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昼说完,一点眼神都没再给他,刷了指纹走进去,一边走一边脱牛仔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
于丛站在门口,抿着嘴看着他宽阔的肩膀,人天交战了会,垂头丧气地跟了进去,一边跟着他,一边做心理建设,反复地强调这是工作,千万别多想。
入室的门前多了块木板,浅褐色的,下方铺了黑色的碎石,看上去是这才弄好的,于丛站在侧门外,脸上有不太明显的挣扎。
“不用换鞋。”姜清昼把牛仔外套甩进门边的篮子里,“进来吧。”
一样的话,他说得比前几天温和许多。
于丛说了声好,同手同脚地跨进玄关,姜清昼瞥他一眼,不知道摸了哪堵墙,天花板上的灯亮了起来,不锈钢外壳裹着惨白的光,阴森森地照亮了室内。
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些新增的物件,便捷的咖啡机和立在客厅中央做柜子的小冰箱,还有堆满了烟头的陶瓷碗。
“坐。”姜清昼又重复同样的话,然后坐进对面的椅子,从地毯上扯过一个笔记本电脑。
于丛反应很慢地坐下来,找了半天发现没带随手用的软皮本,呆了几秒,打开了手机备忘录。
姜清昼把电脑放在茶几上,又转了个向,朝于丛的位置推近。
他脸色很冷,语气很严肃地开始介绍起这次要展的东西,从美洲的艺术品说到了欧洲,又跟于丛强调了分区的问题。
于丛脸色平静,变成了工作时候的样子,看了几页,有点困惑地问:“这个下面的数字,是这幅画的价格?人民币?”
“不是。”姜清昼言简意赅,“是美金。”
他消化了几秒,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这些,到时候都会到现场展出?”
“嗯。”姜清昼从心底觉得镇定下来,觉得为临时借口找到了一些真实存在的细节。
于丛没缓过来,皱着眉打断他:“等一下,你之前没说展品的价格,到这种级别的话,安保可能……”
“安保不用你们负责。”姜清昼很迅速地理解了他的为难,“双语的主持人和引导接待,都不用你们负责,已经安排好了。”
于丛抬起眼睛看他,难以理解的样子。
“流程上也不用。”姜清昼神情自若地说了下去,“按照我说的要求布了展就可以。”
“……”于丛看着他,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很温和,“姜老师,你有没有确认合同的金额?”
“八十万。”他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于丛感觉快吐血,反问:“你花八十万,就让我们借个场地,然后搭个展厅吗?”
姜清昼不接话,还是没表情地看着他。
于丛烦躁了几秒,冷静下来,打开手机备忘录:“你现在提点别的东西,运输,仓储什么都行,不然根本不用八十万。”
按照吴四方的个性,根本不可能把钱再吐出来。
“没事。”姜清昼下巴绷得很紧,像个没有情感系统的机器。
“有事。”于丛垂着眼睛打字,语气很混乱,“或者你的安保什么的,需要付钱的地方,你跟我说,我记一下。”
姜清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天才说:“我能抽烟吗?”
于丛几乎立刻回答:“你随意。”
他说完,瞟了眼被烟屁股塞得满满当当的墨蓝色带裂纹的瓷碗,又有点懊悔。
姜清昼从椅子里站起来,没穿拖鞋,踩着袜子去餐桌上翻东西,动作很快地点了支烟,背对着于丛吸了几口。
于丛心里有点闷,看着从他脸侧腾起的、很轻盈的烟雾,轻声问:“你抽烟多吗?”
看上去颇养眼的背影很明显地顿了一下,隔了一会,姜清昼才开口:“不多。”
他抽了小半只烟,声音有点哑。
于丛恍惚了几秒,觉得越界,扯回了话题:“可以问一下你们委托的安保公司吗?八十万可以抽一部分用在这里。”
他拿着手机打字,听见姜清昼低沉的回答:“不用了。”
于丛有一秒觉得简直无法沟通,他抬起头要开口,姜清昼又补充:“合作的拍卖公司有自己的安保部门,不需要委托。”
他已经转过身,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夹着烟,微弱的红点在指尖明明灭灭。
于丛心跳停了一下,想起来差点踏空楼梯的某个瞬间,身体里悸动的感觉很明显,姜清昼恹恹又懒散的样子还是很有蛊惑性。
他移开眼睛,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好的。”
“你可以找大一点的展厅。”姜清昼走回来,把半只烟摁在那个瓷碗里掐灭,“把钱花出去。”
他说冷淡,听起来事不关己。
“知道了。”于丛低声回答,看着那个陶瓷小碗,忍不住说:“这个碗很好看,拿来做烟灰缸吗?”
