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林涧起床换衣服。

  谢岫白一手撑着头,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半睁着眼,透过书架格子去看他。

  深棕色书架上满满当当堆着书,高低错落,只有上方不到一掌宽的空间是空的,林涧的身影就只存在于这不到一掌的空间内。

  “你要睡会儿吗?我让他们不要上来打扰你。”

  林涧转过书架,雪白的衬衫笔挺,扣子一路扣到顶。

  干净的军装外套挂在床的另一旁,谢岫白伸手拿起来,抖开打量片刻,坐起身,自然而然把外套披在他肩膀上。

  林涧愣了一瞬,伸手配合他动作。

  谢岫白手指灵活翻飞,从上到下一颗颗系上扣子,暗银色的扣子上雕花繁复,是军部一贯的风格。

  “睡不了,我小妈给我发消息,让我回去一趟。”

  他拂过林涧肩头,最后把领子也整理好,往退后,打量了两眼,笑道:“真好看。”

  林涧从会走路起就是自己穿衣服,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第一次遇到这么贴心的服务,不太习惯。

  他顺着谢岫白的话说道:“军部的制服都是一样的。”

  “不,我说你。”谢岫白退远一步打量他,眼里笑意盈盈,“真好看。”

  林涧清咳了一声。

  “过两天我也要进军部了,可惜还不能和你穿一样的,”谢岫白眨眨眼,“长官,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啊。”

  林涧还没听他说起这件事,“哪个部门?”

  “后勤那边,比较轻松,能抽出时间把学校的任务做了,等拿到毕业证再转到战斗部门。”

  林涧:“怎么绕这么大一圈?”

  “是啊,谁都知道,直接进战斗部门会更快,但是谁让某些人不要我呢?我又不想叫别人队长。”谢岫白摊开手。

  林涧转头:“早餐要在这里吃吗?”

  “又开始转移话题了啊,”谢岫白叹气,伸手把林涧的头又转了回来,“所以为什么不愿意,之前是你闹别扭,现在误会都解开了,你还有什么理由阻止我?”

  林涧这辈子想都没想过,他有一天会和闹别扭三个字扯在一起,一时被震在了原地。

  “我就想名正言顺叫你一声队长,很过分吗?你要这么拒绝我。”谢岫白振振有词。

  不过分,当然不过分,林涧只是还没从过去的疏离和隔阂里扭转过来。

  他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想的话,可以试着申请,但我还是不建议你这样做。”

  特战部门还没有一个神眷者给另一个神眷者当下属的先例,微生时屿除外,他是整个特战部门的大脑。

  谢岫白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你为什么觉得,我屈居你之下就是受委屈呢?我不觉得委屈啊,”谢岫白也开始穿衣服,“谁都知道,你在这个部门只是短暂的过渡一下,迟早要离开,你离开了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你的军衔在这里已经到顶,转走是迟早的事情,我压根就不会在这里留多久,等于是你用美色换来了一个特别能打的下属,大家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谢岫白这胡说八道的能力……

  林涧:“……随便你。”

  “那就是同意了?我可不可以申请提前享受一下福利。”谢岫白凑上来,笑得不怀好意,“队长?”

  “不可……”

  谢岫白才不听他拒绝,一手按着他后颈,低头亲吻下去。

  这方空间狭小,背后就是书架,一旦倒下去就会形成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效应,林涧退无可退,被迫抬起头,后背靠着书架,被侵犯了个彻底。

  绵长的亲吻直到闹钟响起才结束。

  谢岫白用指腹拂过他眼尾,指尖传来湿润的感觉,他忍住笑,压低的声音略微沙哑,“早上好,队长。”

  “……你别这样叫了。”林涧用手背擦了下唇角,平复着呼吸,“别忘了你还不是我队员。”

  “我今天就去申请转部门。”

  林涧把领口重新理好,正要离开,忽然停下脚步,“你,晚上还过来吗?”

  “队长,你这是在邀请你的新队员同居吗?”

