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竟噤了声, 恍然地把手机拿离耳朵。

  正欲回头,背后猛然跌撞上来一道身影,他失重地踉跄了一步。

  然后不小心直接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腰上随即环上来两条臂膀。

  平素里肌肉紧致有力的手臂, 此时略显无力,却还是牢牢地把他圈紧抱紧。

  用尽所有剩余能施加的力气,像极了深怕他从怀里不见似的。

  时竟微微讶然后,挂掉了手里的电话。

  然后小幅度地侧过头来, 视线落在死死埋进他肩窝里的人。

  少年气息微弱而急促,整张脸都藏了起来。

  “沈……”时竟话才出口,脑海里闪过什么, 急忙去看沈焰的手背,“你把针拔掉了?”

  沈焰的手背上血珠越渗越多, 以及划开了不少的血痕。

  时竟的眼睛被刺了一下。

  人在阳台,只能拿袖子去帮沈焰捂着。

  他气急地道:“沈焰,回房间里去。”

  回应他的是更用力的环抱, 像是恨不得要把他融进骨血似的迫切。

  时竟想起沈焰晕倒前的状态,语气放平缓了些:“沈焰?”

  情绪再怎么崩溃,也抵不上一觉睡醒, 沈焰现在已经是冷静的状态。

  然而冷静得没有任何真实感。

  少年闷哑的声音从时竟的肩窝里, 一点一点地传出来:“我……是不是在做梦?”

  只有梦里能让他把怀里的人, 抱得那么实实在在。

  不会把他推开,不会害怕他。

  时竟嗓子一哽,哑了哑。

  半晌, 他深吸气,不答反问:“手背, 疼不疼?”

  沈焰:“……疼。”

  时竟没再说话,让沈焰自己清醒过来。

  没多久, 时竟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传出的闷声中染着点茫然:“我……不是做梦。”

  时竟无奈地“嗯”了一声,趁着人茫然的时候,把人带回了房间。

  他看了眼剩一半的点滴瓶,想着等等还是交给家庭医生好了。

  时竟按着沈焰的肩膀坐在床边,拿过家庭医生在床头柜上留下的输液贴,给沈焰仔细贴上。

  等他抬眸,对上的就是沈焰直勾勾,凝视着他的眼睛。

  时竟觉得自己要被盯出个洞来,忍不住出声道:“眨眼。”

  沈焰听话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继续盯着他不放。

  时竟:“……”

  时竟虽然不再是高中那时候,牵个手就会纯情得面红耳赤的人了。

  但是被喜欢的人这么含情的盯着,那股子纯情劲说什么也得犯了。

  “别看了。”时竟捂住沈焰的眼睛,“眨都不眨,眼睛不疼么?”

  沈焰扯下他的手,捏在自己手心里,垂眸换成了盯他的手心:“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时竟懵了懵,往他额头轻轻一敲:“这是还没清醒?”

  “不是……”沈焰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了下去,“我是说,你为什么没走。”

  时竟用没捏住的手,勾了下沈焰额前的碎发:“白天和你说的话,不记得了?”

  沈焰只是晕过去了,不是失忆,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他还是要问:“你……不怕我了吗?”

  沈焰抿着唇,望向时竟的眼神里满是哀求,急切得想要听到时竟的答案。

  时竟叹了一口气,没撒谎:“怕。”

  一个字,让沈焰脸色瞬间煞白,松开的唇瓣颤了颤。

  “你这个样子,我们到底是谁怕谁啊。”时竟心疼得用手心贴住沈焰的侧脸。

  他安抚道:“心理医生说这只是时间问题。”

  沈焰愣愣地望着他:“你……你去见心理医生了?”

  时竟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前段时间我母亲的妹妹,告诉我了一些事情,让我释怀了不少。”

  沈焰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是什么?”

  时竟:“以后慢慢告诉你。”

  沈焰也不是现在一定要听,他满脑子都是“释怀”两个字,有些无措:“我……那我……”

  时竟心尖微刺:“沈焰,对不起。”

  这是他早该对沈焰说的话了。

  沈焰贴着他的手心摇头,无措转而成了心慌:“为什么要道歉?”

  怕极了时竟下一秒会在“对不起”三个字后面,接出“不想要他”这样的话。

  “这件事里只有你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时竟道。

  接近他没有错,喜欢他更没有错。

  “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沈焰越听越沉,面带慌张:“没有,我没有受委屈。”

  时竟舌尖发涩,瞥他:“真的?”

  可能是现在面前的时竟太好说话,沈焰一不小心老毛病又犯了。

  于是,嘴不过脑,有点点得寸进尺地道:“有、有一点点。”

  反应过来怕时竟不开心,他赶紧补充道:“只有一点点,真的,可以忽略不计。”

  时竟听见他这么说,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好受。

  他宁可沈焰使劲和他抱怨。

  时竟拇指碰了下沈焰的眼尾:“有很多也没事。”

  他会补偿,会加倍好回去。

  比起说,不如做来得现实。

  时竟抽回手,站起身:“饿不饿?我去给你端晚饭。”

  “不要。”沈焰白着脸色把他拉回来,根本猜不透他那句“有很多也没事”,“我不饿,时竟,你不要走。”

  “我真的不委屈。”

  “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想怎么欺负我都行,你别走。”

  时竟站在床边,苦涩地注视着他:“哪有人上赶着被人欺负,沈焰,你是傻的么?”

