝不缺乏心理战的人才,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夏夷则说,“而且,自杀性攻击到底有什么用,拖住对方让我们能够跃迁?目前剩余的能源能支撑我们跃迁多远?”

  “至少可以回到Rh7号基地!”武連城的情绪已经有些激动了。

  她这句话一出来,叶灵臻楚随风和武灼衣的眼神都变了一变,尤其是叶灵臻向来是心里藏不住话的,当即就叹了口气。

  “小叶你什么意思?”武連城转了过去。

  “我们回不去的,基地的优先级比我们高得多,此刻肯定已经在秦陵手里了。”武灼衣替叶灵臻回答了妹妹的问题,“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向二号防线方向撤退,试着和他们取得联系。我们剩余的战机数量太少,并不足以完全牵制敌人,在有干扰的情况下长途跃迁太冒险了,而且……能量也不够。”

  “所以最稳妥的做法,是压住阵型慢慢退,秦陵的人数优势没有大到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冲上来的地步,再撤十二个天文单位,我们就会进入二号防线的通讯范围,由他们来跃迁,我们可以更快地获得支援。”叶灵臻的语气比武灼衣要缓和得多,他站在武連城身边,更容易对她的情绪波动感同身受。短短几个小时内,她确实面临了太多的压力。

  “所以问题就是,谁来断后。”夏夷则望向楚随风,“楚将军,刚刚您这边发射的,是反物质炮吧?”

  楚随风眼神一转,似假还真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被看出来了。”他摇摇头,“玉衡部就这么点儿家底啊。”

  说完,他就单方向切断了通讯。

  “将军,咱们……”副官表情有点微妙。

  “咱们什么咱们,下令玉衡部所属断后,魔族要是敢追,反物质炮照死里给我打。”

  “可是……”

  “不要可是了,我是个军人,不是政客,你猜对面如果知道我们现在说的话会怎么想?‘这群愚蠢的人类火烧屁股了还不忘内斗’?哎哟要是能把他们笑死我们这场仗就不用打了也挺划算的……”

  他抓住了副官的领子,倾身盯着后者的眼睛。

  “我知道有人巴不得武家的这两部都死个干净,可是现在我才是将军,他们是我的战友,我希望我的战友都能够活着!”

  与此同时,夏夷则望着屏幕上的武連城,突然再度开了口。

  “武参谋。”

  “嗯?”

  “我研究过您参与指挥的很多战例。”他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很多时候,妖刀是奇袭利器,却不是正途。”

  “你!”

  武連城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叶灵臻切断了通讯。

  武灼衣打量着夏夷则,后者神色不动,坦然地与他对视,宇宙中的星光与战场上的火光映在他眼底,他身形挺直如剑,肝胆皆冰雪。

  夏夷则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本不必说。武兴怀死后开阳和天权两部多半会被武灼衣与叶灵臻所掌控,他并不该得罪武連城。

  可是……乐无异就在她轻描淡写想要派出去的那些人里。

  夏夷则自嘲地笑了笑。

  纵使有一半血统来自冰冷的深海,纵使他一再告诫自己在战场上需要的是理智与冷静,胸腔里跳动着的,也总还有一半,是属于人类的,柔软而温热的心。

  “让能源不足的战机到天权和玉衡战舰上补充。大家也都轮班休息一下。”眼看秦陵方面并没有追击的意思,只是遥遥跟着,双方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武灼衣向着闻策发布了命令。

  “你也回去歇一歇吧。”他对夏夷则说。

  夏夷则点点头,一口气松懈下来,身体略微晃了一晃。

  他几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保持着平稳协调的姿态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金属圆柱体。

  那里面固定着一个小小的瓶子。

  瓶子里有一颗白色的珠子,指甲盖大小,形状不算太规则,一端有小小的突起,在乳白色的灯光映照下散发出淡淡光泽。

  还有一张小纸条。

  夏夷则把纸条取出展开,思索良久,在原有的字迹旁边又添了一行,然后仔细地折好纸条放了回去,把瓶子密封。

  “夷则夷则,夷则你在吗夷则?”

  他自己的终端突然响了起来,投射出的光屏上露出了乐无异喜庆的大头。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文岚舰上休息呢,嘿嘿,我在咱们两个的终端里加了个小软件,只要在近距离通讯范围内,就能互相联系上,快捷方式我发到你终端桌面上了。”

  “……你就不怕被监控吗?”这种多出来的通讯请求,肯定会被监控的好不好!

  乐无异挠挠头,笑得有点狡猾:“那就让他们监控喽,战友沟通一下感情有什么不可以,还是说,你想和我探讨点不能被监控的内容?”

