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音乐会的主题是《一生必听的钢琴曲》，闫昆约方止淮的时候，他似是犹豫了一瞬才答应下来。
那一天，闫昆特意穿上最正式的衣服，头发也剪了，整个人精神又帅气。
音乐会在体育场附近，闫昆想了想，还是骑自行车过去了。
因为提前到，他便在门口广场上等方止淮，卖花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可怜兮兮看着他，“哥哥，买枝花吧，只要十块钱。”
那是一支薄薄的塑料薄膜包裹的红色玫瑰，略显俗气，可小女孩的眼神却很纯真，不知怎么，闫昆想到了云杉小镇上的囡囡。
她是那么讨人喜欢，年纪小小还教他骑马，像草原上的精灵。
那时他就想过，自己这一生没有机会有这样的女儿了。
“我买一支吧。”闫昆给了钱，刚把花拿在手里，方止淮就出现了。
他的穿着和告白那个夜晚几乎一样，白色西服，黑色皮鞋，恍惚间，闫昆似是觉得时间重合了。
原来时间真的很快。
可是每次和方止淮在一起，他只愿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
“止淮。”闫昆手中的花堪堪向前伸了一寸，就看见方止淮皱紧的眉头。
“这花也太丑了。”方止淮嫌弃地看他，“再说，我又不是女的，送我花干吗。”
闫昆的手顿在那里，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
“啧啧。”方止淮把花夺过去，撕掉外层的塑料薄膜，又一把掐掉花枝，独留花朵插在自己前襟口袋里。
红玫瑰娇羞地露出花蕊，点缀在他白色西服上，融为一体，衬得他高贵俊美。
“怎么样？”
“好看。”闫昆握紧双拳，耳朵略红，“你怎么都好看。”
方止淮抿唇笑着，轻咳一声，“走吧，快开始了。”
周围大多是像他们一样两个人一起来的，可是别人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夜色中，俊男美女穿着精致的服装，手挽着手，如携手走进婚姻殿堂一样，走进了艺术的殿堂。
“哦？竟然用李斯特的《钟》开场？”落座后，方止淮发出赞叹。
“是那个李斯特？”
“当然。”方止淮失笑，“哦对，你也就认识一个李斯特了，这样挺好，后面的你听了也不知道是谁的曲子。”
闫昆被取笑也不生气，只是一直侧头看着方止淮，眼睛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怎么也移不开。
“不如我们听完李斯特的曲子就离场吧？”方止淮也看向他，轻声问。
“好啊。”闫昆求之不得，本来约他看音乐会也只是想见他的借口。
两个人已经六天没有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真的体会到了。
还有，闫昆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会场上，他看到了很多投向方止淮的目光。
闫昆的心里早已酸溜溜的。
不止是因为别人的关注而吃醋，还有一种，是对方止淮的心疼。
有这样一副人人艳羡的容貌，从小到大都会是人群中的焦点吧。
那些善意的恶意的眼神，一定一直伴随着他。
这种感觉并不会很舒服。
闫昆知道。
因为他也是伴随着别人的眼神长大的，只不过，围绕在他身边的眼神只有恶意。
演奏正式开始了，华丽的舞台，精致的灯光，以及直击人心灵的优美钢琴曲，组成了一副视与听的高级盛宴。
闫昆的心却再次开始酸涩。
他又想到，方止淮第一次给他弹琴的时候，他的双手有多柔软，指尖跳跃有多快。
从小到大，要付出多少精力与时间练琴，才达到如今靠着弹琴成为资本的成就。
那个时候，他只是看了一本李斯特传记，就感觉枯燥无聊了，他不敢想象，方止淮究竟是怎么坚持这漫漫学琴路的。
相比自己，他在汽修方面投入了四年时间，虽然不是很喜欢，可也想要学成手艺，以后靠着它生存。
结果呢，他放弃了。
他手上再没有机油，却也再不能干干净净地赚钱了。
“是不是很难过？”方止淮轻声问。
“嗯？”被猜中心绪，闫昆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首叫《安慰曲》，这个旋律会让人产生冥想，想起过往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悲伤，惆怅，难过与遗忘。你刚才一定在想，我第一次给你弹李斯特的《孤独之神的祝福》，对不对？”
方止淮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着某种窃喜，闫昆知道他喜欢猜测，尤其在猜测的时候会露出这种神情。
他猜测的内容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猜对。
“嗯。”闫昆承认，从某方面来说，方止淮的第六感真的很准。
这支曲子结束之后，闫昆和方止淮真的悄悄退出了演奏厅。
现在这个时间的广场空荡荡的，只有远处几个练习滑板的年轻人。
“改天再教我滑冰吧，我要学会。”方止淮开口。
“好。”闫昆宠溺地答应他。
“我如果学不会，就是你这个老师的问题。”
闫昆不敢称他的老师，摆了摆手，“你那么优秀，滑冰一定……”
