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没多久，爷爷病倒了。
是肺癌，发现时已是晚期。病情恶化很快，虽然从诊断结果出来就一直积极治疗，但只撑了不到半年，爷爷就撒手人寰。
那时离新年没多久了，临近过年，父亲觉得办丧事太不吉利，全程拉着脸，草草将事情办完，末了，才将在爷爷相片前哭得不能自已的我拉起来，说要和我谈谈。
父亲抽着烟，不耐烦地在屋内踱步，向我扔来一包纸巾：“别哭了，这么大了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父母离婚时，我被判给父亲。父亲将我丢给爷爷照顾之后再没管过，我与父亲可以说是完全不熟。此刻他发怒，我便胆怯地不再哭了。
见我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直入主题，问我：“你已经满十六岁了，一个人能独自生活的吧？”
我立刻就明白父亲的意思。
他还记得自己有抚养我的义务，却不想带我回他的家——
和我母亲离婚之后，他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如今已有五岁。要是我搬去住，去他和和美美的新生活里插上一脚，这显然是不合适的。而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在监护人同意的情况下，可以独自居住。
我点头：“能。”
父亲说：“好的，那你还住这里，我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学费也由我来给，等你十八周岁生日过了，后面就靠你自己了，这样可以吧?”
我继续点头：“谢谢爸。”
话音落下，我在父亲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利落地起身，这时手机响起，他接起来，面色立刻就变得柔和：“囡囡不哭，囡囡最乖了，爸爸这就回家带囡囡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他边讲电话边出了门，门被关上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满室的烟草味中，只剩相片上的爷爷静静地看着我。
没几天就是新年。那年市区还没禁放烟花爆竹，漫天都是绚烂的烟花，鞭炮声彻夜不停，陪伴失眠的我。
爷爷头七时，我又见到父亲。他依旧独自前来，别人问他老婆孩子呢，他回答孩子太小，前段时间发热刚好，不敢带出门，妻子在家照顾小孩，抽不开身。
话里话外全是对家人的维护，叫旁人称羡。只是，问问题的人和回答的人好像都忘记了，我也是父亲的孩子。
祭奠结束后，我整理用剩下准备退掉的烟酒，帮父亲搬进车子的后备箱。放好后，我站在院门口，准备目送车子离开。
父亲却点了一根烟，站到我旁边，对我说：“跟你商量个事。”
我请他进去坐下慢慢说，他拒绝，说待会儿还有事，讲完就走，他吐出一团烟雾，说道：“现在这个社会，就算读完了高中和大学也难能找到好工作，还是学一门手艺更好，有技术在身，永远饿不死。”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等着父亲继续说。
“我和你阿姨一致认为，你去学木工就很不错。你要不排斥的话，下周二我就来接你去老师傅那里做学徒，包吃住的，你这几天收拾收拾行李。”
我愣愣地说：“可是下周二学校开学。”
“不上学了，你没听明白吗？”
我手心发冷，小声问：“之前不是说好了会给高中学费的吗？怎么突然……”
父亲不太高兴地抖落烟灰：“我只是不想浪费钱，你以为送你去学木工我不要给钱吗？虽然做工可以抵学费，但一开始还不是得好烟好酒地送去，低三下四地拜托人收下你。”
“可我只想上学……”
父亲耐心耗尽：“不瞒你说，最近生意难做，钱周转不开，学费和生活费我暂时也拿不出来，去学木工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你考虑考虑吧。”
说完，他掐掉烟，坐进驾驶室，开车走了。
短短几句话，便定了我的未来。
我丧气地倚在院门上，垂头看着地上，脑袋里一团乱麻。
父亲怎么会拿不出学费呢，刚才搬酒去后备箱，我看到了他给小女儿买的乐高玩具，光是那盒玩具，就够付我的学费了。
他根本不是没钱付，只是不愿将钱花在我身上罢了。
一股焦躁感涌上心头，我突然不敢转身进屋，不敢看遗像上爷爷的眼睛。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锁上门，去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新年刚过，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挂着笑容，我快步走过一条条街道，等回过神来时，我已沿着最熟悉的路，到了学校门口。
门卫室值班的保安看到我，以为我是去找信，打开窗户对我道；“同学，还是没有你的信。”
“知道了，您新年好，祝您身体健康。”我礼貌地说。
“哎好！同学也新年好！”保安乐呵呵地说。
我一点都不好。我在心里说。
校门口东侧是一条小吃街，街上房屋紧密，店面低矮，两边延伸进去的巷道极多，天暗下来时，路灯昏暗、墙面斑驳的巷道显得幽静阴晦，正适合我这种心情极差的人待着。
我走了进去，被墙边的一根电线杆吸引了注意力。
电线杆上密密麻麻地贴满小广告，一张叠着一张，仔细看会发现，除去重金求子、卖精卖卵、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最多的是招工广告，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日薪一百二，年满十八岁即可应聘，学历不限。
然后，“十八岁”三字又被涂上黑色，改成“十六岁”。
我盯着广告看了很久。
如果真的没有机会再上学，只能出去打工，那我宁愿自己去找工作，也不要听从父亲的安排。日薪一百二，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我想了又想，最终转头去巷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包最便宜的香烟。劣质烟草燃烧出的呛鼻味道使我不停咳嗽，但也令我生出些决绝的勇气，我蹲在地上，拿手机拨通了广告上的号码。
“我找工作，十七岁，嗯，初中毕业……我要包吃包住的……我能吃苦……”
我一五一十地回答电话那头的问题，两分钟后，对方报上一个地址，让我后天去试工。
“上午九点是吗，好的，我记住了，谢谢……”
我开着免提，在备忘录记下试工的地址，平静地向电话对面的人道谢。
但话还没说完，电话突然被人抽走挂断了，随后，我手上的烟也被夺走，狠狠摔到地上，一只脚踩上去，将烟头碾灭了。
运气真差，连抢劫都让我遇上了，我苦笑一下，捏着拳头，正准备起身反击，一抬眼，脊背僵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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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31调教记录（5） 回忆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