  夏夷则觉得自己心很累。

  “夷则,你们那里现在情况怎么样?”乐无异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没继续玩笑下去。

  “我们不知道基因毒剂的有效作用时间,也不可能去尝试,目前七区到十区还是封闭的,其他部分的功能都没问题。”

  “即使二号防线的增援及时赶到,也得先处理残留毒剂……真是麻烦。”

  “算了不提这些麻烦事了,夷则,我现在可是无家可归的人了,真想念我的床啊……还有你,你想我不?”正经了不到一分钟,乐无异又恢复了他固有的画风。

  夏夷则简直哭笑不得,这种给根竿子就爬没有竿子创造竿子也要爬的人……在他的人生中,真是充满了未知和新奇的挑战。

  “咦,夷则你看……咱们左前方,那是什么?”乐无异的声音一转,变得急迫。

  在舰队侧方的黑暗之中,一排闪烁的银色光点露出了它们本来的形状。

  “是……长安星这边的逃生艇。”夏夷则迅速地做出了判断。

  “是一号基地过来的!”乐无异那边的影像时断时续,簌簌穿衣声与话语一同传来,“后面肯定有追兵,我去帮忙了!”

  影像剧烈晃动,乐无异已经跑出了自己的临时休息室,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手腕,对着夏夷则笑了笑。

  “夷则,我……”

  他抬起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脸上难得泛起一丝红。

  “有事?”夏夷则皱眉。理智告诉他那并不会是什么好事。

  “没事没事,”乐无异头摇得像拨浪鼓,“回头再说吧。”

  能源补充完毕的流光战机滑出舱体,化作宇宙中的光点。

  长安星的残兵再次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

  玉衡部的反物质炮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能防护一侧——另一侧是数以百计的逃生艇,秦陵的舰队就跟在它们后面,若即若离。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而不对等才是战场上的常态。

  “敌方阵型太分散,反物质炮覆盖不到。”

  “开阳三队,聚拢敌方阵型。一队,保护逃生艇。”

  “逃生艇回收30%。”

  “舱内空间不够了,怎么办?”

  “先接人,逃生艇直接抛弃。”叶灵臻语调平淡。

  “他们还有穿甲弹!小心毒气!”

  “所有中型以上舰只降下隔断,完全切断维生系统循环。”

  “切断维生系统循环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总比现在死要好。”武灼衣神色漠然。

  “玉衡这边能量不够了,反物质炮不可能再发射。”

  “也该我们发挥一下余热,玉衡二队护住侧翼,一队开启定点跃迁,给我坐标。”楚随风笑意凛冽。

  “如果我们现在不启动自杀性攻击的话,再想启动都不可能了。”武連城再度开口。而这一次,没有人反驳她的说法。

  已经回到舰桥指挥室的夏夷则也没有。

  “中校,我想回去休息一下。”他低声说。

  “好。”

  武灼衣点点头。

  夏夷则离开舰桥,步伐越来越快,最后一路小跑起来。

  向着机库的方向跑去。

  那也是维生系统中枢的同一节。

  乐无异打出一发点射,离子光束贯穿对面秦陵战机的引擎,而他没有时间去观察自己的战果,操纵杆拉到最高,巨大的加速度把他整个人拍扁在座位上。

  一道光流擦着流光战机的机腹掠过,机身一震,乐无异下意识地一巴掌拍在操作台上,追踪导弹离开发射架,击中了第二架战机的左翼——但也只是左翼,对方歪歪扭扭地飞走时,他忙于躲避接踵而至的炮火,无暇扩大战果。

  乐无异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的微型战机射击课其实学得并不好,不过实战中有不要打雷辅助他驾驶和校准,还是很能唬人的。刚刚的操作完全是他的失误,那枚导弹再晚个半秒发射一定会更好。现在能量马上就要耗尽了,导弹也只剩一枚,目前至少还有三架敌机盯着他,这要怎么打。

  通讯频道里越来越干净,同一组的战机驾驶员们一个接着一个安静下去,化为宇宙里永恒的回响。他们的声音再也不会响起来了。

  “各位同僚,二号防线的援军短时间内不会到达。我们已经到了绝境。”

  频道里突然响起了武灼衣的声音。

  “这是种族存续之战,即使投降也不可能活下去。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削弱敌人的每一分力量,哪怕我们看不到明日的曙光,也总会有人替我们看到。”

  “所有战机与舰只,尽一切可能,杀伤敌人。”

  “我愿首先归去,为各位照亮道路。”

  奋武号的所有炮管在同一时间亮起,绚丽的光流撕裂太空中的黑暗,直指秦陵母舰和附近的中小型敌舰。

  这是不计代价的爆发,也许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失去动力的奋武号就会变成现成的靶子。

  “简直像是在看热血少年新番。”乐无异自言自语,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这次的新番有点带感啊。”

  不要打雷接收到他的指令,不再考虑战机续航,二话不说飞出一个大回环,最后一枚导弹也扔了出去,流光战机瞄准旁边一艘秦陵的中型舰,骤然提速,向着它的引擎位置冲刺。

  “停下!”

