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未知错误>第57章 57

  王洁极为好心地把人拉了三站地铁,顺便用十分钟和杜楠进行了多个话题的辩论。

  杜楠看上去还有点忐忑,抓着副驾驶的椅背,表情变幻莫测。

  “大哥,别管了。”王洁从后视镜里斜他一眼,“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这什么形容……”杜楠无语,“姜清昼是你儿子啊?”

  “意会,你什么水平。”王洁身子往前,看看路两侧:“不好停车,下个站下。”

  杜楠苦着脸,说:“要不你给我送机场得了。”

  “你想得挺美。”王洁皮笑肉不笑。

  “你不觉得他们俩在一起不合适吗?”杜楠语气郁闷,“我不是歧视同性恋啊,我已经接受了,但是他俩在一起这几年就很倒霉啊。”

  “哪方面倒霉?”王洁不理解。

  杜楠松开椅背,掰着手指算:“于丛刚上大学的时候挺乐观一小伙,就跟他谈了,现在这样。”

  王洁嫌弃道:“就这?于丛那是成熟了。”

  “是真倒霉啊!”杜楠忍不住说,“他毕业那阵家里很多事,结果分一年多了姜清昼这丫还记仇,找他妈来卡于丛毕业。”

  “等等等。”王洁刹了车,“这个事我替他澄清一下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纯粹他妈个人行为,和姜清昼没关系。”

  “真假?”杜楠目露怀疑。

  “骗你有钱拿?”王洁甩了个白眼,“那时候姜清昼和他妈都一年没联系了,我作证。”

  杜楠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尴尬,说不下去了。

  “他家什么事啊?”王洁又问,“能说吗?”

  杜楠眼神复杂,过了一会才叹气:“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爸去世了,你不会马上要跟姜清昼通风报信吧?”

  王洁扯了个标准的假笑,指了指路边的地铁口:“到了,滚吧。”

  杜楠看了眼手表,时间确实有些紧张,满脸欲言又止地下车,末了留下句匆忙的感谢。

  王洁头也没抬,划开手机给姜清昼打电话。

  “喂?”她语调很高,“还活着吗?”

  听筒那端很安静,隔了几秒才窸窣响了响,姜清昼声音哑得不成型:“干嘛?”

  王洁听着他被斧头劈了似的嗓子,心想杜楠说得那句谈恋爱变倒霉也没错,斟酌着开口:“跟你说一下,刚和于丛开完会了,场地过两天定一下。”

  “嗯。”姜清昼应得很简略。

  “你是不是很久没找他啊?”王洁试探着说,“他今天来问我你是不是回洛杉矶了。”

  姜清昼沉默片刻,反问:“你怎么说的?”

  王洁听见他的声音,皱了皱脸,说得轻巧:“还能怎么说,说你被冻出肺炎,三天下不了床,五天出不了医院,不是不理他了。”

  对面安静下来。

  她察觉到了某种暴风酝酿的气息,抢在姜清昼用劈叉的嗓子骂人之前开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想复合?”

  姜清昼没说话,通话进行着。

  “想复合就说清楚,就算不说清楚,卖惨会不会?”王洁开了免提,说得荡气回肠:“不会的话我教你,要不要?真是服了!以前让你死心,你说不行,我看你现在才是真的不行。”

  “……他说什么了?”姜清昼停顿了会,继续问。

  王洁翻了今天不知第几个白眼,学着他的语气:“他说什么了?他说好的好的,还能说什么,对了,你没读书给老路打工的事他好像也不知道。”

  姜清昼声音扯着咬牙切齿:“你跟他说了?”

  “昂,说了。”王洁嘿嘿笑了几声,“你看,我让你去搞个学历还是有用的吧,不然你这么死要面子的性格,怎么开口说自己是个文盲啊。”

  “先挂了。”姜清昼说。

  “等等等。”王洁还在嘿嘿,“看在你态度很好的份上,今天我就做个菩萨,当普度众生了,杜楠出差了,感觉于丛一个人在家,你可以偷袭了。”

  地铁站外熙熙攘攘,手机被挂断的忙音格外清晰。

  姜清昼是在登上回上海的飞机前想通的。

  关于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他得到了一些并不高明的答案。

  不合理的东西是无能的,只有合理的东西,哪怕是错误但合理的东西,才能撼动合理的东西。

  他尽量让自己变成合理的存在。

  离开时的羞愤与不堪已经平复,冷却下来的时候,姜清昼偶尔会臆测,于丛会有怎样的生活。

  大概率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不爱出门,不爱和人深交,可能也会有人喜欢他,可能也要花很长的时间和他熟悉起来,或者没有姜清昼这么较劲,或者碰到在旁边指指点点的杜楠也觉得很烦。

