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于丛回过神来时,海华已经放了假,点开手机日历,一脸大难临头的表情。
姜清昼正在捣鼓一些奇怪的材料,问他:“怎么了?”
“今年过年怎么这么早?”于丛错愕,“还有五天就过年了?”
姜清昼在书桌边俯身,把固体颜料和液体颜料混在一块。
“是啊。”
于丛视死如归,给童曼打电话。
童曼语气平平,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来生没生气。
“过忘了吧?”童曼问他。
于丛干巴巴地笑了笑:“最近有点忙。”
“忙什么呀?”童曼又问,“最近还要做项目啊?”
“嗯。”于丛很不自然地撒谎,“我…我看看啊,后天回去好了。”
“别回来了。”他妈淡淡地说。
于丛哑了,趴在沙发的靠背上,朝姜清昼比了个手势。
“我要出去旅游。”童曼语气正常,衬得于丛更心虚,“你回来一个人呆着啊?”
“你去旅游?”于丛想象不出来。
童曼大声了点:“昂,不能旅游?”
“你去哪啊?”于丛懵了,“一个人吗?”
“一群人。”童曼语速又慢了点,恢复成平时不紧不慢的样子,“都是以前的朋友。”
于丛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个哦。
“没事。”童曼察觉到他的疑虑,“都过去那么久了。”
于丛看见姜清昼朝他走过来:“那你自己注意点。”
童曼好像笑了:“谁不放心谁?”
于丛茫然:“啊?”
“你每次回来愁眉苦脸,我跟你大眼瞪小眼,没什么意思呀。”童曼笑着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我解放了。”
通话挂断,于丛看上去很迷茫,姜清昼手探过来,捏了捏他的脸。
隔天下了点小雨,姜清昼睡到了中午,醒来就看见于丛抬着把伞,蹲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姜清昼一边拉窗帘一边问他:“你在做什么?”
于丛转过身,把一圈雨渍甩进起居室。
“我发现这些东西在你家不香了。”他指了指角落里的盆栽,是原先养在杨昌小区里的绿植换了大盆子。
姜清昼皱了下眉:“我家?”
“……反正就是没有香味了。”于丛眼神躲闪,“以前快到春节的时候都很香。”
姜清昼不再追究,走了几步揉揉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傻啊?”
于丛觉得莫名,瞪了他一眼。
“下次在那边种棵玉兰树。”姜清昼眯了下眼,准确地指着院子里的一块地方,“怎么样?”
“哦。”于丛没明白前后逻辑。
姜清昼瞥了眼他清澈又迷茫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换衣服,出门了。”姜清昼下楼只摸了颗脑袋,不辞辛苦地又往楼上走。
于丛扒着扶手:“去干嘛啊?”
姜清昼不紧不慢地换衣服,没回答,从楼梯的缝隙里能看见一点身影。
于丛也没追问,趴在缝隙里盯着姜清昼换衣服。
再艺术的人逛街都得去商场,况且姜清昼并不是那么艺术的人。
他开车的习惯变了许多,变得散漫而悠闲,于丛系了安全带,扭过头很惊讶地说:“诶,姜清昼。”
“嗯?怎么了?”
“我发现我们好像没有一起过年过。”于丛顿了下,“我是说春节啊。”
“是啊……”姜清昼拖着尾音,“不是要回老家?”
于丛脸颊鼓鼓,感慨:“现在过年居然可以不回家了。”
姜清昼发出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没说什么,把车停在停车楼最深的位置,拉起于丛往电梯间走。
于丛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晃了两下。
“居然还可以这样。”他拽着姜清昼,在拐角的倒车镜和监控头下显摆。
姜清昼有点无奈:“是啊。”
“好神奇。”于丛脸色算得上惊喜,“是不是?”
姜清昼有点没办法,把他从车行道上拖了回来,低声说:“在走到车开的地方,就把你抓走。”
于丛噤声,又吐了吐舌头。
姜清昼和陆路花、杜楠有共同的爱好。
他毫不掩饰对于丛着装审美的不满,风驰电掣地在某个设计品牌店里转了一圈,身后的导购手里已经抱了小山似的衣服。
于丛正在观察门店正中摆着的那台复古摩托车,旁边是个迷你咖啡台,有个服务生正在跟于丛搭话。
“去试。”姜清昼揽住他的肩膀。
更衣间里有个小小的沙发,姜清昼撑着下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于丛流水线更衣。
“怎么这么多?”于丛十分配合,从一件宽大的毛衣里挣扎出来。
姜清昼语气算不上嫌弃,叹了口气:“因为你不买衣服。”
“有吗?”于丛很怀疑地看他。
姜清昼语气坚定:“有。”
于丛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姜清昼身后出了店门,根本不清楚大大小小的纸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光污染严重的门口是一台复古的皮卡车,轮胎已经没有气了,两个穿着牛仔服的导购毕恭毕敬地跟他们告别。
“姜清昼。”于丛想起什么,“你以前就喜欢让我买羽绒。”
姜清昼低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你过生日的时候,大二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于丛脾气很好,循循帮他回忆,“让我买了件很丑的羽绒服。”
姜清昼扯了个笑:“你也知道丑。”
“……你让我买的。”于丛说完,中庭广场传来一阵微弱、悠扬的钢琴声,是每个咖啡厅都能听见的经典曲目串烧。
那架三角钢琴崭新锃亮,架在广场正中的水滴形舞台上,顶部没有天花板,往上约四十米是钢架和玻璃搭出来的天窗,阳光悠闲地洒下来,把它照得熠熠生辉。
于丛恍惚了一会,忽然明白这样的空间才是三角钢琴适合存在的地方。
“看什么?”姜清昼低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于丛醒过来:“没什么。”
姜清昼站着没动,看了几秒,转过脸问他:“你想要钢琴?”
