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记得刚刚和谢予安认识的第一年,他们机缘巧合地在联盟人造纳克索斯岛上参加了一次夏令营。
不知道是谢予安的诡异磁场真能够祸及整个岛还是其他原因,他们在一次海上巡航演练的时候竟然真的碰到了海盗。
他们所在的巡航舰体量很小,甚至都没有配备完整的作战装备,海盗估计看出来这是一船的草台班子,竟然招呼也没打一个直接开火逼停了周延他们所在的巡航舰。
一群毕业证都还没到手的新兵,个个家境优渥出身不凡,头一回面对穷凶极恶的海盗。
说实话那是周延第一次杀人,感觉很微妙,子弹冲进人的胸腔或者是头颅的瞬间,躯体或者脑袋被直接爆开。
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学员中,周延才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他存在于他基因中的本能并不把人当成他的同类。
——实验室惨白的顶光打下来,然后穿透回忆,在周延眼里酝酿出了一场风暴。
“所以他也这么觉得是吧。”
周延看着田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他甚至提前让你准备了诱导剂,是为了防止我随时发疯吗?”
田熹哪儿懂他心里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啊,实诚地就说:“我……我不知道啊。”
周延也笑不出来了。
不愧是谢予安,其实也应该早有预料——从他向谢予安坦白的那一天直到现在,谢予安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要求过他什么,甚至语言上暗示都没有过。
或许他是真的信任,也仿佛他的的确确不在意,把周延这样一个“高度危险物品”放在身边。
谢予安不会对别人提出任何要求,除了他自己。
“别告诉他我来过。”
周延最终还是无话可说,转头大步走出实验室。
最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的田熹。
他太羡慕了。
其实他羡慕很多人,不管是谢予安身边的卜子平或者是李保罗,他们都很容易得到谢予安的信任,可以无所顾忌地陪在他的身边。
联盟军委办公大楼。
今晚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会议室中一片凝重,几个年龄加起来直奔四位数的老东西还在卯足了劲儿吵嘴,就为了明天那三言两语的对外声明。
谢予安面无表情地把笔往边上一戳,难得有些焦躁,心想这群老家伙要在多废话一句他就直接走人不伺候了。
以前这些人也烦,但是谢予安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相较之下还能忍。
但是今天周延的情绪不太对劲儿,而谢予安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他心里一直挂着这事,随时准备早退走人,把人拎回去好好谈谈。
谢予安打开办公室内网,漫无目的地随手一翻,就和内网社交板块李保罗发的动态信息打了个照面。
副官先生平时的形象大概就像一家人里面经常唱白脸的那个“慈母”,比顶头上司谢某平易近人多了,所以人缘也好,发出来的照片就是穿着病号服的李保罗周围围了一群特行处男女老少,彭阳和卜子平一左一右杵着,同时笑得像个傻缺。
谢予安打眼一看,怎么照片里面没有周延?
……看来他们办公室的风气要整顿了,一群老油条对待年轻后辈做不到关怀备至细心周到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区别对待呢?
所以周延到底哪儿去了?
谢予安沉默两秒,觉得自己这种心态是有点问题,有点像带孩子家长的分离焦虑,五分钟看不到人就要开始坐立不安。
忽然,旁边的人伸出手,在桌面上一敲。
“你收敛一点。”乔斯年头也不转地说:“别开小差开得太明显了。”
谢予安本来就不爽,打开和周延的通讯,结果又不知道说什么,纠结了好半天才发了一句“在做什么?怎么没和彭阳他们一起?”,过去。
谢予安:“不干活的就是话多,我少听几句还能多活两年。”
乔斯年习以为常地挑了下眉:“你觉得那个渡鸦哨兵和空港有关?”
“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
谢予安往椅背上一靠:“进化基因改造的源头就是空港,除此之外,别无出处。接近三十年过去了,谁也不能这项技术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乔斯年转过头,别有深意地说:“现在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提起‘空港’。”
谢予安面无表情道:“我为什么不能说?这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有资格说。”
“你能这么想我倒是很欣慰。”
乔斯年诚恳地说了前半句,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语气骤然变凉,且微妙:“不过……我劝你也别在我面前挑衅。
“你别忘了你的档案还在军委办公室,得罪了我,我保证你在全联盟任何一个区的任何一家民政局都领不到结婚证。”
谢予安觉得些人真是莫名其妙:“你是不是有病……”
然后他一看。
周延:回家等你,今晚上加班?
