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从卤味店里出来,双手沾满了大料的味道。能闻出来的有八角花椒这些味重的,闻不出的就只有阮林知道了,那是他的独门秘方。

  今天他来了兴致,还亲自炒了糖色。不过说实话,他的糖色没有阮浩炒得好。阮浩炒出来发亮,阮林炒得更香。

  转过白云巷巷口,阮林看见前面路中央有个高高的年轻人。这身形,看着眼熟。

  阮林猛冲过去,狠狠拍了下那人的肩膀:“虎子!你回来啦!”

  许虎成剃了个寸头,整张脸没有了头发的包裹,愈发像只卤蛋。他被阮林拍得生疼,表情扭曲地转过身,嘴上骂他:“瞧你这大嗓门,喊喊喊,喊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阮林对他这新发型不忍直视,瘪瘪嘴问他:“你回来过周末啊?”

  “我回来过年!过什么周末。”许虎成怼他。

  阮林了然地点点头:“好好歇歇吧,看着瘦了不少。”

  许虎成挺直了腰杆:“那你有没有觉得瘦下来的我,更英俊了?”

  阮林勉强点点头,又说:“不过在蓝天街,你顶多排第四。”

  “前三是谁?”许虎成皱了眉头。

  阮林背着手往前走:“我、季怀邈、顾唯振。”

  这事许虎成可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个排行榜。

  手续办完,姥姥去取了季怀邈新房子的钥匙。姥姥着急得很,一副要立刻把季怀邈扫地出门的架势,催他联系人装修。

  说实话,这事触到季怀邈的盲点了。他的交际圈就是民航圈,你让他联系个签派空管啥的,他还能有点途径,让他找个装修队,可真是难为他了。

  晚上聊天,季怀邈就把这事跟阮林说了,阮林一拍胸脯说:“这事我包了,我表叔就是干装修的。”

  季怀邈一听,这挺好的,就跟阮林商量起怎么装。

  他俩意见一致,没必要大动,以前那户的装修风格他俩挺喜欢的。墙得重新刷一下,卧室不用留两间,另一间改成书房。

  季怀邈说:“厨房你想着点儿,装成你喜欢的样子。”

  “啊?”阮林起先没反应过来。

  季怀邈笑笑说:“你不是说拍视频背景不好看嘛,咱家你就好好布置,以后我帮你拍。”

  “我最近实在是没时间仔细琢磨,只能辛苦你了。”

  阮林正因为他说“咱家”心里美滋滋的,嘴上说:“咱俩就别在这儿瞎客气了。”

  “好。”季怀邈声音温和,“那你早点睡吧,挺晚了。”

  阮林其实不想挂电话,他俩三天没见了,对刚谈恋爱的小情侣来说,着实有些折磨。

  但耐不住瞌睡虫找上门,阮林只好睡觉了。

  装修的事交给了阮林,季怀邈姥姥听说之后犯了嘀咕,她问姥爷:“扣子给找这装修队能靠谱么?”

  姥爷错开身体盯着电视上正放的电影《大决战之淮海战役》,敷衍着说:“你去问问争先,孩子要是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他这么大岁数了该知道。”

  姥姥一听姥爷说的有道理,穿上棉袄就去找阮争先了。阮争先没在家,姥姥去象棋屋找到了阮争先。

  走了好一段路,老太太挺喘。阮争先在棋局上,和许爷爷正在一决高下,分不出神招呼她。

  等这一盘杀完,阮争先兴高采烈地站起来,问季怀邈姥姥找她啥事儿。

  “那啥,我家小邈不是装修房子么,说是你家扣子找的他表叔来给弄,我就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阮争先背着手和她一起往回走,了然地说:“知道啊,那孩子是我爱人亲戚的孩子,挺靠谱的。”

  这么一说,老太太放心了,笑了笑说:“小邈现在和扣子又好得跟小时候似的。”

  “可不么。”阮争先接话,“那天说去等你家小邈,一宿没回来。第二天我问他,说是两人一起住海韵那儿了。”

  老太太愣在原地,抓住阮争先的胳膊,抓得特紧:“你说啥?那天小邈回来了?”

  阮争先奇怪地看着她:“啊,你不知道?”