他一边问,一边有些困惑。
于丛感觉到钢琴背后有眼神递过来,穿着白色长裙的钢琴手侧过脸。
“没有!”于丛想要牵他,发现无从下手,只好去拽姜清昼的胳膊。
回家的路途并不畅通,车里寂静,姜清昼还是没有听歌或是听广播的习惯。
于丛眉眼低落,坐得很僵硬,偶尔抬手揉揉脸。
姜清昼默不作声地从镜面里看他,什么都没问。
刚下高架就遇上个八十多秒的长红灯,车里的空气逐步凝结起来。
姜清昼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变小的数字。
十位的数字跳到五,于丛忽然捂住脑袋,很伤感地叹气。
姜清昼迟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顺势攥住于丛的左手。
“你想你妈妈了?”姜清昼试探着问,“她是钢琴老师?”
“她退休了。”于丛瓮声瓮气,“想起来以前我爸给她送了一架钢琴。”
“嗯。”
于丛抬起脸,表情里混杂着一点挣扎。
“就是忽然想到这个事了。”于丛无意识地反握。
“那给她买一架新的?”
于丛无奈:“不是这样。”
“好吧。”姜清昼十分虚心。
“她也不会想要我送的钢琴吧?”于丛不太确定地说,“送了只会让她难过,想起来以前的事,是这样吗?”
姜清昼哑然,过了几秒才回答:“也不一定。”
于丛扭头看窗外:“可惜那架钢琴应该找不到了。”
红色信号灯上的数字走到尽头,车辆仿佛带着时间流动起来。
姜清昼松开他的手,斟酌了很久,郑重地开口:“你妈妈,阿姨她可能已经忘记钢琴的事情了。”
于丛懵懵懂懂地看向他。
“你在医院睡觉的时候她跟我聊过一会。”姜清昼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提你们家,也没说钢琴,都在说你。”
于丛怔了怔:“说了什么?”
“说人好好的,人还在就行。”姜清昼一字一句复述。
他说完,缓缓地松开点刹车,而后又看了看于丛。
于丛失语般坐着,抠着胸前的安全带。
“听见没有?”姜清昼企图把他叫醒,“让你好好的。”
他鼻尖微微有点红,却没有要哭的迹象,在镜子里跟姜清昼对视了一秒,笑了一下。
姜清昼最近日夜颠倒得愈发严重。
他习惯在一楼电话会议,结束了才会轻手轻脚地上楼,这么持续了几天,发现一楼起居室和二楼连通的部分太多,隔音效果微弱,又把场地挪到了室外。
路易斯有点复杂地看着黝黑夜色里的人,忍不住问:“姜,你在上海流浪了吗。”
王洁在旁边发出爆笑:“是的是的!为爱流浪。”
姜清昼懒得多说,直接摁了挂断。
他周身带着冰凉的气息,没什么动静地上楼,发现床头边的落地灯还亮着,正对着上楼的方向,能看清对面“门都没有”几个字。
于丛侧身睡着,只露出个额头,头发乱糟糟的。
姜清昼刚躺下,于丛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靠过来,手缠着他的腰,贴得很紧。
“姜清昼,姜清昼。”于丛轻声叫他,像梦呓。
姜清昼抬手把灯关了:“被我吵醒了?”
于丛呜了几声,眼睛还闭着,忽然说:“我爸当时什么话都没给我们留。”
姜清昼顿了顿,伸手把人抱住。
于丛眼皮沉得睁不开,慢慢地说:“他出事那天手机被没收了,开庭前我们也不能和他见面,再后来又拒绝和我们会面,我不知道监狱里到底怎么样,总之他没忍下去就自杀了。”
“不想了。”姜清昼摸摸他的头。
“是那种橡胶牙刷,他磨了两个月。”于丛声音很低,“我们让律师帮忙带过好多话,他一句都没回,到最后我妈都没跟他说上话,再见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姜清昼心脏酸胀得抽了一下。
“见一面都不行。”于丛喃喃,“好过分啊。”
姜清昼不知道说什么,掖掖被角。
“后来我就想,肯定不要像他这样。”于丛往他怀里钻了钻,“不过你已经出国了,出国好久了。”
姜清昼有点不忍心,温柔地打断他:“回来了。”
于丛被裹得很紧,很舒服地动了动,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