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递过两只优盘前还用西装的袖子擦了擦,上面还带着大风刮过时的雨点。
姜郁善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接过东西。
“西装让秘书办公室给你订几套新的。”她说完,一点眼神都没再给司机,把优盘插进转换器。
“那姜总没什么事我在楼下等你。”老刘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说。
姜郁善没什么表情,但隐约透着阴沉,因此面无表情也可以解读为难看。
老刘微微鞠躬,蹑手蹑脚地走了。
监控视频没有声音,影像技术却很过关,定格之后能提高像素。
姜清昼搬过去只要一个多星期,她点了几下鼠标,开始十六倍速播放,同时开着页面回复邮件。
查看到第五封,画面里出现了那个叫于丛的人,姜郁善还没来得及降低速度,监控视频便狂风骤雨般往后展示。
她鼠标刚开始挪动,姜清昼就把人推到了桌上,这个人看起来和姜清昼不是一个力量等级,很快就放弃挣扎,手脚并用地勾着姜清昼。
画面算不上香艳,甚至有点隐晦。
只能猜测出他们在接吻。
但姜郁善的脑子和心里的状态不亚于刚结束的台风,无由传来了类似猛兽嘶吼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怀上姜清昼是在二十三年前,怀孕期间还在寰宇工作,生产的过程很辛苦,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和姜清昼的父亲分道扬镳。
姜郁善瞪着眼,好像苦心孤诣搭了二十多年的摩天大楼轰然坍塌,只留下荒唐的废墟。
她摁了空格键,画面暂停后开始自行提高像素,只见过一面的、看上去很普通的男孩闭着眼睛,样貌十分清晰地露出来。
确实是向她做过自我介绍的那个人,姓于,和姜清昼刻坏的半个章子一样。
她想起来,姜清昼好像没给自己刻过名章。
姜郁善关掉视频,几乎没有停顿地拔出优盘,手抖也不抖地扔进垃圾桶。
她眼睛还瞪着,仿佛不太相信地看了一会,随手撕了几张文件,盖在上面,扯过桌角的烟灰缸和打火机。
姜郁善抽了一口就觉得这盒烟有点潮,抬手拨内线的电话。
“给我那包烟过来。”
她哑着嗓说完,停了几秒,又继续:“再帮我查个人的资料,也是通大的学生,我邮给你名字。”
潮热和高温在次日中午涌来,姜郁善印象里很久没这么抽过烟了。
起码在生了姜清昼之后。
她冷静许多,也有熬夜后的疲倦,点开邮件看助理发来的资料。
于丛出生的地方比她想象中的还远,属于二十世纪末富裕起来的、最南边的小城。
姜郁善看不上眼的东西很多,加上真实原因的刺激,连带着通大也非常不顺眼。
她举着手机等了半分钟,姜清昼没接电话,但不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这不算是常见的情况,但姜郁善没什么耐心。
电话那边的人还是很礼貌,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以为她是律师。
“我不是。”姜郁善立刻想起邮件的内容,于丛的父亲在当地好像有个待遇优渥的工作,正陷入被调查的麻烦中。
她换了口气,带了点嘲讽的意思:“我是姜清昼的母亲,你见过我。”
对面噪声强烈,杂乱无章里能听出是车站。
“阿姨好。”于丛哑声说,好像抽了大半夜烟的人是他。
“你在哪里?”姜郁善言简意赅,“我跟你见个面。”
她说话的方式跟姜清昼很像,不过姜清昼一般不会说我跟你,而是我们。
“……我回老家了。”于丛说得有些勉强,“不在上海。”
“不在上海?”
姜郁善的语调拉高,于丛忽然惊醒过来,意识到来者不善。
“那我直接电话跟你说吧。”姜郁善没问原因,“姜清昼和你是怎么回事?”
叮叮咚咚又一阵响,黑压压的人群从扶梯上挤着下来。
于丛疲倦的大脑彻底地停了几秒。
他理解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意思,感觉时间似乎凝固了。
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
身体里最后那根平和的神经好像咔地断了。
于丛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好像被钉在原地的玩偶,四下有风吹过,便跟着簌簌地动。
“你接近他有什么其他目的吗?”姜郁善没等他说话,“你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吗?”
于丛神色空空地听她说话,微微发颤,耳边轰鸣。
“你不了解。”姜郁善对着一阵车站的播报音说到。
她被摧毁的、属于母亲的骄傲又重建了一部分。
虽然姜清昼给了他钥匙,但这个人听上去对寰宇一无所知。
“你们只是玩玩吗?”姜郁善没什么耐心地问,“你是怎么勾搭上他的?”