他说得毫无逻辑,像在没话找话。
姜清昼有点意外:“你喜欢?”
“没有。”于丛反驳,“只是觉得挺好看的……做烟灰缸有点可惜。”
他听见姜清昼很轻地笑了声,那种窘迫而无措的感觉出冒出来。
“是建盏。”姜清昼没什么温度地解释,“你喜欢?”
“不喜欢。”于丛抬着头看他。
“你要知道它怎么来的,也不会喜欢。”姜清昼把它推远了一点,不打算再抽的样子。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于丛表情木然,“其他要对的细节。”
姜清昼顿了下,故作镇定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得吞吐:“没了。”
“那我先走了。”于丛说,“辛苦姜老师。”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被坐出来的、小小的凹陷很快就消失了。
于丛没带包,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感到了若有若无、密密麻麻的羞耻,羞耻感对他而言是很好的镇定剂。
他只酸涩了很短的瞬间,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理解和消化,这里的东西他看不懂,也不那么了解姜清昼。
姜清昼同时也站了起来,很有紧迫感地靠近了一点,他高了半个头,身形也宽一点,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灯光,把于丛笼在一小片阴影里。
“我走了。”于丛磕磕绊绊地说完,绕开姜清昼往外走。
于丛有很轻的晕眩感,脚步迈得不太干脆。
姜清昼有点阴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跟你老板说了我们的事吗?”
“……什么事啊?”他僵在原地,明知故问。
姜清昼的声音逼近了一些,似乎已经走到他身后:“我是你前男友。”
搭在门把上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抖,于丛感受到被阻隔在屋外的风,细得抓不住,夹杂着路人闲谈的声音。
姜清昼毫无征兆地打碎了他好不容易粉饰完的平和,那种熟悉的惶恐條然到来。
“你说了吗?”姜清昼语气很冷,又追问了一次。
于丛拽着那个门把,站得很稳,开口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尖:“这有什么好说的。”
“是吗?”姜清昼抬起胳膊,越过两人之间的缝隙,摁住了他的手。
于丛低着头,觉得眼前发黑,顶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到姜清昼的手心干燥而冰凉,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手背。
“你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姜清昼皱着眉问,像是在质问他,“那你觉得什么好说?”
于丛想了很久,直到闻到了很奇妙的、全然陌生的烟草味,才找到了圆场的话:“我前男友又不是什么殊荣,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干嘛老提以前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感觉自己的心脏往下沉着,诡异的伤感弥漫开来,有股不近人情的力量朝他作用着,姜清昼掰过他的肩膀,把人抵在门上。
玄关旁木柜里的摆件叮叮咚咚响了一阵。
于丛被他压着,背部贴着冷硬的门板,被迫仰起头,看到姜清昼有点红的眼睛。
他的脸上有诸多愤怒,似乎还有些委屈,隐隐能看出来紧咬着牙。
于丛怔怔地看他,感觉到姜清昼身上忽冷忽热的温度,一只腿很轻松地抵住他的腿根,暧昧而强势。
“姜清昼!”他失措地叫了声。
他有好多年没念过这三个字,好像个诚恳而哀伤的信号。
姜清昼僵了一会,卸下了手上的动作,有点无力地放开他。
“我先回去了。”于丛立刻低下了头,有点混乱地找了一会,推开了门,踩进刚铺了没多久的黑色碎石小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门合上时发出了一阵轰鸣,院子里静了很久。
姜清昼立在原地,眼神失焦地看着侧门的门板,总觉得上面还有点热度,大概是于丛靠着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站了许久,感觉手部的知觉逐渐恢复,才面无表情地合上门,关门声刚落,手机铃声就恰到好处地响了。
前两天刚完成五万块业绩的造型师发消息问他要不要来做一个发质修复。
姜清昼没回复,关掉了对话框。
“我送你的,老板。”对方还在锲而不舍,“我今天想了很久,感觉好像漏了个步骤,好像忘记给你做修复了。”
他盯了一会于丛的对话框,半天没有动静。
“你现在是直发嘞,还是要做一下比较好。”发消息的人热情丝毫不减弱,“不做感觉后面容易出问题。”
姜清昼抬手给A花花设置了个消息屏蔽,还是回复了个OK,问她什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