  不知道于丛会不会挂念他,还是早早被枯燥的工作折磨得有些麻木了。

  他迫切地感觉到想见于丛的需求,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部的酸痛和胸口的挤压感继而变得很明显,挂了电话,手机屏幕自动进入待机模式,映出宁静的宇宙。

  姜清昼下定决心起床,掀开“门都没有”的帘子,潦草地洗漱。

  王洁说的其实没错,他被哈尔滨意料之外的十一月底冻得三天下不了床,此时此刻还在发烧,应该还具备一定的传染性。

  他从玄关经过,动作很快地套上了大衣,顺手摸了车钥匙,扯了个口罩要出门,从侧门的小道上走过,还有些头晕目眩,姜清昼抬手戴口罩,心里乱得要命。

  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想说清楚问清楚。

  正如他没办法直接说出口,同样也没办法问出口,只能用看上去不太地道的方式去搜集于丛的毕业论文。

  姜清昼拉上门,不自觉地咳嗽了声,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人。

  于丛看起来在这里站了很久,鼻尖和脸颊都很红,手很没精神地垂在两侧,大约是听见了声音,抬起眼睛看着姜清昼。

  他眼神里有浓郁的哀伤,眼睛发红,好像还有点委屈。

  姜清昼开始有点反应不过来,接着语气有点无措:“你怎么过来了?”

  他说完,从于丛的表情里读出了某种走投无路的意思。

  “你来了干嘛不进去?”姜清昼哑着声音,往前走了些,“怎么不打电话?”

  于丛眼睛没眨,看着他,鼻子皱了皱。

  姜清昼见到了他很平淡的眼泪,有如暴风前蕴藏了山雨的厚重能量。

  他声音嘶哑,戴好了口罩,站在于丛面前。

  于丛周身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姜清昼被口罩遮了大半张脸,皱着眉,抬手擦了擦他的脸:“哭什么啊?”声音微微发抖,听起来不比于丛好受多少。

  于丛仰起头,不知怎么脸上有了点孤绝的意思,张开手把姜清昼抱住。

  他的手还是很冷,还有点僵硬,死死地勒着姜清昼的腰。

  大约是太久没见过于丛投怀送抱的样子,姜清昼怔了怔,抱住他的肩膀,声音放轻了点:“怎么了啊。”

  怀里的人没说话,似乎也不哭了,只能听见细微的喘息。

  姜清昼可以想象王洁说出来的话,肯定不太好听,哑着嗓子哄他:“别哭了。”

  “对不起。”他碰碰于丛的脑袋,声音从口罩里闷闷地传出来:“很冷,先进去行不行?”

  于丛不开口,像是寻仇一样抱着他的胳膊放松了一点。

  姜清昼连拖带抱地把人弄进屋里,再把车钥匙放回远处,发现大衣左肩上洇开了一圈眼泪。

  于丛不说话的时候蛮劲很大,扯着的手袖。

  姜清昼低下头,心酸而无奈:“不要哭了,要不要喝水?”

  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多星期前姜清昼在客厅里装醉演哑巴的样子,一时间角色对调,变成姜清昼无可奈何,姜清昼问于丛要不要喝水。

  他把人安顿在沙发上,地板上还有电暖的预热,紧了紧口罩,真的要去倒水。

  于丛现下也没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不管姜清昼的外套是不是能在陆路花的工作室里办张卡,拽着不松手,一脸扯坏了也无所谓的态度。

  “不想喝水?”姜清昼低头看他,脸藏在口罩后面,看不出什么情绪,“那你别哭了,冷吗?”

  他说完,摸了摸于丛的侧脸,手心有炎症带来的、异常的热。

  于丛嘴角撇了撇,像是又要哭,语速慢慢地说:“你会不会觉得特别倒霉?”

  姜清昼愣了愣,没理解的样子。

  于丛抬起手,想去摘他的口罩,被姜清昼下意识避开。

  “……还有点感冒。”姜清昼也不算太清楚这场肺炎的由来,随口胡诌。

  于丛眼睛和脸颊都泛着红:“你会不会觉得认识我特别倒霉。”

  姜清昼理解了,蹙着眉打断他:“不要乱说。”

  于丛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不要乱想。”

  于丛直直地看着他,接收着温和、沉稳的目光,呼吸和心跳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

  “你在外面呆了多久?你是笨吗?”姜清昼勾起他一只手,握住了不动,“为什么不打电话?不敲门?”

  于丛只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开口:“呆了一下下。”

  姜清昼感受到他手指的凉,很不相信地嗯了声。

  “反正肯定没有你在南区宿舍等得久。”于丛小声地反驳,“你笨一点。”

  他确实什么都记得,毫无预兆地提起了多年前某个同样冰凉的冬天。

  2012 ·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