于丛耳鸣愈烈,艰涩地开口:“我们是在社团认识的。”
“你家里的情况,他知道吗?”姜郁善有些轻蔑地打断他,“你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你爸爸现在涉嫌经济犯罪,姜清昼知道吗?”
于丛觉得后脑勺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那串话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块石头。
他迟钝地愣了下,才感觉到剧烈的疼。
“他什么都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完,哼笑了一声,“你认为你的所作所为合适吗?”
于丛呆呆地站了很久,旅客摩肩擦踵,大多说着本地的方言,行色匆匆。
“喂。”姜郁善说了很多,隔了一天的愤怒终于得到纾解,“你在听吗?”
于丛回答:“在。”
“你知道你们这样会毁了他一生吗?”姜郁善说得又沉又恨。
“不好意思。”于丛找回点呼吸,“我现在不太方便,可以迟点打给您吗?”
姜郁善停了会,开口:“明天上午十点。”
小舅舅请来的年轻律师和他一样,戴着无边框的眼镜,看上去很斯文。
于丛见到他的第一面只觉得紧张,对方柔和得过头,和他的小舅舅一样,看不出是个律师。
“我姓越。”对方扶了下眼镜,自我介绍。
包厢里的转盘晃了两圈,没有人动筷。
越姓律师手里拿的是复印版的资料,有公安向检察院提交的申请,也有检察院发给于丛父亲的通知。
“童女士,你好。”
律师说得公事公办,“目前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吗?”
童曼肿着眼睛,迟疑着点了点头。
于丛坐在旁边,还算镇定。
“我现在需要确认一些事实。”他微微笑了下,没什么温度,“出于对于先生的考虑,希望你能完全如实回答,可以吗?”
“可以。”
于丛握了握她的手,发觉童曼不明显地颤着,像半个小时前的自己。
他发现母亲的手上也有清晰的皱纹,但手指柔软,用于丛他爸的话来说,这是大小姐的手,只能弹琴不能干活。
“他有没有跟你透露过,具体侵占的金额,或者是每次收取他人财物的数目。”律师表情严肃起来。
童曼愣了一下,有点迷茫:“这些他都没跟我提过。”
对方略略顿了下,她又赶紧解释:“是真的,我从来没听过。”
“家庭财产的情况你清楚吗?”
于丛收到她求助的眼神,犹豫地开口:“我妈确实不太清楚这些,都是我爸在管钱。”
律师沉默几秒,说好的。
等所有问题结束,圆盘上的菜已经彻底冷了。
“童女士。”他推了推眼镜,迟疑着开口,“虽然我已经接了这个案子,但还是需要向你说明一下,本所的胜诉率高是因为客户都比较特殊,我个人擅长的是名誉案,经济案的经验比较少。”
童曼有些呆滞地看他,又看了看于丛。
“不过我给的建议你可以放心。”对方笑了笑,“换做任何一位律师都会这么建议的。”
“您是说清点财产?”童曼有点不确定。
律师郑重地点头,语气很严肃:“清点之后归还所有侵占数额,我会尽力争取最轻的处罚。”
于丛听得神经发麻,后背凉了凉。
对方说得很重,甚至让人觉得不近人情,于丛敏锐地从中听出了点东西,他爸的事大概很棘手。
“谢谢越律师。”
“不客气。”他站起来,比于丛高出一些,熟稔地提起公文包,“那今天先这样。”
于丛鞠了个躬,笑得很勉强。
等到了家,律师又打了电话过来,说首轮调查已经结束,明天他会去见于丛的父亲一面。
“但不能帮你们带话。”他在电话里稍稍停顿,解释了一句:“这是规定。”
于丛停了会,说了谢谢。
温度还没降下来,他立在三十多度的风里,心惊得双手发凉,过了很久才想起来,打开常用的几个账户,粗略地算了下余额。
他翻来覆去地加几个数字,手机忽然震了几下,姜清昼很有耐心地问他:“你忙完了吗?”
大概觉得态度不好,姜清昼用一种陌生而别扭的方式追问:“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
“是什么事?”于丛握着手机没动,新消息隔了段时间,“我能帮忙吗?”
客厅里陈旧的挂钟还在稳稳转动,秒针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清晰。
于丛僵着的手动了动,给他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