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能听出冬官长话中的别意吧?”
茶朔洵像只大猫似的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 他歪了歪头,茶色的发丝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倾泻到了他的肩头。
“不过你对助月辉不了解,所以不能猜到他的举动也不奇怪。”
茶朔洵在提到“助月辉”三个字的时候不屑地撇了撇嘴, 随后很不客气地评价道:“那家伙就是个心胸狭窄又嫉贤妒能的家伙。”
文光虽然之前听茶朔洵说起过假王, 也知道假王上位的始末,但是他毕竟没有真正接触过那个人,也因此听到茶朔洵这样说, 不由感觉到一丝微妙。
“假王是不是曾经针对过你?”
文光忍不住问道。
茶朔洵冷哼了一声, “朝中凡是有才能的人, 谁没有被假王穿过小鞋?”
助月辉在被乐羽从凡尘中挖出来之前, 只是一个才能平庸的乡间小吏罢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 茶朔洵忽然笑了起来,“不过,他确实格外讨厌我。”
“为什么?”
文光清楚茶朔洵这家伙性格确实很坏,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性格也很有魅力。
而且,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看来,茶朔洵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凡是他认为有利可图的人,他和那个人相处的时候, 绝对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并且, 即便那人对他失去了价值,他也不会变得太过冷漠。
总而言之,这个人在不发疯的时候, 相当会讨人喜欢。
文光不认为,几年前茶朔洵作为了初来乍到的新人会拎不清。
只看他这一路上都能和乐羽言笑晏晏的样子, 就知道这家伙可是能屈能伸得很……
茶朔洵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文光的想法。
——他的心思全都表现在脸上了。
真可爱。
“……助月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我的。”
茶朔洵撑着下颚笑眯眯地看着文光。
“我在第一回见到他的时候,就很清楚这个事实了。他嫉妒我。”
“虽然听起来很难以置信, 但是确实就是这样。当时已经身为万人之上的假王,竟然会嫉妒一个才被允许登上治朝的小小武官。”
茶朔洵似乎是很无奈地嘟了嘟嘴,朝文光撒娇道:“那时候可真是让我吃了一番苦头呢。”
文光挑眉,不仅没有出言安慰,反而像是看好戏一样,兴致勃勃地询问道:“哦?竟然还有能让你吃苦头的人?”
对茶朔洵之前的经历竟是相当好奇。
茶朔洵哼哼了几声,像是有些不满文光居然不安慰他,但是他还是说道:“毕竟,当时他是“王”,而我只是个海客出身的六品武官。上位者要为难下位者是很简单的。”
“比如说,”茶朔洵想了想,说道:“你知道我怎么在短短几年之间就从六品升到了从二品吗?”
从六品到从二品,中间不仅是七个品级的距离,更是从治朝升到燕朝的距离。
若非天纵之才,普通低阶的官吏甚至可能在返还仙籍之时都做不到这样的跃升。
——成为官吏之后会获得仙籍,辞职的时候就要返还仙籍,重新成为凡人。
对于茶朔洵先他几年来到此方世界的经历,其实文光已经多多少少从他个人和别人口中,或是直接听说,或是旁敲侧击得到了。
文光的目光沉了沉,他有些疼惜地看了茶朔洵一眼,“……虽然不能完整了解内情,但是应该是经历了常人难以度过的磨难吧。”
——对普通人而言确实是这样没错。
因为助月辉不知为何从第一眼就讨厌茶朔洵,所以因为诛杀朔州十虎成功飞山成为了一个六品校尉之后,茶朔洵就尽被派遣艰苦的差事。
但是茶朔洵这个人本来便是资质超群的人,又有两世虽然截然不同,但是都堪称良好的出身和受教导的经历,且他本人也是个游走在光暗之间,根本不畏惧生死的乐子人。
所以,助月辉小心眼的授意其实是正中他的下怀了。
——给我找了不少乐子。
茶朔洵本人心底是这样看待他被人为难的日子的。
此种变态的心理,普通人自然是不能体会,所以文光才会心疼茶朔洵的“艰难”。
而茶朔洵这家伙也相当能顺杆爬,他在察觉到了文光的心意的时候,立刻就打好了腹稿,明白该怎么说才能更加博同情。
他没有一上来就诉苦,反而故意作洒脱地笑道:“其实没什么,只是让我作为前锋去和盘踞在国都附近的匪徒死战罢了。那时候,国内的匪患已经严峻到了阻断各州道路的程度,若是不能及时清剿,只怕各州原本对国都的不逊之心就会更加猖獗。”
“彼时国内九州,能按时缴纳赋税的州数竟然不足半。”
茶朔洵摇了摇头,似乎是极失望的样子,“若是那是派出的王师不能显露起威能,只怕剩余八州从此再不会对芝草有什么敬畏了。”
文光听懂了。
“中央执政无力,不能约束地方,武力威胁便是最后底牌了。”
“真聪明!”