“我优秀？”方止淮退开一步，用手指着自己，“我？优秀？”
“对啊。”闫昆点头，“你弹琴那么厉害。”
他不明白方止淮为何带着轻蔑地笑质疑自己。
“你怕是不够了解我。”方止淮嗤笑一声，“我从小学习就差，弹琴也一般，好不容易去国外留学，怕冷又回来了，你知道吗，学琴这么多年，我什么奖都没得过，公立私立学校都不要我，所以才只能进培训机构，这就是优秀？呵，比我优秀的人光安庆就一抓一大把，更别说刚才在台上演奏的那些人，我这辈子都达不到他们的高度。”
“止淮……”闫昆双手扶住晃动的方止淮，“你不是，你不要这样说，你……”
“呵呵，无所谓，根本无所谓。”方止淮挣开闫昆，“反正，我根本就不喜欢弹钢琴！”
闫昆记得，方止淮说过，他不喜欢弹琴，他记得的，可是他当时以为方止淮只是随口说说，或者只是一种和他寻求共同点的说辞。
“我好吃懒做，贪图享受，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方止淮笑得悲凉又骄傲，“我浑身上下的优点，只有这张脸蛋和这身肌肉。”
闫昆怔怔地看着方止淮，虽然他之前就看出了方止淮表面下的颓丧，可却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贬低自己。
而他的贬低，说得非常坦然自若，没有附加任何情绪上的渲染。
这才是方止淮，这是真正的方止淮。
只是一个除了外表，普普通通的方止淮。
可即使他再普通，在闫昆心里，他也是光，是信仰，是永远忠诚与追随的人。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闫昆坚定望着方止淮，表露自己的心迹。
方止淮哈哈笑着，人就靠了上来，他双手搭在闫昆颈后，仰头看他，“那你为什么不肯要人家呢？”
闫昆红了耳根，双手虚虚地揽着他，“再等等。”
前一秒，方止淮还能撒娇似的跟他说话，这一秒，他就变了声调，明显不快，“到底等什么？”
闫昆不想回答，只是垂了眼睛。
“呵，那就等吧，反正你年纪比我小，你又不着急，是吧，你不急我也不急了，大家耗着嘛，少一天可就少一天快活，损失的是你。”
“不是……”闫昆着急想要分辨，又解释不出来。
“算了，送我回家吧。”方止淮突然没了兴致，撒开手，“老子今天可是放了学生的鸽子来的，哼，没劲，还不如去讲课了。”
“止淮。”闫昆难得学方止淮说话的语气，整个声调向上扬，撒娇一样，“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生气……”
“想让我不生气啊？”
“嗯。”
“那…你去把他们的滑板借来，让我玩一会，我就不生气了。”
这多简单，闫昆连连点头，“好！”
闫昆当真向那几个年轻人借来了滑板，方止淮先让闫昆试着滑一下，想不到他滑得有模有样，换到方止淮上，他却根本滑不了一米远。
“快教我，教我。”
闫昆有些笨拙的教方止淮，有人主动过来传授技巧，还被他们拒绝了，占着别人的滑板，拒绝着别人的好意，也只有他们两个做得出来。
直到音乐会结束，散场的人流越来越多，几个年轻人终于按捺不住，提出要回家了。
方止淮这才点头，放闫昆归还了滑板。
夜色中，望着别人一对一对离开的背影，闫昆和方止淮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花枯了。”闫昆指了指方止淮胸前的玫瑰。
“是啊，花有花期，离了水就会枯萎，而我也有花期，离了你也是会枯萎的。”方止淮故意掐着嗓子说话，他有时候总爱扮演女孩子的说话口吻，闫昆一点都不觉得做作，相反，他喜欢极了方止淮这个样子。
“我不会离开你。”
两人又相视而笑。
运动的关系，他们又都穿得比较正式，出了一点汗就粘粘地贴在身上。
方止淮问他自行车在哪里，他想坐在车后面吹风。
闫昆不知怎么想的，或许是想和方止淮待的时间更久一些，他回答今天没有骑车。
两人商量了下，决定一起走路，先送方止淮回家。
刚走到马路边没多久，一辆白色奥迪沿着路边驶过来，按了两声喇叭后，车窗摇下，一声清亮的女声喊道，“止淮！”
闫昆和方止淮停下脚步，看清楚驾驶座的主人后，闫昆明显感到方止淮的气息变了。
“凌凌？”
“嗯。”杜林凌微笑着摆手，“那位是，阿昆对吧？”
闫昆点头，没有说话。
“你们也来看音乐会啊？”杜林凌眼睛犀利扫视着他们，“早知道我约你们一起了，我今天可是孤身一人来的啊。”
方止淮空洞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
闫昆下意识看向方止淮，而方止淮没有看他，平静道，“那你送我回家吧。”
说着，主动上了副驾驶座。
“止淮。”闫昆双手扒在车窗上，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不想让方止淮走，他想留下他。
可是，有些话，当着杜林凌的面，他不能说。
杜林凌瞥了一眼闫昆，“哟，舍不得方老师走啊？”
闫昆手一僵，向后撤开身子，“方老师再见。”
方止淮没有看他，奥迪呼啸而去。
方止淮，你说你不优秀，可相比较于你，我又岂是普通，而是渺小与卑微。
渺小到只能无能为力看着你离开，卑微到根本没有勇气祈求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