  答案昭然若揭,两个老人同时沉默了。

  阮争先先开了口:“可能就是聊天聊晚了吧。”

  季怀邈姥姥应道:“啊,是。”

  他俩往家走的路上再没说话,各怀心事。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真的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季怀邈的新房装修工期不长,十天左右就能做完,再晾一个来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就能住进去了。

  开始装修之后,季怀邈的姥姥天天都要过去看。阮林表叔说这都是灰,老人家就别来了,但老太太不听,不放心似的,仍旧天天过去看。

  阮林掐着时间,每天工人快走的时候过去检查一下当天进度,然后再跟季怀邈说一声,这样心里有数。

  有阮林操心,季怀邈还真没那么紧张这事,但他耐不住姥姥一天给他发好多消息,说这不对那不对的。

  季怀邈匆匆瞥了一眼手机,就塞口袋里准备飞机推出了。

  等他们滑出没多久,又被塔台喊回来了。签派打来电话,说有活体捐献器官运输,他们这班是今天最后一班飞去目的地的航班了。季怀邈心下一沉,没再多说什么。

  等医生通过绿色通道快速登机,他们再次关闭舱门。十分钟不到,飞机起飞。

  巡航时,左座的机长感叹了一句:“签派打电话来的时候,我都懵了。”

  季怀邈点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同时运输两例捐献器官的情况呢。”

  “可不么,咋都赶在一起了。”机长摸了摸脑门。

  季怀邈叹道:“可能医院也想把手术做了,让病人回家过个好年吧。”

  机长顿了会儿,说:“一家欢喜一家愁啊。”

  飞机带着一班又一班旅客回到自己的家,安全飞行是飞行员对他们最好的承诺。但飞行员的漂泊总无尽头,他们每天可以经历从酷暑到严冬的温度变化,可以从祖国的一端到另一端,却不能日日把目的地定为自己的家。

  工作之后,季怀邈就没在家过过年,大年三十那天他一准有航班。以前驻地在北京,就算最后一班回到了北京,他也回不了家。

  今年,不信佛不信神的季怀邈竟然也想拜拜,让他至少在零点前回到白云巷。

  许虎成这趟回到蓝天街动静还不小,他在白云巷口盘店,说是要开个饭店。

  这事在蓝天街瞬时就引起了轰动,消息中心在象棋屋,许爷爷每天都会在那里宣传这件事的最新进展。

  这些天,阮林也忙。过年前津连港会有个旅游的小高峰,三套民宿都被连续预定,卫生消毒的事他得惦记着。卤味店生意爆火,阮林忙不过来有时候还得让阮争先去。好在外国学生那边放假了,没那么多课。

  加上最操心装修房子,阮林对许虎成要开饭店的事一点都不知道,等许虎成都把房子盘下来了,阮林才听阮争先说起这事。

  “跑大车那么赚钱呢?”阮争先疑惑地问,“瞧老许那劲儿,得意得哟,他孙子要开店啦!”

  “德行,我孙子早都开三四五六个店了。”

  阮林笑起来,没陪着他爷爷在这瞎攀比。他喝了杯水,进屋去给季怀邈打电话。

  季怀邈声音很哑,鼻音有点重,阮林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季怀邈先否认,又说:“可能是有点冻着了吧,不严重。”

  听着挺可怜人的,阮林让他快去睡觉,季怀邈应了,又舍不得挂电话。

  过了两天,季怀邈终于结束一个执勤期回到家。一回家,他就被姥姥拉住,一通说装修的事。

  季怀邈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严重的问题,他说:“姥,那儿又是刷墙又是打柜子的,乌烟瘴气的,你就别往跟前凑了,在家待着不行吗?”

  “哎呀,我看小扣子也不上心呐,天天也不过去,我这可不得去盯着点儿。”

  “姥姥啊,扣子天天都给我发图片发视频,他见天过去检查呢。”季怀邈帮阮林解释了两句。

  他这一说,姥姥不但没放心,反而有些生气,赌气地说:“你现在可真是向着扣子啊,我发现你俩最近走太近了。”

  季怀邈笑笑说:“我不跟他说话的时候你说我,我跟他说话你也说我,我到底要咋地啊我?”

  姥姥说不过他,气呼呼地站起来又要去看房子。季怀邈拦不住她,只能随她去了。

  季怀邈和阮林一起出去吃了个午饭,吃完去海边走了会儿。午间太阳大,晒得人暖暖的。季怀邈伸了个懒腰,半边身子倚在阮林身上。

  阮林抬手摸了摸季怀邈的脸,下巴上的小胡茬轻轻扎着他的手,阮林多摸了几下,把季怀邈摸痒了,伸手搂住他。

  阮林在他怀里蹿了两下,咬他下巴。季怀邈箍住他,不让他作乱。

  季怀邈把他拥到树荫下,亲他,听他小声说话,在海浪声中看他的眼睛。

  “我要是能把你挂身边就好了。”季怀邈摇了摇阮林背包上的小猫挂件。

  阮林抱住他,笑着说:“拒绝恋爱脑,努力拼事业。”

  季怀邈不知道他这是哪儿整的新词,但还是配合他说:“好,我努力多飞小时,早日放机长。”