周延:[心]
谢予安:“……”
谢予安按了按眉心,有心想找出一点证据出来,但是往前一看——上一句话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话,还是上次出发天使岛之前在会议室周延发的。
于是谢予安同样诚恳地说:“我们平时不这么说话。”
乔斯年:“呵呵。”
周延确实是回了家。
他看着谢予安发过来的预估能够回家的时间,在门口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神色无异地走进屋。
他就这么转了一圈,甚至没有想起来开灯,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心里的焦虑。
西莱尔悄悄出现在角落,过了一会儿爬过来,把脑袋放在周延的膝盖上。
周延缓缓闭上眼,无限放大的寂静在这个时候和敏锐的感官碰撞,像是一双手捋平了全身上下躁动的神经,最后彻底陷入荒芜。
超高水平进化的弊端在此时此刻暴露无遗,周延能够通过空气里每一个气味分子判断谢予安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多长时间,在多久之后属于他的痕迹会彻底淡去。
过度交互的神经系统开始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发出痛苦的尖叫,周延尽力平静,但是思绪还是不可抑制地滑向危险的深渊。
他像是坐在夜风凌冽的海边,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鲜活而又生动,不时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周延听到有一个声音,好像从海洋的深处发出来的,蛊惑得如同神话故事中的海底妖兽。
骤起的风浪和乌云是大海对人类的警示,所以很快海滩上就只有周延一个人。
布满青黑鳞片的手臂攀上礁石,一点一点地露出小半张惨白的人脸,他在静静地看着周延,上半身都露出海面,长尾不时甩出海面,锐利的爪子攀上周延的肩头。
“在人类的族群里躲躲藏藏,你应该很痛苦吧?”
“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大海和森林都欢迎你。”
他湿冷的气息带着深海的咸腥。
“你想要的大自然都会赐给你。”
——“我想要的……”
“啪——”一声,周延手里的玻璃杯就这么碎成了渣。
轻微的刺痛感猛地把周延从深陷的回忆中扯了出来。
而后,良久的沉默。
“虽然不是真的……但我还是想很想打死这个丑八怪。”
周延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声,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碎玻璃片,语气已经恢复得和平时毫无异常。
就是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说话:“他还要两个小时才回来……”
西莱尔猛地支楞起来,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的主人疯了。
医院。
彭阳和卜子平前后并肩走在走廊上。
李保罗的家属终于连夜赶了回来,他们两个人正式交班。
“行了,走吧。”彭阳扯着卜子平道:“说没事儿了就是没事儿了,中央医院的医疗系统算是全联盟级别最高的了,能有什么问题?”
“那不一样啊。”卜子平不满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浑身闪烁着爱与和平的光辉,“就算没事也要来啊,这是我们部分一直以来坚守的优良作风。”
彭阳:“……”
说实话他倒是没怎么切身感受过。
“你不知道吗?嫂子可是教育专家,本来就忙得很,家里孩子又小。谢司还专门让我过来的,就怕有事的时候没人。”
“他还管这呢?”彭阳下意识道。
卜子平顿时道:“那当然了!你不要把谢司想得那么冷漠行不行?!谢司其实很关心大家的。有次我出外勤,他还专门给我批了一笔外勤津贴呢。”
彭阳嗤笑一声:“那你得小心了,周延连他儿子的醋都吃,以后他第一个针对的就是你。”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打趣,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忽然之间听到一阵巨大的响声伴随着尖叫在走廊另一端响起来。
“怎么回事?”
两个人对视一眼,瞬间都警觉了起来,不约而同奔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啊?”
“不知道啊,快叫保安啊!”
走廊上只有一间大开的病房,外面远远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病人,彭阳一马当先,扒开人群冲进了病房。
病房中一片混乱,满地的杂物和碎裂的医疗用品,几个医生护士全挤到了门口。
“叫他们再送一支镇定剂上来!快啊!”
