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光芒足以压倒一切名胜古迹的建筑物。
言陌等人脚下踩着的是架空于人造喷池的长桥，红地毯从大门前的长桥上一直卷到他们脚边，红毯上撒满的是数以万计的用金粉点缀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瓣，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散出它们那荒诞的色彩。为了通行方便，在他们的左手边也有一座等长等宽的大桥。喷池在桥下形成一个大圆，数丈高的喷泉在保证不会溅射到顾客们的距离外密布着，滋射出来的水柱不断交错着紧挨着，形成一抹壮观的景色。一朵朵防水防冲击的小莲花载着一个个小灯笼越过那些高昂的喷泉，仿佛用尽一生的绚丽，许以这一池的夜光和一桥的光线。
“喂喂喂，这里怎么这么豪华？！”叶络尚在桥头放眼望去，便已被这壮丽的景色所折服，“这根本就是一世外桃源啊！”
麦初也微张小口凝望着这气吞山河的风景，吟道：“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这种美景只应该在天宫中有，人间哪里能听说几次这种美景）（改自唐朝诗人杜甫的《赠花卿》）。”
蓝若满意地搭手在言陌的肩上，看他那讶于眼前所展现着的美景的样子，调侃道：“我们的文艺小青年看到此副美景怎么还不文艺一番？”
“其实再美的景色也抵不过身边有个陪自己看美景的人。”言陌笑出声地眯眼回望着蓝若，“美景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将美色揽其于一身，才不会让美色孤芳自赏，凄神寒骨。可是风景再美也会凋谢，它只是一双实在不算大的手掌，它能做的就只是把美色抔于手心，紧攥着。但美色只不过是一掌沙，就算手指攥得再密不透风，它也会流失，它也会逃窜，最终一无所有。可惜风景不是用什么数码产品就可以尽收眼底，你必须去亲身经历，去感受它，去拥抱它，去倾听它。那么，与其去世外桃源，与其去蓬莱仙境，我倒不如有个人陪伴着我，虚度光阴，空看江山，望尽绵延的地平线。”
“啧啧，”蓝若抚摸着言陌的后脑勺，“有文化的孩子就是不同啊。”
言陌笑着面向蓝若。
月色姣好。
四人共步于长桥。
“喂，这种月光也太好了吧？”叶络怪声怪气地说道，“真感觉会发生点什么事呢。”
其他人都翻起了白眼。“你真以为这是在演悬疑剧啊？走到哪人就死到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尖叫声霎那间传出。
言陌等人突然愣住。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叶络奸笑道：“看吧，我说得没错吧？”
随之“噗通”一声，叶络被众人抛下了桥。
这是一个女人。
她安详地躺在地上。她湿透的衣服不断渗透出水，一滩洒满月光的水裹着她发冷的尸体。她双眼紧闭着，发紫的双唇再也合不上地微启着，整张脸与五官都因浸泡而泛白扭曲。言陌赶紧上前去看了一下，发现她已经瞳孔放大黯然无神，眼球也变平——这是死亡后4-5分钟时因体内无血压的表现。
“身上没有任何挣扎殴打过的伤痕，除了正常死亡的反应没有任何其他如中毒的反应，”言陌很疑惑地打量着这具尸体，“更奇怪的是，如果是暴毙的话，死者的神情也未免太自然了，感觉就像是精心策划过的。”
眼光往下移，女人很笔直地躺在地上，双手交错叠在腹部上，甚是自然。唯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就只有她头上带着的那顶花圈。言陌蹲下来凑近看，发现是一顶用雏菊、荨麻和一些野花杂草编织而成的花圈。
……雏菊、荨麻？怎么感觉这么熟悉。言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发现么？”蓝若问道。
“这看上去很像自杀，完全没有与人搏斗过的痕迹也没有被下毒后的迹象——不过要是用了钋210这种东西我就不敢保证了。”
叶络实在无法理解道：“钋210是什么玩意？”
“钋是世界上最毒的物质，却能杀人于无形。钋210的毒性比常见的氰化物高了2.5亿倍。0.1克的氰化物可以让人致死，那么，0.1克的钋210就能毒死2.5亿人。”言陌神色不惊地道出。
“……”言陌的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让凑热闹的人都听见。他们突然感到背后起了一阵阴风。
“最可怕的是，受害者根本无法透过感官察觉，也就是说杀人于无形。当年极其轰动的前苏联的特工利特维年科的惨死，从他身上就检验出足以致命的剂量。”
“……”叶络实在是很后悔要问这种问题。
“然则，或中毒也（既然如此，就存在中毒的可能了）。”
“不可能，我只是顺带一提罢了。虽然钋毒性强且不易被发现，但受害者身亡后会骨髓抑制、白血球遽降、头发大量掉落、消化道粘膜受损，这样子的话一眼看去就知道了。而且，只有国家级实验室运用核子反应器才能够生产，随便就用在这是不是有点太大题小做了。”言陌一脑门地倒出来后才发现是麦初，带有歉意地向他笑笑，麦初则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表示自己听得懂。
“奇怪，警察怎么还不来？”言陌看着周围围起的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耐烦，向蓝若投去疑惑的眼神。