  阮林迎着风眯起眼睛笑着,又拱进季怀邈的怀里。

  回家前,他俩拐去许虎成的铺子。他盘了两间,正在让人帮忙打通。位置在阮记卤味斜对面,白云巷巷口的另一侧。

  许虎成见着阮林,高兴得很。瞧见季怀邈,礼貌地笑了笑。

  “可以啊,虎子。”阮林笑着说,“不对,现在得称呼您许老板了。”

  许虎成亲热地走过来,伸手想搂阮林的肩膀,但被季怀邈一巴掌拍开。

  许虎成瞪季怀邈一眼,阮林抿嘴笑了下,往前走了一步。

  “那什么。”许虎成走到门口的位置,跺跺脚下见方平地,“我准备在这儿放个货柜,卖你家的卤味。”

  阮林跟过去,想了想说:“也不是不可以,这主意不错。”

  许虎成拍拍阮林的肩膀:“是吧,我们这就是夫…”

  “夫妻店”还没说全乎呢,阮林就抽了他一下:“不许乱说!”

  季怀邈皱着眉头听他俩说话,嘴里直吸冷气。

  回家的路上,季怀邈闷闷不乐,阮林大咧咧安慰他:“哥,你别听虎子瞎说,他这嘴没个把门。”

  季怀邈揉揉阮林的脑袋,只是手上动作,却不言语,惹得阮林心里只犯嘀咕。

  其实季怀邈是在琢磨,阮林这也是迟钝得可以,自己能让他动心还真挺不容易的。

  阮林知道季怀邈在吃醋,但他又怕点破季怀邈这点心思他不好意思,于是横在那里进退不得。

  季怀邈又看他一眼,迈开腿回家了,留下阮林原地凌乱。

  完了,阮林心想,季怀邈这是气大了。这大高个儿,有醋他真吃。

  晚上阮林出去跟几个学生聚会,走前还是跟季怀邈报备了一声。季怀邈正和姥姥一起看房子,没及时回他。

  阮林心快悬到嗓子眼了,平常季怀邈飞航班不回他消息的次数很多,可现在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回遇见。

  季怀邈确实没回,他吃完饭,直接开车去了阮林发的饭店那里。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静静地观察着店门口的动静。

  学生期末考得不错,请阮林吃饭,喝酒是少不了的。阮林不算能喝,以防万一,季怀邈还是想着来接他。

  不出季怀邈所料,这几个外国学生,低估了自己的酒量,又高估了阮林的能力。

  小路扶着阮林出门的时候,阮林强撑着自己拿出手机打车。

  还没点开软件,阮林就被拉进一个怀抱,他一抬头,果然是季怀邈。季怀邈看他眼神发散,手上用力,搂得更紧了。

  小路认出季怀邈,指着他说:“哦!你是机长先生,阮老师的男朋友!”

  这事真不是阮林说的,是小路自己联想的。

  季怀邈没反驳,笑了笑,说:“你们可以自己回学校吗?阮老师我带走了。”

  “哦,好,可以可以。”几个学生都回答道。

  季怀邈揽着阮林过马路,低头问他:“晕不晕?”

  阮林抓住他的手,摇头。

  回到蓝天街,季怀邈绕到车另一侧,蹲下来问阮林:“自己能走吗?”

  阮林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

  “哥哥背?”季怀邈哄他。

  阮林突然委屈起来,耷拉着脸说:“你都不理我。”

  季怀邈握住他的手,耐心地说:“我那会儿跟姥姥在一起,没看见,后面又怕打扰你吃饭。”

  “我这不来接你了吗?”

  阮林此刻不太灵光的脑袋觉得他好像说的也是那么回事,于是放过这个问题,跟着季怀邈走出车子。

  车门关上,阮林没走,反倒压住季怀邈的肩膀,把他拉下自己。

  “亲一个再回家。”阮林说。

  季怀邈笑了笑,挑起他的下巴,吻住小酒鬼。他嘴里的酣甜不明显,却让季怀邈沉醉。

  醉于深夜,醉于相爱的心。

  唇舌交缠的两人,身上的温度也逐渐上升,在他们不知如何纾解时,突然传来一大声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

  是谁的锅掉地了。

  季怀邈和阮林还互相抱着,他们看过去,掉锅的人没捡锅,奔着他们跑了过来。

  许虎成冲过来就揪住季怀邈的衣领,一拳头挥过来被季怀邈抵住。阮林急了,推许虎成:“你打他干嘛!”

  许虎成震惊地看着阮林,话里尽是不可置信:“你别跟我说你是自愿的?”

  不知阮林酒醒了还是没醒,他理所当然地点头,说:“季怀邈,是我男朋友,我俩,在搞对象。”

  许虎成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猛地转头,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季怀邈心里滋生出来了那么点小邪恶,他甚至笑了下,然后学着阮林的样子点头,附和:“谈了一个多月了,亲好多回了。”

  许虎成好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他骂了句:“真他妈刺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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