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景涩可以不参加这个会议, 但半小时前,他接到路南电话。
路南说在外面,有事走不开, 托景涩代他去联盟递交一下资料。
景涩内心是拒绝的, 问路南能不能不去。
路南笑笑说:“去吧,就当帮老公一个忙,交完资料就回来, 嗯?”
景涩瘪瘪嘴,好吧, 答应了。
谁叫路大南那么忙呢, 上午忙完龙承事宜,下午又要忙路氏企业, 晚上才会回联盟加班处理PCL的事。
能替他分担一点是一点, 景涩这么想,便抱着龙承资料来了联盟大楼。
来之前, 路南还特意交代:“记住老公跟你说的,放哪里都不能任人欺负, 只管放心大胆往前冲, 老公一定会给你撑腰。”
那个时候景涩就知道,来这场会议, 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果然, 当他把话撂到众位老板面前时, 老板们的神色都裹挟着资本家的丑恶。
“龙承自家的决定, 我们当然不会管,但是JING, 你得清楚你的身份,哪里来的勇气参加这种会议, 路总给你的吗?”王强手里夹着一支雪茄,吐一口,烟雾缭绕整间议会厅。
伴随着其他老板的蔑笑声,他们纷纷摇头,挑笑。
景涩料到会是这种局面,战队老板,战队二字不过是老板们背后的掩饰。
像王强这种插足电竞只为分一杯羹的纯生意人,电竞选手于他们来讲,就是赚钱的工具人。
这样一个工具人出现在他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又拉低各位老板的档次,景涩自然被理所当然地瞧不起。
何况他和王强李祥还有仇。
景涩依旧淡然地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眉目睥睨,不将这些讽刺话听在耳里。
过了两秒,他蜷曲食指放在鼻下,嫌弃地看向王强,用正常地语速问:“王老板,能不能别抽烟。”
他倒没有说他怀孕了,闻不得烟味,只是眼神飘向议会厅桌上摆着的“禁止吸烟”的提示牌。
王强嗤笑一声:“JING,这是雪茄,不是普通的香烟,说明你还是没拎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抽过吧。”
景涩眉心狠狠蹙了一下,礼貌的周旋已经让他失去耐心。
“身份我拎清了,职业电竞手,打工的,王老板觉得不应该?那你去问路主席啊,问他为什么派一个选手来参加这种会议,我也搞不懂,我不想来的,耽误我训练。但路主席硬是求着我,求了我三分钟,不好推脱我就来了。”
“——王老板要是不满意,大可以去找路主席的麻烦,跟我这小选手墨迹干嘛。”
王强脸色顿时一黑,其他老板也都噤声不好接话。
因为他们知道,一向拽到天际的JING这是跟王强杠上了。
加之确实是龙承家事,龙承派谁来交资料,其他家没有干预的权利。
嘲讽归嘲讽,谁会蠢到为这事去找路主席。
自然也不会接JING的话。
于是王强清清嗓,想给自己找点回旋的余地,张嘴说——
但话没说出口,景涩又冷不丁将他打断,“……这味道。”
JING扇了扇鼻下的雪茄味,接着说:“劣质。”
王强双眼一滞,心中怒火溢于言表,“你说什么劣质。”
景涩盯向王强,淡淡道:“雪茄咯。交个资料而已,王老板整支雪茄在这抽,忽视议会厅‘禁止吸烟’四个大字,无非是想显摆你的经济实力。”
“——但实话讲,上流社会已经不流行玩这套。真正的有钱人拼的是什么,实力,内涵,教养。不是王老板一两支劣质雪茄就可以体现的,下次,别玩这个,以免拉低你老板的格调。”
“你——”王强顿时气得,拿雪茄的右手一直抖抖抖。
景涩轻飘又不刻意地寡了他一眼,“我就一电竞选手,糙人,又不是什么老板,说话肯定没有分寸,王老板不会跟一个打工人计较吧,老板气量没这么小的,嗯?”
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强气得天灵盖无形在冒烟。
不止手抖,他浑身都气发抖。
抖着将手里的雪茄灭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所有人都知道JING的性格,在圈内非常硬,人气也高。
一般选手不会跟JING过不去。
但那些人是选手,换在老板视角就不一样。
选手跟老板,注定是胳膊与大腿的比较。
于是王强气得在那使劲捋心口时,MT的李祥开口了:“说到底,JING来参加会议我挺高兴,说明我们联盟出了一个能人选手,能代替老板办事的选手。”
“是是是,JING确认还挺能干,怀着身孕上赛场,放哪家选手能比啊。”
另一位老板一唱一和附和李祥,表面话说得好听,但猪都听得出来,他们依旧在针对景涩。
只是李祥比王强高明,他懂得侧面还击。
“不是你们家选手不能比,是你们家选手不能怀。”景涩盯向那位附和的老板,对方是今年新进联盟的战队,他不知道那位老板叫什么。
看对方头发中间秃了一块,姑且就叫他地中海老板。
“警告你,别拿怀孕跟我说事,你知道孕夫蛮横起来,那是不讲道理的。”
言外之意,我可能会碰瓷,你小心着点。
地中海老板嗓子一滚,“啊这……”
他对联盟,对JING都不太了解。因为刚入行,还得仰仗李祥王强这些老油条带路,所以才附和着说话。
现在JING的横话一出,倒把自己搞得找不到台阶下。
李祥默默看了看景涩,缓道:“怀孩子了,就不要动不动发怒,什么蛮横起来不讲理,JING,多少不能跟张老板这么说话。”
喔,景涩这才知道,地中海老板姓张。
但李祥又凭什么在这教训他。
李祥叹口气,装作前辈教导后辈的样子,虚伪着一副面孔与景涩说教:“既然来了这间议会厅,JING,多少你得守这里的规矩。你来得晚,按理,你应该坐在张老板旁边,而不是坐在……主位。”
景涩就是随便挑了个离他们较远的位置,居然挑中了主位?