蓝若拿着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向他晃了晃：“我可是报了警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请问，你们是谁？”有一个瘦弱的女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到言陌他们面前，“你们是侦探么？”
听到“侦探”二字，言陌他们哑然失笑着，摇摇头以示不是。
“可是听你们的谈吐实在不像是一般人，不必过于谦虚。”
言陌闻言瞥了瞥麦初跟叶络，他们确实是不是一般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吧。至于自己跟若……“请问你有什么事么？”言陌笑得一脸灿烂。我是个人就行。
“……其实，我是想跟你们说点事……”女生吞吞吐吐地，眼神一直飘散。言陌等人又怎能不知她的想法，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言陌跟蓝若便示意她一起往人群外走，麦初跟叶络自然是留下来保护现场。
“其实，”女生同言陌跟蓝若走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四周看看确定附近没有人后才开口，“你们应该是听到惨叫声才赶过去的吧？”说罢羞赧地垂下头。
言陌二人点点头。
“其实那是我叫的。”言陌二人点点头，表示猜到了，“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言陌问：“你为什么会经过那里？”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离主道颇远的一条小径上，因为那里尚未修缮完成成一个斜坡直通喷池，一般是不会有顾客经过那里的。
“我是被人叫过去的。”她拿出放在口袋里揉成一团的纸卡递给言陌。言陌小心翼翼地摊开，虽然被揉得很严重但字迹还是勉强地能辨清：“今晚八点到‘地狱道’找到那具尸体，不然你的结局和她一样。”
“原来那条路叫‘地狱道’。”言陌自言自语道，将纸卡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这张纸卡先交给我们保管吧。”女生没有异议地点头。“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那条就是‘地狱道’？”
“这个……其实我是信仰佛教的。看到这个就会知道并不奇怪吧。”
“嗯。”言陌倒是轻易地听懂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轮回理论是佛教最基本的理论之一。佛教将众生世间的生灭流转变化，按其欲念和色欲存在的程度而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种，统称为三界。居住在欲界的众生，从下往上，又可分为“六道”： 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如果将超市视为阿修罗道的话，又因为天道跟畜生道是属于同一个空间而并列的话，可以将通往超市的两座大桥看成它们。以左为下以右为上的话，第二条小道就是地狱道，这样子找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蓝若听得迷迷糊糊的，不过他想陌是肯定听得懂的，事后再问一下他便行没必要打断对话，也就装懂地点点头。
“当我找到‘地狱道’时，就发现那具尸体在那里了。虽然有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但是突然看到一具尸体躺在自己的眼前还是很害怕，就忍不住……”女生更加羞愧以至于不愿再说下去。
言陌拍拍女生的肩膀稍作安慰，见女生没那么放不开了，又继续问下去：“你到那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么？”
“应该没有，不过天色太黑那里也没什么路灯，我只是拿着手电筒照路的，可能他潜伏在周围也说不定。”
“这样子。那你有没有碰过尸体？”
女生使劲地摇了摇头：“我看到尸体赶紧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靠过去还碰她？”
“那有别人碰过么？”
女生还是摇头：“除了你们其余人都只是围在那里看热闹并没有人上前碰过。”
“那就奇怪了，”言陌托腮，“当我们赶过去时尸体才死亡了四五分钟应该，身上没有长时间浸水的痕迹，证明推测的死亡时间应该不会有错。虽然手指有轻微的变白跟皱褶但是手与指甲内却无异物。口鼻没有泡沫溢出，而这即便是被抹去还是会出现的。死者应该不是单纯的溺死。可那样子的话，在你惊叫的同时我们就赶到了现场，前后不会超过三分钟，也就是说如果是凶杀的话只有一到两分钟的作案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躲得过你然后逃跑？但如果是自杀的话根据种种现象推断又实在不像。”
“啊。对了，”言陌突然想到什么，“你认识死者么？”
女生愣了愣，思索了良久，才鼓起勇气望向言陌说道：“说认识倒不算，只是曾经见过。她应该是刚进来的社员。”
“社员？”言陌的双眼眯起。
“嗯。我们有一个社团是专门研究莎士比亚（Shakespeare）（英国著名戏剧家）的著作的，她应该是上个星期才刚加入我们的李淡吧。”
莎士比亚啊……言陌悟到了什么，笑着问她：“既然如此你肯定也知道凶手是模仿谁杀了她吧？”
女生好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叹了一口气，说：“Ophelia（奥菲莉娅）.”
