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宿舍在通大的神秘程度不亚于美院,但应该不会闹鬼,于丛一路狂奔,脑子里还在胡乱回想某些校园秘闻。
大概是一年级学生想象力太匮乏所致,西区的轶事总是跟豪车、神秘人有关,瑰丽又遥远。
然而于丛知道,这栋楼里没那么多离奇的事,只有要把衣服从阳台上扔掉的人。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入口登记了半天,才搭上通往十二楼的电梯,居然还有电梯。
门外的那几个数字看上去像是动态的,和游戏里的倒计时没什么区别。
于丛站了会,做了个深呼吸,门就向里打开了。
姜清昼手还搭在门把上,脸色有点掩饰不住的烦躁。
“……我拿衣服。”于丛抬起脸看他,眨了下眼睛。
他把门拉开了些,给于丛让出一条通道:“进来。”
于丛犹豫了两秒,同手同脚地走进去,见到了通大秘闻中美术生的寝室,看起来有点像简洁的酒店公寓,左右各自有单独的空间,中间是公共书柜打出来的隔断。
他有点心虚地扫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衣服。
姜清昼反手把门关了。
“你干嘛不来画室?”他问得直截了当。
于丛靠着书柜,惴惴站得很直,身上软趴趴的羽绒服,往后靠一点就能碰到满满当当的工具书。
书脊结实、厚重,戳得衣服里的棉絮塌下去。
他感觉到某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有点紧张,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问你啊。”姜清昼声音不大,好像认真在问。
“……就,有课。”于丛结巴地撒谎。
他听到姜清昼笑了声,很轻,莫名让人听出一点嘲讽的态度。
发出冷笑的人抬起手,很随意地撑在书架的一侧,形成个半封闭的、类似审问的空间。
于丛很清晰地感觉到心率攀升的征兆,连呼吸的余地都逼仄起来,脑海有点不受控制地想起许许多多事情,从军训结束时候被杜楠叫醒的早晨开始,零零散散的,有些与他无关,在市中心给姜清昼递笔,还有桑蕤表白。
这些事情仿佛脱离了现实的时间刻度,快速而明确地闪过。
他脸色很镇定,突然有了种虚张声势的气魄。
姜清昼很专注,不再有那种见不到人的焦躁,直盯盯地看他。
于丛在短暂的静默里退缩了,用一种自己也很藐视的方式,很可耻地用别人做了遮阳,不太自然地说:“对不起,我听到桑蕤和你说话了。”
姜清昼蹙起眉,不过只有几秒,就立刻理解了他的话。
他和桑蕤说话只有那么几次,大多数时候都有王洁在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于丛起了头,道歉就变得顺畅。
姜清昼沉默了一会,表情变了点,找回了思绪。
“所以你不来画室?”姜清昼开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有什么关系?”
于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有某种情绪从他的脸上掠过,姜清昼继续说:“你听到什么了?”
于丛抿着嘴,克制地小声呼吸。
“你听到他喜欢我?”姜清昼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里有种微乎其微的颤抖,“还是听见我喜欢男的,你很介意?”
他用了反问的口气,一点点近乎羞愤的东西从话里倾泻出来。
于丛想起老家小城里的气象中心,位于整个县城的地势最高处,中心扎了根挂气象气球的杆子,气球只是稍稍晃动,却表明了不久将来的、或是其他看不见地方的巨大风暴。
姜清昼就好像这样的人。
“不介意。”于丛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僵硬。
他有种无师自通的样子,觉得此时此刻不能再哑巴下去:“好吧,我不是真的有课,我就是偷听了你们说话有点不好意思见你,不是介意,也不是觉得不好,我没觉得你和王洁这样不好。”
于丛眼睛挪向别的地方,盯着某块地砖。
他异常平静地撒了第二个谎,没提自己那点不可见人的小心事,停顿之余忽然羡慕起了有些人的坦率,不管是桑蕤,王洁,或者是姜清昼。
“哦。”姜清昼没什么犹豫地应他,声音发木,“没事。”
于丛抬起头。
“以后不要偷听。”姜清昼看了他一眼,收回手,“我没有生气。”
笼罩着他的气息消散了,于丛茫然地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姜清昼朝更里面的位置走,窸窣地摸出个大纸袋,里面是明显叠过的衣服,一言不发地递给于丛。
于丛愣愣接过,许久才说:“谢谢。”
袋子里有若有若无的植物芳香,看起来已经洗过。
“以后不要躲着。”姜清昼要求很简单。
于丛听完,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很热?”姜清昼摸了下耳朵,像不经意问。
“没有。”
“那去吃饭。”姜清昼下意识地瞟了眼桌面上的台式钟,脱口而出。
决战滨河西路的约架在十二月达到了某种不择手段的地步。
于丛照例上下课,照例去美院找姜清昼,照例没人的时候蹭画室的空调,有天回寝室的路上,收到了跆拳道社的群聊轰炸。
王洁在群里发了一堆人训练时的丑照,连没穿过道服于丛也没幸免,他像是个乌龟一样蹲在角落里观摩的照片也有,正懒洋洋地打哈欠,看起来马上要翻白眼。
[维克多·洁果:谁不来!]