来之前路南就跟他说过,这里没有主位次位,大家都是随便坐。没想到,背后不是这样啊。
就算是老板,也得分高低前后?
他长见识了,还是路大南没见识。
但景涩不想坐过去,那个张老板为了迎合王强,他的手里也拿着一支雪茄。
景涩再闻,就要吐了。
“我就坐这,不想坐那边。”景涩直言不讳告诉李祥。
李祥原本客客气气地施展他的老板话术,没想被JING这么僵硬地撞回来,果然是欠收拾。
“那我就直说了,这次会议虽然只是交资料,但是路主席会出场,你所坐的位置直面整间议会厅,大家都会把那个位置留给路主席。”
“——你既然是代表龙承,就应该懂规矩,把主位让给你家老板,而不是没有眼水地取而代之,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
景涩神他妈烦这群不懂得惜福的势利眼。
“我家老板来不了,但他说了,这里没有主位次位,叫我来了随便坐。”
“——李老板,你说我到底听谁的呀?你的?还是路主席的?”
景涩直直盯着李祥。
李祥眼睑猛一拢敛。
时隔一个月,上次见面是在SAI,楚俊办公室门口。
那会儿的JING虽然说话硬气,但绝对没有现在这般底气,也没有这么让他难以下不了台。
对方似乎懂得了用什么人压制这个场合,路主席成了JING手里的一张王牌,李祥接不得这话。
偏偏,比李祥愚蠢的王强缓过劲儿来,抓到景涩的话怼道:“路主席来不了,还有曾副主席,JING,你该给曾副主席让位。”
李祥默着没说话,景涩眼尾拢了拢。
其他人也料到王老板扳回一局,纷纷附和。
“对,路主席不在,大小事都有曾副主席做主。”
“曾副主席待会会验收队伍名单,JING确实该给曾副主席让位。”
“选手哪儿来这么大的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家都靠你们选手吃饭。”
最后这人说的话,景涩一下怒了,随即站起来反问那人:“你难道不是靠选手打拼吃饭吗?”
那名老板一愣,议会厅一下安静了。
说是有多丑陋就有多丑陋,景涩到今天才刷新了对这些战队老板的认知。
不过也不全然都是,楚俊和路南就是例外。
只针对今天在场这些人,景涩将他们一个个烙进眼底,贴入自己的黑名单。
对峙的几秒钟内,老板们又一次噤声不语。
因为他们也知道,这话要是让JING传了出去,难保手底下的选手不会闹上一闹。
正值PCL马上开赛,哪家战队经得起这种风浪。
景涩狠狠盯住那人。
这时,议会厅的大门被推开,曾副主席带着好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
“怎么都不说话,这么安静,不像各位老板的常态。”
曾副主席叫曾洋,人很年轻,二十六岁刚过,是游戏官方调任过来协助路南处理日常事物。
景涩听路南说过,他是一名对电竞选手非常尊重的游戏迷,也是一位公平公正,值得令人相信的领导。
曾洋一进来,刚才哑声不说话的老板纷纷对曾洋扯笑。
曾洋摆摆手,怀里抱着一沓合同,“坐啊,都坐,难得大家这么齐全地聚一起。”
“——JING,你怎么不坐。”
曾洋看向景涩,和煦的脸上缀着暖人的笑意。
景涩礼貌回笑,正准备坐。
王强说:“曾副主席,JING把我们留给你的位置坐了,他又怎么敢坐。”
景涩的回笑随着他的双腿僵了一僵。
斜看过去,王强一副老板姿态坐在他对面,双臂张开,脸上洋洋自得。
大有一种笑看他怎么掰回场子的睥视。
景涩也不怕事,深吸口气,正准备向曾洋解释。
曾洋就笑着接过来,“怎么还专门给我留位置,联盟什么时候搞这一特殊化,路主席知道吗?”