  “……我是想说,你要过来的话,我把基地的钥匙给你,”林涧一指窗外,“看那边,看到什么了吗?”

  “那边……一棵树,怎么了?”

  “我让你看树上的摄像头,”林涧说,“不止那棵树,整个基地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要是有人发现你翻墙进特战基地,你大概会被联邦通缉。”

  谢岫白若有所思:“这样啊。”

  林涧:“所以……”

  “那岂不是全联邦都会知道我半夜进了你的房间?而且一晚上没出来。”

  “我要过来,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就住这了,”谢岫白扯开话题,伸手到林涧面前,“队长,基地钥匙和你的房门钥匙都给我吧。”

  林涧有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错觉。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钥匙,抛给谢岫白,“那你自己收拾一下,要吃早餐找修焠,让他带你去食堂,回头找我报销。”

  谢岫白对找修焠这件事不以为意,伸手拉住林涧,不满地问:“你就要走了?”

  林涧:“嗯?”

  “你还没跟我说早安。”谢岫白微笑,加重了语气,“我刚刚都跟你说了。”

  他眼神冷下来下来,隐隐有种强势不容拒绝的气势,在这一瞬间,他又变回了昨晚林涧刚回来时看到的那个谢岫白。

  这半夜的乖巧伶俐就好像林涧的错觉。

  林涧心上忽然被针扎了一下。

  这三年,变化的不只是他,谢岫白也和过去不一样了。

  哪怕是这样坐在床上,从下往上仰望着人,眼底笑意盈盈的模样,也给人一种引而不发的危险感。

  好像林涧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做,就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似的。

  分离的那些时光从两人中间无声无息地流淌而过,林涧怔然片刻。

  但那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林涧眨了下眼,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早上好。”他说,“小白。”

  这次换谢岫白怔住了。

  真是一个久违的称呼啊。

  他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望着林涧低垂的眼睛,慢慢笑起来:“嗯。”

  林涧终于得以抽身离开。

  坐上车的时候,琳达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队长今天心情很好?”

  林涧:“还行。”

  琳达专心开车,稳稳把车停在军部总部大楼下,看到林涧要下车的时候,她犹豫着开口:“您真的决定让小烨留在林家了吗?”

  林涧嗯了一声,“怎么了吗?”

  琳达握紧方向盘:“我感觉……小烨小时候也很少能见林上将他们,恐怕不太能适应。”

  她是知道林涧家里的事的,但她毕竟只是林涧的队员,不好明说她觉得林涧的父母非常不负责,不想看林烨留在林家。

  “我问过林烨,他说他想先和他们相处试试看,”林涧说,“两个月后是我母亲的生日,如果他想跟我离开,我会去接他。”

  琳达松了口气。

  林涧开门下车,关门时想起什么,俯身交代琳达:“还要麻烦你一趟,买份早餐送到我房间。”

  琳达一时没能理解:“什,什么?”

  林涧想了想,又摇头,“算了,他应该已经走了,路上小心。”

  最后那句话是和琳达说的。

  车门关上,林涧的背影远去,琳达独自坐在车内,被过量的信息震得CPU过载。

  早餐?!

  还是送到队长的房间?!

  琳达无意识地拿起终端,拨通修焠的号码。

  另一边很快接起来,一声欢快的“琳达姐”还没说完,就被琳达低声急促地打断:“小翠,你现在在基地吗?”

  修焠正刷脸进门,闻言点头:“在呀,我马上就到了。”

  “你去队长的房间看一看,”琳达艰难道,“看看……有没有人。”

  “老大不是开会去了吗?”

  “不是,我说……其他人。”

  修焠也陷入诡异的沉默,半晌爆出一句:“他又留宿老大房间了啊?”说完想起什么,又气愤起来,“老大刚回来他就缠着老大……不知检点!”

  琳达:“又?”

  修焠:“就上次啊,他不是也在老大房里睡了一晚吗?”

