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陌在鱼肚白的晨明中展颜。
“The theme that we gonna shoot today is ‘Poseidon’（今天我们要拍摄的主题是‘波塞冬’）（Poseidon，波塞冬，希腊神话中的海神）.”Fabien Meisel调整着他的相机，对言陌说，“All you need to do is that convince yourself that you can conquer the cover just like Poseidon can conquer the ocean（你所需要做的只是说服你自己能像波塞冬征服海洋般征服封面）.”
“I’ll try（我试试看）.”言陌顶着戴在头上的闪着光泽的银灰色假发，有些不安地回答道——他下巴黏着的厚实的白胡须为他遮掩住了这些负面情绪。
“呼——”言陌试图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他四周打量下自己所处的环境——他正独自一人站在这片汪洋大海中的露出的一个小沙岛上，Fabien Meisel揣着摄像机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小艇上，眯着眼等待着时机将自己被剥得精光的模样摄入相机中去。
不知道在游轮上的若看到此时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呢？言陌有些好笑地想着。虽然提前被若知道自己要来海上拍摄，不过料他也没想到自己要全裸拍摄，尽管自己的重要部位有用胶布贴着，而且成品是会进行适当的处理的，不过若肯定还是会被逼急吧。还有，在尼普顿海拍波塞冬，这实在也够讽刺了。言陌轻笑着。
好笑归好笑，当言陌的眼睛对上了镜头，那焦虑感又迎面袭来。什么鬼主题嘛。言陌在心中暗暗咒骂道，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摆姿势。
言陌在脑海中狠狠搜刮了一番关于波塞冬的内容。跟自己有一样的白长发——言陌撩了撩自己的假发；跟自己有一样的胡须——言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跟自己有异样的白色的粗大的眉毛——言陌摸了摸自己的被染白的眉毛；跟自己一样喜欢裸体走来走去——言陌俯头瞄了瞄一丝不挂的下身，没有八块腹肌和人鱼线——总算是发现点什么跟他不一样的了。
言陌冲镜头苦笑了下。
“Are you OK（你还好么）?”Fabien Meisel放下相机，问。
“Um...I think I'm doing okay（呒……我想我还过得去）.”言陌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应道。
这可真是个麻烦活呢。言陌试图摆出个什么姿势，心里想着要展现作为一个海神的雄武一面，可是展现在镜头前的只是一个门外汉生硬地想要模仿健美选手挤肌肉的难堪画面。
“this looks so bad（这看上去太糟糕了）.”Fabien Meisel连按快门的意愿也没有，直言不讳地对言陌说道。
“I...I...Sorry，I think I can change my pose（我……我……对不起，我想我可以换一个姿势）.”言陌赶紧试图变换一个姿势，可是最终呈现在Fabien Meisel视线中的只是言陌憋足气扎起马步的模样。
“Why do you always play someone who is not like you?（为什么你总在扮演一个不像你的人）?”言陌听到Fabien Meisel语气中那失望、疑惑、愤怒以及稍微不留神就会错过的信任后愣了一下。
“What do you mean（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言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Who do you think you are（你认为你是谁）?”Fabien Meisel问。
言陌琢磨着这句稍不留神就会理解错的话，言陌更相信Fabien Meisel想表达“你认为你是谁”而不是“你以为你是谁”。但即使没有后者的挑衅意味，这句话依然会让人伤神。
他是在说我分不清自己的本份么？言陌想。还是在说我搞不懂自己想表达什么么？可是我又能怎样去阐述这个形象呢？
言陌将视线抛向了离进行拍摄的小艇更远的方向的巨型游轮上，那个上面坐着这十几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那个在自己八岁和他一起放学后当自己数着路旁有几个下水道口有几个时一个不留心踩空跌进一个坑后欲哭无泪急着想要逃脱时板着一张似乎很严肃的脸语气中却遮不住满满的幸灾乐祸可就在自己要发脾气时向自己伸出了最温暖的右手将自己从坑里一拽而起的人，那个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因挑事者数之不尽的诽谤咒骂威胁离开时对自己说完“不用怕，我不会离开你的”后冲上去给那些人一拳又一拳也被他们给予一拳又一拳的人，那个永远冲在自己前头为自己辟开一条条道路后风度翩翩地弯腰邀请自己端出最高傲的姿态笔直往前走的人。
那个人才应该是，波塞冬。
“I guess I'm not the one you want（我想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言陌鞠躬道歉道，“I apologize for not being able to complete my task（我替我无法完成我的任务道歉）.”
是啊，像自己这样子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得了波塞冬。言陌苦笑一番。
“Stop your fucking bullshit（停止你那屁话）！”Fabien Meisel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You're just looking for a reasonable-sounding excuse for the fact that you don't dare try.（你只是在为你不敢尝试的事实找一个听着合理的借口）.”