[维克多·洁果:谁周四不来!我会把它的照片放在社团的公众号上!]
于丛歪了歪头,想着那个点击量不过二十的账号。
[维克多·洁果:再联系所有学院开白名单转载,同步学校贴吧、学校论坛和学校的微博!]
她发完最后这句,下面多了几个其他人地省略号。
[维克多·洁果:都联系好了!谁不来试试哈!]
于丛对她的执行力一直很敬畏,切了对话框去问姜清昼。
[小于小于不做咸鱼:你下周四要去跆拳道社团活动吗?]
[姜:你想去?]
对方看起来尚未看到自己的丑照,于丛迟疑了半秒,转回决战滨河西路,从上往下翻了又翻了一遍。
没有姜清昼,他沉思了一会,姜清昼又说:“想去就去。”
于丛有点无奈,回复他:“我好像一直都没去。”
[姜:那我跟你一起。]
与此同时,姜清昼的新消息也跳出来,越过了狂轰滥炸的决战滨河西路,成为了聊天界面的第一位。
杜楠在草丛里连续被蹲了三次,屏幕最后一次灰下去时,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
于丛插着口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
“不是,丛啊,有啥事你说呗。”天气冷下来,杜楠难得呆在寝室,刚开游戏没多久,于丛就满脸欲言又止地钉在那。
第二把都快结束了,他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不说话,杜楠后脑勺被盯得冷汗都要流下来,干脆把游戏客户端关了,把椅子拉得转个方向。
“说吧。”杜楠上下打量他。
于丛看了他几秒,问:“不玩啦?”
“诶你别管我,你赶紧说有什么事?”杜楠打断他,“看我打半个钟了,提前下饭呢在?”
“不是。”于丛说,迟疑着开口:“你认识大三文学院的人吗?”
“哦。”杜楠面不改色,“喜欢哪个?我认识几个学姐,可以帮你认识。”
于丛有点儿无语地看他:“不是。”
“那是啥?”杜楠没明白。
“就是。”于丛脸上那种犹豫很明显,“想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桑蕤的人。”
杜楠表情变了,有点诧异地看他,差点要从椅子上蹦起来:“嘘嘘嘘,别刺激老三。”
于丛退了半步,被他的反应吓了跳。
寝室里没有第三个人,杜楠左看右看,做贼似的开口:“你干嘛问他?”
“……随便问问。”
“挺厉害的一人吧?”杜楠摸了摸下巴,“文学院很出名的,听说家里还有啥亲戚是我们学校的教授,还是什么的,他们家搞文物的。”
于丛听了前半句,大概想象了一会。
“你别在老三面前提这人。”杜楠神神秘秘的,“他暗恋的女生,是桑蕤迷妹,天天追着去上别人的公共课。”
“他都大三了。”于丛疑惑,“怎么上啊?”
“就硬蹭课呗。”杜楠不以为然,“追人不都这样,听说他挺多人追的,但是好像女朋友是在国外吧?山高水远皇帝也管不着。”
于丛低了下头,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后颈。
他大概知道通大各类奇闻异事的可信度大概有多高了,杜楠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还在喋喋不休:“反正老三没戏,老三喜欢那女生也没戏,咱们虽然在一个学校,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嘛,有的人就是那种文绉绉的神仙,不是我跟你说啊,就你认识的美院那个啊,也是……”
“还打吗?”于丛冷不丁打断他,“我跟你双排。”
杜楠迷茫地啊了一声,半天才应:“打啊。”
“我开电脑。”于丛平和地说,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没什么表情地走向书桌。
他把电源摁开,硬件运行的轻响突然把他拖回还像是盛夏的初秋,于丛提着电脑在校园小径里狂奔,并不知道两个小时候会进行定向越野的测试,也不知道跑完那艰难的几公里后,会同时看见天空和姜清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