王强的笑一下尴尬凝固。
曾洋走到景涩身边,拍了拍他肩头,“坐吧,随意坐,你还怀着孩子,离他们远点是对的。”
然后又转头跟王强说:“王老板,我就知道你好那两口雪茄,特意在议会厅的桌上放了‘禁止吸烟’的提示牌,可能字太小,王老板没看见,下次我做个大的贴墙上。”
“——议会厅就要有议会厅的样子嘛,座位可以随便坐,但烟,少抽或者不抽,伤的也是自己身体。”
曾洋说话非常得体,也非常巧妙,直接将王强的脸色说得惨白还不好发作。
他暗自抵了抵嘴角,也暗示张老板将他手里的雪茄收起来。
之后所有人都默着不作声。
看着曾洋安排JING在原位坐下,自己坐在了JING的身旁。
曾洋把合同放在桌上,才跟大家说:“介绍一下,这几位刘总、李总、成总、夏总,都是我们今年PCL的赞助商,大家欢迎。”
随着掌声鼓动,景涩也跟着大家鼓掌。
没想简单交个资料,居然还有赞助商会面。
他又在心底责怪路大南,怎么事先没跟他说还有这一茬。
几位老总都自我介绍了一下,跟战队老板也都聊开。
也就两分钟的时间,曾洋跟那几位赞助商说了什么,他们的视线都移向景涩。
“这位就是JING,上个月嘉年华的冠军,就是他带领SAI夺下的,今年转会龙承了,代表龙承参加PCL的比赛。”曾洋跟赞助商介绍。
赞助商都满意点点头,纷纷跟景涩伸手交好。
景涩纳了闷了,没明白这什么情况,只伸出手跟赞助商一一握手说您好。
李祥似乎意识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就问曾洋:“曾副主席,JING夺冠是嘉年华的事,他的过往成绩,也会计入这次PCL吗?”
“喔,不是。”曾洋笑回李祥,“李老板,这个跟PCL无关,只是赞助商听说了之前JING在嘉年华夺冠,还有那次电竞综艺的事,今天听说JING要来交资料,他们就过来看看,见个面,认识一下。”
李祥“噢”一声,点点头,看着赞助商跟JING现场聊得合拍,他的心里越加感到不安。
景涩不知道,但李祥知道。
赞助商每一年会在PCL上挑选产品代言人,一般会从PCL前三名的战队中挑选。
以往PCL开赛,也没有赞助商提前来见选手的事。
今天一切都很反常。
JING来了,赞助商也来了。
李祥默默看着这一切没说话,倒是王强,又想说点什么。
这次,他被李祥拉住了,摇头示意他,别。
王强也就哑然下来。
没有王强和李祥带头,其他老板哪敢在这场合多言。
等景涩跟赞助商都聊完了,曾洋才把PCL的合同书发给每一位老板。
龙承的那一份,自然发给了JING。
景涩看了看,是俱乐部战队与联盟签订的关于PCL赛事举办的合同,里面有赛事规则,奖金池颁布,还有一些抬到明面上必须要遵守的规定。
李祥又问曾洋:“这种合同,一般是战队老板签署才有效,龙承那份,是JING签吗?”
他问话,是试探。
可李祥一开口,王强就忍不住。
“啊对,这合同都是老板签,JING有资格签吗?”
景涩心中像艹了狗一样,暗骂,他上辈子是掀了王强家祖坟吗,怎么事事都要针对他一头。
曾洋看出了景涩的不安,微微向他抬了抬手,才回答王强和李祥。
“这件事你们不知道很正常,龙承参加这次比赛的队伍是十二队,JING是十二队的队长,路主席已经将十二队全权交给JING,换句话说,十二队可以说JING的,他签署合同当然有效。”
“什么,十二队是JING的?”
“你的意思是,路主席把十二队送给JING了?”
李祥和王强仿佛被没见过的什么玩意卡住。
曾洋笑笑:“可以这么说,所以今天来参加会议交资料的是JING,他也是第一个以选手身份签订PCL合同书的人。”
“——哦对了,还有代言方的邀约,在下周开幕式启动时,十二队也会应邀参加。”
李祥和王强整个人黑着一张脸僵在原位,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赞助商的出现,就是是冲JING而来。
签完合同,大家各自散场。
景涩特意等各位老板都走了,自己才离场。
原因无他,就是不想和那些丑恶的资本坐一辆电梯。
可就在十分钟后,他乘电梯下楼时,遇到在楼下专程等他的王强。
王强没了刚才在楼上的装腔作势,只是换了副平时老板对选手的严肃态度,拎着眼神问景涩:“我很好奇,你跟路主席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将十二队送给你。”
景涩轻嗤一声,不想跟这人搭话。
王强却伸出腿拦住他。
景涩不得不停下来,蔑向王强,“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你不知道吗?十二队是路总亲自组建的队伍,至于为什么送给了我,可能是看我长得帅,呵。”
冲王强扯个假笑,景涩提起右腿跨过去。
王强却说:“JING,你别这么横,不就是仗着过往冠军成绩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知道,你老公是South,前职业世界冠军。”
“——但是别忘了,你跟你老公始终只是选手,选手就要有选手的觉悟,怎么能替老板做决定。”
“艹了。”景涩小骂出声。
就在他刚要转身,准备怒骂王强一顿时,一道低沉至寒的声音由远至近——
“王老板,原来你心里这么瞧不起电竞选手,挺专横啊。”
景涩跟王强同时抬头。
景涩眼睛一亮,“路大南。”
王强呼吸一滞,“路……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