茶朔洵还是眉眼开朗地称赞文光。
但是文光已经能从彼时这危如累卵的局势之下,感知到助月辉加在茶朔洵头上的压力是多大了。
他的眉心不安地蹙了蹙,银眸好似月波荡漾,被他目光注视着的人,只觉心的酥软了。
——没有人会不因明月的垂怜而不心醉。
但是茶朔洵却并没有因此便减消示弱博取心上人同情的意图。
尽管他的心也会因为那人眉头的轻轻一皱而感到心口一疼。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这样贪婪又自私的人。
茶朔洵温柔面孔之下的,是对文光的无尽渴望和需索。
他的心底就像是有一个无底的黑洞,不断地吞噬着茶朔洵的灵魂,让他永远在不得满足地焦灼之中煎熬。
这个黑洞只有文光的爱意可以填补。
所以,更加怜爱我吧,比现在更加、更加地爱我……
茶朔洵看着文光似忧似怜,充溢着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爱意的神情。
这一刻膨胀的贪欲让他差点都维持不住还算正常的表象。
茶朔洵只能垂下眼帘,借以遮掩住他眸中无法克制的欲念。
但是他却不知,自己这番垂眸的样子,反而让文光误以为他是回忆起了那挫折的过往而有所感怀。
文光其实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
他在现世是孤儿出身,所以从小到大都不是善于交际的人,长大了之后,踏上了求学之路,更因为寒素无从与人交际。
他的经历让他没办法成为一个开朗外向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他不需要和人交往。
所以在升入大学之后,他才会加入登山社,希望着能够稍微拓展一下交际圈。
但没想到,第一次登山时,他就到了此方世界。
文光有时候也会想,究竟是因为他是白麒麟,才会遭遇这样的命运,还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命运,才会变成白麒麟。
但是这样复杂的经历也养成了文光遇事从不退却的性格。
他在很多时候,都喜欢作为主动方。
所以在感觉茶朔洵“可怜”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便走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俯下身,将低垂了头颅,作忧郁状的茶朔洵抱进怀中。
或许是因为麒麟毕竟不同于人类。
文光的体温其实并不高。
他的身上也总缭绕着一种好似烟云般悠悠然的气息。
几乎是被文光搂入怀中的瞬间,茶朔洵便贪婪地将自己深深地按在了文光的怀中。
他的耳朵紧紧地贴在文光的心口。
听着那连绵不断的心跳声。
文光柔和的声线也顺着胸膛的搏动,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虽然感觉说这些太晚也太轻飘飘了,但是我还是觉得要对你说——”
文光眉目温柔地低垂,轻轻地抚摸着怀中人的长发,“从今往后,有我陪着你了。”
“无论是苦也好,甘也罢,我们一起面对吧。我虽然没什么能力,但是我还是会竭尽我的所能,陪在你的身边……”
他抿了抿嘴,似乎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保护你。”
文光的性格决定了他是很谨慎的人,所以他也不会轻言许诺。
他很清楚,现在说什么保护茶朔洵,是很可笑的。
他与茶朔洵之间,谁都清楚是谁更强大一些。
所以,他以前虽然心中也有此念,却并不愿意说出来。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有点好笑,但是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文光抚摸着茶朔洵柔顺卷曲的长发,就像是在给一只大猫顺毛。
他自顾自说着自己的心意,“我又不是女孩子,我们之间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关系——”
他的脸有些红,他还是有些羞涩,“那么就要相互保护,相互扶持。况且就算我是女孩子,我也不觉得男女之间是绝对的谁保护谁……我把你当做和我灵魂平等的人来交往,所以,我也愿意用我即使微薄的能力来呵护你。”
在文光这样倾诉着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给茶朔洵带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