“I'm not the person you're looking for. What you should be looking for is someone who can cause earthquakes and tsunamis with a wave of a trident and is so ambitious that he encourages the gods to overthrow Zeus，not someone like me who wants nothing more than to sit with a book and drink high tea（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一个人。你应该要找的是一个挥动三叉戟便能引发地震和海啸的野心蓬勃得去怂恿众神推翻宙斯的人，而不是找我这样除了捧着书坐着喝下午茶之外别无他求的人）.”言陌也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Fabien Meisel冷笑一声：“Who told you we were looking for someone like that? You are just feeling sad，helpless，and ashamed of being the person you long to be but can't be，and take your anger out on others（谁跟你说我们在找那样子的人？你只是在为渴望但又成为不了那样子的人而感到悲伤、无助和羞愧并迁怒于人）.”
“So who told you I wanted to be like that? I just don't know what you really want to photograph. I can't guarantee whether I can give you what you want（所以谁又告诉你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只是不知道你真正想拍的是什么？我不敢保证我是否可以给你想要的）.”
“If you're not sure whether you have someone wants，why don't you give what you already have?（如果你不能确信你是否有别人想要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给你已经拥有的东西）?”Fabien Meisel话中的针锋相对的意味削弱了许多，多了几分耐心和包容。
言陌怔怔地看着他。
“I know you are doubting whether you are a capable model，but I have to tell you that choosing you for the cover was not just a whim. You must believe that you have something that can shine brighter than others without imitating others（我知道你正在怀疑你自己是否是一个有本事的模特，但我必须要告诉你，选你拍摄封面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你必须相信你有着不靠模仿别人也能比别人耀眼的闪光点）.”Fabien Meisel说，“But you have been questioning your abilities from the beginning. You have done nothing but let others see you denying yourself（可你从一开始就在质疑自己的能力。除了让别人看到你在否定自己外你什么也没做）.”
“Can I conquer the cover even if I don’t have the momentum I should have（即使我没有应有的气势也能征服封面吗）?”言陌向Fabien Meisel投向真挚的眼神，正如一头迷失在森林的小鹿恳求着水源的方向。
“If you don’t have momentum to conquer the cover，you can make YOURSELF conquer it（如果你没有气势去征服封面，你可以让你自己去征服它）.”
“Make MYSELF conquer it（使我自己去征服它）?”与其说言陌是在简单地向Fabien Meisel反问同样的问题，他更像是在询问自己。
“其实，我从来不期望你要试着去靠向某人，也许在你的眼中那人有着你极其羡慕的地方，但如果你能坚持住最本真的自己，我想他也会像你欣羡他那样嫉妒你。”蓝若语重心长地看着言陌，一手为他整理凌乱的头发，说。
“即使我被排斥在外也可以这样子认为吗？”言陌收不住在喉咙中打转的哽咽，话语中的委屈倾泄而出。浓烈的酒精味充斥着言陌的鼻子。
蓝若不禁叹气，指腹揉着言陌的脸颊，柔声道：“不要做不是自己会做的事，不管你是出于任何原因，或愤怒，或嫉妒，或后悔——因为那些情绪都只会是短暂的，当它们一晃而过，留给你的只有对着面目全非的自己的痛悔不已。”
言陌的泪水终于堤溃，哗啦啦地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我……我……我这样子做一点也不开心啊……”言陌情绪激动地一把抱住蓝若，无暇顾及手中的啤酒罐，它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正如仿佛要结束些什么的钟声。
“好了，”蓝若任凭言陌靠在他身上痛哭，浸湿他衣襟，他拍拍言陌的背，“不喜欢的就不要做。我知道你已经忍受足够多的别人的评头论足，我知道你已经不再信任现在的你还有什么优点了，我知道你想学他们抽烟喝酒以为这样子就可以融入他们的圈子。可是，陌，我也知道那样子的你不是你。如果你真的愿意成为那样子的人，你就不会偷偷溜进便利商店仿佛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徘徊来徘徊去地惹得收银员都以为你是来偷东西时才鼓起勇气拿了两瓶啤酒匆匆买单逃跑，你就不会好不容易买到酒后想也没想地就塞到了最阴暗的角落里迟迟不去碰它，你就不会隔了一周多等到他们又站在校门口附近用一切难听的话问候你上学时你才会揭开一罐的拉环，你就不会把开了的啤酒放在嘴边碰都不碰地僵持了一个多小时，你就不会最终把它倒进了马桶里也把自己倒进了我的怀中哭泣。如果不开心，如果不是你，那就都不要做了。好么？”
言陌只是在蓝若的怀中继续放声哭泣，但蓝若知道，言陌已经决定做回自己了，不管有多么艰辛。
“我还真是爱哭。”言陌无奈地笑着摇头。
言陌又一次视线对上了摄像机，可这次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
Fabien Meisel察觉出了这微妙的变化，他也不禁笑了——尽管他的笑基本没人能察觉，说是笑更像板着的脸稍稍松懈——他端好摄像机，准备着捕捉眼前这位就要释放出蕴含在他心中无限能量的人。
好吧，我想时隔这么久也该再一次拿出自己的信仰证明给他人看了。言陌想着，把头仰了起来。
言陌在鱼肚白的晨明中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