蓝若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不上他们的思维了，开口问言陌：“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诶。”
“这是《哈姆雷特（The Tragedy of Hamlet，Prince of Denmark）》（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作品）里与哈姆雷特相爱的女人。结果她因为政治地位被哈姆雷特利用成为报复工具，又因她的父亲去世，她变得精神失常，最终失足溺死了。死的时候就跟那个李淡死时一样，都戴着花圈，平静地死去。”
女生赶紧把话接过来：“我觉得这事绝对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想要杀了李淡就没必要寄信给我要我去发现。这次的事绝对是冲着我们来的，因为《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我将事情告诉你们就是因为我怕自己成为下一部女主角，里面所有的女主角都死了，可我不想死啊……”说到最后女生害怕地啜泣起来。
言陌跟蓝若面面相觑，就算女生不说这段话他们也已经猜得到结果，只是没想到她自己就悟了出来，这下子实在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安慰她了。
“没事的，这几天你呆在家里或者约一堆朋友一起在家玩，尽量不要独自外出，不管出什么事第一个打电话给我们，我们立刻赶到。”言陌掏出纸笔写了自己跟蓝若的电话号码给她，“你随便打哪一个都行，以防万一。”至于自己没要她打电话报警，他想女生也肯定懂的，哪个警察会管这些事。
“我会死么？”女生带着一脸恐惧哭着问他。
“……”言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了，“你最近小心一点。你可以写地址给我，我们明天起每天去你家查看一下，顺便多了解下情况。”
女生赶紧抢过言陌的纸笔写了自己的地址，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打湿了纸，不过字迹还是辨认得出来，言陌一看离自己家其实不算远，便说：“没想到我们住得这么近，那就别太担心了。记得锁好门窗，知道么？”
女生惶恐地一个劲点头。
“蓝若，你送她回家吧。我看她也不敢一个人回家了。我去找初跟络回来。”
蓝若说了声“好”挽起女生的手走了。
“他们怎么这么慢啊。”叶络忍不住发牢骚。他紧紧守在这具尸体附近。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这里没什么路人经过，只剩下他跟那个说古文的家伙。
麦初看都没看叶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言陌跟蓝若有没有回来。
“喂，我说你啊，你这么拽干嘛？我跟你说话你难道没有听到么？”
“心善渊，与善仁，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思想善于保持沉静，相处善于互相仁爱，行动善于把握时机。正因为不争，所以不招来怨恨）（选自老子的《道德经·道经》第八章 ）。”
“什么‘鳝圆’、‘鳝人’、‘鳝屎’的，还什么‘无鱿’，谁跟你说圆圆的鳝鱼屎像人的一样了，还说什么没有鱿鱼。噢，我懂了，你肯定是在说我说话像菜市场是吧！”想到这叶络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想打麦初。
“络，你想干什么呢？”听到有人叫他，叶络赶紧回头看，发现言陌从远处走来。
“主人！这个家伙居然敢骂我像鳝鱼屎和菜市场！”叶络气愤地指着麦初。
言陌不解地看向麦初。麦初一脸平静地站在那，不急着辩解。“你是不是误会了啊络，先不说按初的脾气好他而不会骂人，就古文里根本没有‘鳝鱼屎’和‘菜市场’这种表达吧？”
“不信你可以问那个家伙啊！他开口就骂我了。”叶络的眼神流露出“大不了我就跟你玩完”的意思。
“初，你再说一遍吧。”
麦初深深叹了一口气，肩膀无奈地耸了一下，将他的话重述了遍。
言陌听了之后，倍感无奈地看了一眼麦初，又看了一眼还是愤愤不平的叶络，在大大的一声叹气声中选择了沉默。
“主人！你看！他就是在骂我！”
“……”“……”言陌跟麦初都选择了沉默。
“主人！你快开口啊！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
“主人！……你为什么要走！喂！还有你！你想畏罪潜逃？……喂！喂喂！等等我！”
言陌好像懂了什么叫“愚蠢是最无可救药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