  手腕上跳出光屏,夏夷则的脸上写满焦急,那是乐无异从未见过的表情。

  一架灵光型战机从面前一掠而过,在敌舰发射的炮火中穿梭,最后漂亮地一个俯冲,紧贴着乐无异目标舰只的尾部擦过去,相当于最大载弹量的十枚导弹一股脑儿抛向了对方的引擎。

  剧烈的爆炸让乐无异费了好大功夫才稳住机体,他看向驾驶舱上方,那里刚刚被爆炸产生的大块残骸直接击中有一道裂缝正在蔓延。

  “……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离远点了……”他叹了口气,“夷则,你天天在舰桥开会,战机居然开得比我还好,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快点弹射!”夏夷则完全没有和他斗嘴的闲情逸致,他也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乐无异机身上的裂纹。

  “没问题,你接好我。”灵光战机虽然不像流光型那样有机械臂,但机内空间比较大,容一个弹射舱还是绰绰有余的。乐无异拔下战机借口上的存储介质——那里面存放着不要打雷的本体,留在流光战机上的只是一个没有自主思维的备份,它还可以控制战机再进行一次自杀性撞击——弹射舱脱离机体,顺利地被夏夷则驾驶的灵光战机收入腹中。夏夷则紧接着一个九十度的侧转,在躲开攻击的同时再度击落最后的一架敌机。

  眼前骤然开阔,夏夷则毫不犹豫地开启自动驾驶系统,自己扑到后舱,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直接压在乐无异身处的弹射舱上。

  此刻乐无异还没从刚刚那个机动动作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拜夏夷则所赐,刚刚他可是在后舱滚了一大圈,这会儿眼前全是金条。

  “我说夷则,你也太热情了点。”他的声音不能穿过舱体,但这无所谓,通讯终端还开着呢,他甚至能听到夏夷则的呼吸声。

  他们的位置靠近战场边缘,长安星一方的大中型舰只集体发疯般攻击,完全吸引了敌方的注意力,居然暂时没有敌人来打扰他们。

  仪表轻而有节律的响声让人简直能够产生错觉,似乎在生与死的罅隙里,他们还有时间,可以偷得一分半分的温柔。

  “啪嗒”一声,弹射舱外的锁扣落下,整个弹射舱变成了一个……量身定做的囚笼。

  “夷则!你什么意思!”乐无异有些慌了,他解开安全带,用力捶着舱壁,“放我出去!”

  夏夷则忙着把弹射舱固定在灵光战机上,听到乐无异的声音,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直视着乐无异的眼睛。

  舱壁模糊了他的眼神,然而乐无异还是能看到,他的眼睛弥漫着碧色与血色,看上去混沌不明,触目惊心。

  夏夷则剧烈的喘息从手腕上的通讯终端传来,和着他自己心跳的节奏,也让他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夏夷则是从哪里开出了这架战机?奋武号上的机库……奋武号上的机库充满了基因毒剂!

  汗水划过前额,流进眼睛,带来咸涩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进了一团火,五脏六腑早已在剧痛中燃烧殆尽。夏夷则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脑海里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一样。

  他想要撕开面前这个胶囊一般的弹射舱,把里面的那个人拎出来,按在舱壁上,亲吻他,占有他,用明珠星人尖锐的指爪撕开他的肚腹,吞噬他的血液、肌肉、骨骼……他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瞳仁里闪着蜜的甜与火的光,他想挖出他的眼珠放在心口,那样他就会注视着自己一个人……永远注视着自己一个人……

  乐无异仿佛在喊着什么,他的手已经因为敲击而出血,但他还在持续敲击。

  夏夷则渐渐枯竭的理智拼尽全力读懂了他的口型,那是反反复复的两个字,夷则,夷则。

  仿佛有一把冰剑插入他的颅骨,在极致的痛里,渐渐生发出隐秘的畅快与自由。

  是啊,他就要死了。即使有一半血液属于明珠星,但基因毒剂还是对他发生了作用。虽然他撑到了这里,但他也只能撑到这里。

  乐无异大概也是会死的。如果人类得以存续,在后世的历史书里,他们两个人会在同一场战役里死去,变成同一个伤亡数字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愉快。

  可是……还是希望,你能比我多活一会儿……一会儿也好。也许会有,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你还能活下去。

  对不起。

  乐无异开始用额头撞击舱壁,夏夷则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一次又一次的震动和其中蕴含的焦急与疯狂。乐无异用夸张的口型说着什么,只是他被莫名的欲望所充斥的大脑不再能够辨认了。

  这样还不够……如果自己彻底失去理智,难保不会凭借本能实践刚才肮脏的想法。

  夏夷则放松了手臂肌肉,隔着一道舱壁与乐无异额头相抵,然后狠狠地、用伸长的青蓝色指甲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血丝瞬间退去,大睁的双眸回复成清浅碧色,夏夷则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苍白的唇抵在舱壁外,像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