“方医生小心啊——”
彭阳进去的一瞬间,正好看到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从病床上弹了起来,面容狰狞地撕扯着身上的病号服,然后疯狂地尖叫着扑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医生,速度快得惊人。
“卧槽?医闹啊?”
彭阳箭步上前,一把把那个女医生拎起来往后一放,当胸一脚踹向冲过来的男人。
“哐——”的一声巨响。
犹如一枚炮弹袭击,几个小护士都忍不住惊呼,只见那个男人直接轰向了墙角,瞬间撞翻了角落里的推车,顿时各种东西哗哗啦啦砸了满地。
“还看热闹呢姑娘们?赶紧跑啊。”
彭阳毫不犹豫从腰间抽出枪,往旁边喝了一声,枪口紧紧跟着地上挣扎的男人,沉声道:“别动!”
几个护士连忙冲出病房,着急忙慌地该叫人的叫人该疏散病人的疏散病人去了。
“这是今天白天从高速车道送过来的受害者。”
女医生贴着墙退到门口,脸色刷白,但是她看到了卜子平和彭阳的肩章,连忙着急地提醒道:“名字叫马修.胡克,他从下午送来之后病人就一直处在极度精神亢奋中,我们找不出原因!”
“什么情况?”卜子平同样抽出枪冲上来,目光刚刚看到地上的男人,当场道:“快!叫人过来,这人不对劲儿!”
说话间,地上的男人忽然整个人宛如触电一样剧烈抽搐起来,身体在地面上撞得哐当作响却感觉不到痛,口吐白沫,喉咙里却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然后,他整个人犹如痉挛一样,以一种诡异地姿势四肢着地,迅速往后退着。
“五分钟,我叫了支援。”卜子平把女医生护在身后,一脚带上了门。
叫马修的男人,脸上发黑,两只眼睛里面都乌漆麻黑的看不到眼白,但是好在医院病房中的玻璃都是全封闭状态,只见他当空一头撞在病房的玻璃上,两只手竟然迅速变了样,变成动物才有爪,直接撞向玻璃。
“哗——”一声,整片玻璃应声而碎。
“等等——”彭阳忽然反应过来:“他要跳窗!拦住他!!”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马修身高应该不足一百八十公分,但是体重应该无限接近这个数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笨重,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用一种与他的体型完全不相符的敏捷速度爬上了窗台。
重力仿佛都消失了一样,马修的四肢牢牢地贴在墙壁上,直接顺爬了出去。
“这特么是什么牛逼的超人?!”
彭阳人都要看傻了,连忙追上去一看,马修已经宛如一只灵活的壁虎一样吸附在了大楼光滑的外墙之上,眨眼之间就爬出去了十几米:“他是特殊能力者吗?!”
“不是啊!”女医生连忙喊道:“我们检测过,绝对是一个普通人!”
“我服了!”彭阳想也不想地直接从窗台一跃而出:“他往那边跑了!赶紧追!”
好在医院大楼的设计是底下几十层主楼,上面衔接了两栋并行的子楼中间用廊桥连接,这一层病房刚刚好就在母子楼衔接的上一层楼,彭阳跳下窗户之后有不到一米的宽的绿化带可以落脚。
但是马修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彭阳刚刚一落地,他就只剩下远处一个黑点了。
彭阳看了一眼身边的上百米高空,一边骂娘一边拔腿狂奔追了上去。
眼见就要拐角,大楼另一侧根本就没有绿化带再让彭阳落脚,彭阳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打开了手腕上的便携式钢索,直接朝着斜上方抛了出去。
钢索稳稳吸附在墙面上。
彭阳正要借着这一下的角度从半空中荡出去,就听见头顶上“哐当——”一声,头顶上的窗户就被撞开了。
女医生探出头看了一眼,回头就喊:“再往前!十米左右!”
下一秒,一道人影忽然从大楼拐角处窗口一跃而出,直接把马修从墙面上踹了下去,实实在在地砸在了底下母楼楼顶上,没当场摔成一摊肉泥。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