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丛的说来话长真的有些复杂,解释了大半天连杜楠都没什么兴趣了,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他松口气出了寝室,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打算直奔地铁站,瞥到了姜清昼给他发的消息。
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前:“起床了吗?”
于丛心情很微妙,盯着那个问号看了几秒,总觉得这话像是他妈才会跟他说的,不过还是停下脚步认真回答了。
[小于小于不做咸鱼:出发啦!]
对面很快回了个好。
街道还很潮湿,沿途的草木上还有没干透的雨水,稀释了夏末最后的炎热。
于丛竟然觉得有点雀跃,好像从不出门的人受到了什么隆重的邀请。
他蹦了几步,从地铁口往下的扶梯上下来,动作轻快地过了安检口,看到自己在车厢门上很清晰的倒影。
穿了件鹅黄色的短袖衫,牛仔裤偏深看不出颜色,从玻璃上隐约看出了一颗没熟的芒果。
于丛朝自己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像是热身活动那样揉了揉耳朵,下一班地铁就轰隆隆地开了进来。
姜清昼没跟他计较,也没要求吃什么,于丛就把地点定在了市中心的商场里,吃一家潮汕火锅。
他觉得单独和姜清昼待在一起也很轻松,大概是因为他话少,也不拉人社交,人还很好,起码在超速这件事上是这样的。
于丛找的店生意冷清,他一头扎进去,就看见靠着窗坐着的姜清昼,穿了件像是刚做完粉刷的工装,似乎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抬起头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安静了些,于丛看见他的眼睛,很短地怔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姜清昼很好看,不是其他人一句话很粗暴的帅能说清楚的,这个念头在心里浮动着,直到面前的汤底开始沸腾,才消散一点。
姜清昼把东西扔进锅里,吃东西的时候也很安静。
“诶。”于丛盯着锅里滚动着的牛肉丸子,忽然问:“你有没有听过馒头吃牛肉丸的笑话。”
姜清昼给他捞了一颗丸子,很诚实地说:“没有。”
于丛隐隐有点得意,开始讲笑话:“就是有一个馒头,它有天肚子特别饿,就进了711。”
“然后呢?”姜清昼问。
“店员问它吃什么,它就要了一颗牛肉丸。”于丛把筷子戳进面前的牛肉丸,“它把牛肉丸吃了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肉包。”
姜清昼看着他,没说话,又给他捞了一颗。
于丛干干地笑了几声,问他:“不好笑吗?”
“好笑。”姜清昼在氤氲的热气里勾了下嘴角,认真地笑了一下。
他瞥了姜清昼一眼,垂着头吃东西。
于丛出门前很积极地买了单,刚踏出店门就压低了声音跟姜清昼吐槽:“这家很不正宗。”
姜清昼也没吃过正宗的,附和他:“嗯。”
“下次不来了!”于丛想起那盘很不劲道的牛肉丸子。
“好。”姜清昼说,侧了侧头看他,感受到了于丛隐隐的不满,下意识问:“要去看电影吗?”
于丛还沉浸在又贵又难吃的愤懑里,啊了一声,抬起眼睛:“看什么电影?”
先前的约定并没有这项,姜清昼语气镇定:“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
至于电影到底要演什么,姜清昼已经忘记了,甚至连题材都完全没注意到。
于丛在一溜光污染特效中跟他说了当天的第二个笑话:“你知道昨天我妈妈说,我们两个人都坐在后排很不礼貌。”
“嗯?”姜清昼低下头。
“你有听过坐车的那个笑话吗?”于丛轻声说,“坐别人的车不能随便乱挑位置,有对象的副驾驶不能坐,坐后排是把人当司机,坐车底是阿杜,坐车顶是成龙。”
姜清昼皱了下眉,很为难地扯了扯嘴角。
于丛看不清姜清昼的脸,只觉得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很漂亮。
“看电影吧。”他移开目光,碰了碰姜清昼的胳膊。
姜清昼哦了一声,眼神直直地看向大银幕。
光污染打斗持续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看不出正反派的胜负,姜清昼心里绷着的情绪好了些,接着就有点无聊地撑着手。
于丛刚说完要看电影,又忍不住和他说话:“姜清昼。”
“怎么?”
“你衣服上很多泥点子。”于丛声音很小。
姜清昼顿了顿,声音很低:“那不是泥点子,那是泼墨。”
于丛用气音问他:“什么?”