  琳达沉默,过了会儿才艰难吐字:“你先去看,如果……”

  如果人还在,她还能顺道把早餐买了。

  “姐你等等我,”修焠很快窜进了基地,一路气势汹汹横冲直撞,就跟要找人打架一样,上了三楼就开始左顾右盼,“我到了……这没人啊。”

  琳达猜测:“应该是已经走了?”

  她启动车子,问道:“行,那你要吃什么吗?我还在总部这边,要吃什么,给你带早餐。”

  修焠:“要要要!”

  花开两朵,林涧被公务缠住,各种会议一个接一个开的时候,谢岫白已经填写好转调部门申请表,通过星网提交过去。

  他是考核第一名,这个位置别人来是他的,现在申请转部门,原本的位置就再次空了出来。

  好在之前考核成绩还在,负责人匆匆给第二名发了消息,当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这毕竟算是他给人家带来的麻烦,谢岫白亲自走了一趟部门,客客气气地表达了歉意。

  部门负责人原本还郁闷被人放鸽子,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亲自上门道歉,惊得凳子都坐不住了。

  双方亲切友好地完成了最后的交接。

  正好有份文件还需要他补签个名字,副官趁机送进来,谢岫白顺手签了。

  负责人看着他的字,咦了一声:“予川的字写的很漂亮嘛,看着还有点眼熟。”

  韩予川是韩家给他改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谁拟的。

  川这个字在汉语中的本义是河流、水道,大凡有河流的地方都会有平地,所以“川”又指山间或高原上平坦而地势低的地带。

  谢岫白扣上笔帽,温声开口:“男朋友教的。”

  负责人哈哈笑着,拍拍他肩膀,“予川这么年轻,居然就有对象了啊,不错嘛,本来还说给你介绍介绍的,你不知道,你考进来那天,整个部门的小伙子小姑娘都可激动了,还没高兴两天,听到你要走,一片哀鸿遍野啊,各个无精打采的。”

  谢岫白笑笑不说话。

  其实不仅是字。

  这些年经常有人说他长袖善舞会为人处世,但没人知道,他一开始学习模仿的对象其实是个不太喜欢说话的家伙。

  三年时间,足够他观察仔细,所以分别之后也能模仿的足够相似。

  办公室门在背后关上,谢岫白隐约听到里面的人低声说:“大家族出来的果然不一样,看这家教,不像那些暴发户,肚子里墨水没几滴,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是将军,其实只是个给将军开车的司机而已……”

  这里办公室的墙隔音足够好,但谢岫白耳力极好,还是把这话听得清楚。

  谢岫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话还真说错了,他可不是什么大家族出来的,真论起来,韩魏才是真正在韩家长大的,不也挺不是东西?别说家教,简直是猪狗不如。

  他一个没爹没妈、从小混在下九流环境里的家伙,居然也能有被人称赞有家教的一天。

  谢岫白没有再听下去,抬步朝外走去。

  然而世界总是很小,他听完人家的话,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了负责人口中那位“肚子里墨水没几滴,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的暴发户。

  身形高大的alpha满脸不耐,一身夸张显眼的名牌服饰,旁边替他开门的人腰已经弯成了九十度,但还是招来了他的不满。

  “滚开,别挡着路。”他一脚踹过去。

  开门的人踉跄了一下,默不作声退到一边。

  alpha又扭头冲身后的人大声嚷嚷:“什么叫已经定了别的人选?给我换掉,让给那个姓韩的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我看你们是反了天了,知道我爹是谁吗?什么东西,也敢抢我的位置?”

  引路的士兵满脸尴尬:“是这样,少校说按之前考核的成绩来看,第一不来,就顺位给第二名……”

  反正轮不到你一个倒数第一。他在心里吐槽。

  “第二?”alpha轻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就是个新兵,怎么可能考得比我高,肯定是作弊,把你们负责人叫出来,我亲自跟他说。”

  谢岫白侧过头,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没兴趣围观脑残,收回视线,正要走,士兵为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叶单先生,我们真是的按照规矩办的事……”

  谢岫白停下脚步。

  叶单……先生?

  川字定义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