  沈焰哑声中渗入浅浅的哭腔:“我不在乎。”

  “时竟,我不在乎,你就当我傻好不好?”

  时竟眼睛发酸。

  都说少年初恋刻苦铭心,明明快似一见钟情,放下却比登天还难。

  可从来没有人说过,尝不到甜的过程,结局也是这样。

  时竟从没想过,有被人喜欢到这种程度的一天。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该是高兴的。

  反而他恰恰相反,像是嘴里含着一片柠檬,又苦又酸。

  时竟弯下腰,揽过沈焰的肩膀,把人拥在怀里,哽声道:“谁要欺负你了……”

  沈焰抓着时竟的衣服,颤着肩膀:“时竟,你说过这次轮到你骗我了。”

  “你说往后的每一天都是。”

  “你不可以走。”

  “你说要骗我的,说好要骗我的……”

  时竟闭了闭眼睛,抹掉脸上的眼泪:“除了欺负,你还要上赶着被人骗吗?”

  “可是只有这样……”沈焰挂着泪痕埋在他怀里,抱着不肯放,“我才能被你留在身边,只有这样啊……”

  时竟咬了咬唇,捧起沈焰的脸:“谁说的。”

  沈焰眼圈通红:“你说的,你骗我说的。”

  时竟动了动唇,决定结束这个心绞痛和方向不对的话题。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哭包。”他擦掉沈焰眼尾的泪珠,转移话题道。

  沈焰可能也觉得自己哭太多次,丢脸地胡乱抹了把眼睛:“我没有,你别嫌我丢人,我以后都不哭了。”

  时竟:“……”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心里阴影。

  面前人的话怎么听,都有种他又欺负人的错觉。

  时竟:“没嫌你丢人,沈焰,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压抑自己。”

  沈焰放在他腰上的上手还是不肯放,仰着脸怔然地道:“你……已经在骗我了吗?”

  “……”时竟抿了抿唇,顺了他,“你信吗?”

  沈焰:“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骗我的也没事。”

  时竟是真的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口是心非的神色来。

  束手无策的。

  “沈焰,这时候我真的想……”

  “你也能失个忆就好了。”

  -

  晚上家庭医生重新上门来了一趟,给沈焰剩下的点滴继续给挂上。

  沈焰挂点滴的时候,时竟端了碗白粥让他吃。

  时竟见他手不方便,拿了勺子就准备喂。

  沈焰小心翼翼地瞥他神色:“我能自己来,你不用照顾我。”

  时竟把勺子递给沈焰。

  想起从失忆时确认关系后,沈焰哪怕是发烧胃疼,似乎从来都不肯让他多照顾。

  他问了一嘴:“为什么不用照顾你?”

  “以前胃疼也是这样。”

  只需要他口头关心几句,却从不让他真正实际的关心。

  沈焰到嘴的粥停着没有吃进去,垂着的眼睫颤了颤:“就是不用照顾。”

  “沈焰,我想听实话。”时竟顿默,继续道,“你可以耍小心机。”

  沈焰僵着手,心思微动。

  他以前能骗骗失忆的时竟,却骗不了心思清明的时竟。

  连以前他耍小心机,胃疼博同情也能看出来。

  只是,这份小心机,现在被允许了。

  同情也好,关心也罢。

  他说过,时竟给他,他都要。

  他很贪心。

  沈焰:“我不想你觉得,我很麻烦。”

  时竟没想过是这个理由,拿过了他手里的勺子,喂他喝粥:“因为小时候么?”

  他没有细说,比如那个……保姆,比如沈焰的……父母。

  沈焰眼中闪过诧异:“你知道什么了?”

  时竟一点没替张叔掩饰:“张叔带我来这里前,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小时候的事情。”

  沈焰把他喂的粥吃下去,暖了胃,嘟囔了句:“多管闲事。”

  时竟又舀了一勺粥:“张叔是好心。”

  沈焰:“好心什么。”

  时竟瞥着他:“帮你卖惨。”

  沈焰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时竟:“张叔说,想把你的可怜说给我听。”

  他其实很庆幸张叔能说那些话,以前他了解的沈焰,实在是太少了。

  这么想着,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时竟垂眸瞧了眼,再抬眸。

  沈焰急促着呼吸,眼睛里碎着即将要凝聚起来的绝望:“你……”

  “时、时竟……”

  “你一定不是听了张叔,或者我爷爷的话。”

  “故意为了哄我,才留下来的。”

  “对不对?”

  大疯狗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