“……一种工艺。”姜清昼迟疑了一会,又解释:“就是衣服本来就是那样的。”
“哦。”这次轮到于丛。
光电大战持续到了电影最后一刻,放映结束的照明灯亮了起来,于丛没等片尾曲放完,站起来才发现靠近姜清昼那半边身体已经僵硬得发麻。
他姿势很怪异地抻了抻胳膊,对上姜清昼的眼睛。
姜清昼还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很自然地站起来,抓了一下他的手腕,很快又松开,说:“走吧。”
片尾曲正好进入了高潮,唱腔给室内笼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温柔,于丛顿了顿,跟上他的脚步,还能隐约感受到他手指上的暖意。
姜清昼没打算回家,理所当然跟着于丛一起进了地铁站,他身上的浅色泼墨布料融入了嘈杂的、拥挤的环境,看起来真像是刚从下了雨的泥地里走出来的。
于丛熟稔地刷卡过闸机,像只回到森林的、灵活的松鼠。
姜清昼有点匆忙地跟在后面,想起了于丛吃东西,也是这个样子。
车厢里还有人群的气味,地铁呼啸而过,吹起夏天的微风,地铁从死寂黑暗的地下穿过,通过一小段地面的轨道,玻璃外荡漾着朦胧的绿意。
于丛在轰响里抬了下眼,看到玻璃倒影里的人,脸色还是淡淡的,从容地通过反射看着他。
深邃的轨道里一阵一阵地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混合着不知道谁胸膛里的心跳,促成了某个生涩而尴尬的约会。
到了宿舍区的分叉口,夕阳的余晖已经是洒了大片。
于丛从地铁口往学校走,一路上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走得板正,脑袋里是不是晃过一个多月前教官的声音。
主要是身边的人不太熟。
……姜清昼好像也没那么不熟。
“拜拜。”于丛同手同脚站到了往南区的小路上。
姜清昼沉默了几秒,说:“拜拜。”
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先前强撑的镇定逐渐成了真,站在路边,像一棵全身溅满了泥点的树,看着于丛时快时慢的背影。
“站住!”
于丛刚放下两本书,抓了寝室钥匙和手机又要往外走,被杜楠勾住帽子拽了回来。
气温变低了一点,他换了长袖,看上去单薄而干净,衣摆有点宽,在空气里打飘。
他眨了眨眼睛:“出门。”
“我知道你出门。”杜楠说,“你每天这样神神秘秘,去哪里啊?游戏也不打了。”
于丛电脑黑着屏,里面有一堆刚装好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端游,硬盘只插过一次,放在角落里都蒙了层尘。
“就,有事啊。”于丛很含糊地应付。
杜楠表情变得很怀疑,站起来揽揽着他的脖子:“出去肯定是有事啊,有什么事?小于同学,开学多久了?”
“两个月?”于丛认真地回答。
杜楠若有所思:“两个月,你就转型了,是床不舒服了,还是游戏不好玩了?说!到底什么事!”
于丛盯了他几秒,有点无奈地解释:“我帮人送东西,很急!”
“送什么?给谁?”杜楠屏幕上的电影还在播,理也不理,一脸要做杜青天的表情,“快说。”
于丛呆呆地往后退了几步,做了个很傻的假动作,把自己的帽子给救出来,推开门跑得比兔子还快。
杜楠愣了愣,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关门的份。
于丛没说谎,他赶着给姜清昼送一堆材料,列了个单子,散布在校内各个文具店,一会要毫毛小笔,一会要名字很花哨的颜料。
自从吃完火锅,姜清昼的话和要求忽然变得很多,借着互帮互助的理由,让于丛怀疑自己的人情越欠越多。
“马上就到了!”于丛拎着两个纸袋,对着手机喊。
搞文具的店主也颇有雅趣,白色塑料袋是不允许出现的,多重的东西都必须用脆生生的纸袋,好像怕东西不会散架似的。
他跑得掀起了一阵微风,在长长的石阶下停下来,姜清昼站在移动的玻璃门外,大概在等他。
于丛抱着两个纸袋,仰起头,看见姜清昼几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从他手里接过东西。
“谢谢。”姜清昼看着他说。
于丛放松下来,微微喘着问:“来得及吗?”
姜清昼顿了顿:“来得及。”
“那你赶紧去写作业吧。”于丛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来:“我走了。”
“你要不要去画室休息?”姜清昼拎着东西,看上去没有对话框里那么着急。
“昂?”于丛茫然地看他。
姜清昼语气很平,朝他解释:“你跑过来,不累吗?”
于丛想了想:“还好诶?”
姜清昼看了他一会,继续说:“画室没人,你可以休息,一会去吃饭。”
于丛踏入了新生群里说得很神秘的美院,首先感觉到这座建筑恢弘得有些夸张,内饰都是冰冷的色调,看起来是一种沉穆的威严。
玻璃门无声合上,姜清昼走在他前面,声控灯沿路亮起来,照出了一条往楼梯的、暖色的通道。
“这里有台阶。”姜清昼跨过一个特地设计出来的坑,转过身子提醒于丛。
他正盯着巨型天井下方的雕塑,一头撞上姜清昼的肩膀,捂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地吸气:“对不起。”
姜清昼没吭声,歪了头看他,皱着一边眉头:“没事吗?”
“没事没事。”于丛确认完手心,揉了揉鼻子。
“你喜欢雕塑?”姜清昼顺着他刚才的眼神看了过去。
于丛声音闷在掌心:“我就是觉得好高啊。”
五六米高乳白色罗马女神像有点儿发灰,头颅顶着没暗的天色,胸口投出一块很柔和的黑色影子。
姜清昼说:“这是阿佛洛狄忒。”
于丛下意识地想重复这个名字。
“阿佛洛狄忒女神,爱和美的化身。”姜清昼毫无感情地说,“神话里守护世人的爱情的。”
“哦!”于丛话里带了点感叹,算作对姜清昼教科书般的讲解表示赞许。
画室的位置是固定的,姜清昼那张桌上确实摊着一幅画,于丛看不太懂,但是能大概看出来,这幅作业还没画完。
角落里画风和教室很不搭的露营椅,姜清昼指着旁边角落里的车载小冰箱:“有喝的,你自己拿。”
于丛震惊道:“你们的生活也太奢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