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城在工作和学习的空隙里,终于把近来神出鬼没的叶白钧逮着一回。
——其实不怪他前两天见不着人,他自己最近都忙得脚不沾地。
还好叶白钧是个好学生,绝对不旷课迟到早退,这才让照着他课表堵到人。
这个点,文学系一年级有晚读。
叶白钧和室友低声谈话,没有注意坐在路灯阴影下长凳上的易城。
室友:“今天不用我帮你点到?”
“不用,我今天不赶时间。”
室友吧嗒一下嘴,为失去一次赚钱机会而可惜。
易城在他们沉默路过时站起来,“叶白钧。”
室友一下认出这位学校风云人物,格外识相地告退。
易城:“你最近好忙。走吧,我送你去教学楼。”说着走到前面。
叶白钧跟上他的背影:“事情很多。”
易城叹气:“叶学霸忙到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叶白钧看着两人路灯下的影子,还是那句话:“事情多。”
“…今天有空一起吃个饭?”
“没时间。”
——大一新生,比他这个公司老板还忙。
不过他要写书嘛,大概在赶稿。
易城只能体贴地点头,叮嘱他注意身体,陪人走到教学楼之后就离开了。
叶白钧上楼点了个到,趁辅导员不注意,从后门离开了。
楼下易城碰到带男友校园漫步的奚梓睿,“…他这种好学生怎么会翘课?自习也不会的,我知道他…”
奚梓睿突然抬手指指他背后:“哇,那个人好像小学弟。”
那个从教学楼侧面贴着无人小路走的人,拐弯前侧脸被照亮。
格外漂亮不容错认的一张脸。
奚梓睿:“…”
易城:“…”
“绝对…不会翘课?乖乖学生?城哥,你这个滤镜,有点厚哈。”
易城点了下脚尖,“不对,他肯定是有事。”
奚梓睿一副被齁着的表情,“对,那你要不要去看看?”
易城回头盯着他。
奚梓睿被他盯得发毛,“我……”就随便说一说。
易城:“你说得对,我得去看一眼。”然后留下奚梓睿和男友对着他离开的背影震惊了两秒。
男友沉默了好一会,“易总原来这么……恋爱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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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城起初是出于担心——比如叶白钧是否身体不适,临时去医院。
但眼见着叶白钧一路上左顾右盼小心翼翼,似乎在提防观察着什么,他是真的觉察出一点不对劲来。
再一留神,易城发现有人借着人群遮挡,正在跟踪叶白钧。
易城神色逐渐严肃起来,把自己迅速打扮伪装了一下,悄悄缀在跟踪叶白钧那人的身后。
三人最终来到一片老居民区空洞废弃的地下停车场。
走廊漆黑,房顶的灯光线微弱,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叶白钧走走停停,循着墙上鲜红的数字标记,停下了脚步。
跟踪他的男人躲在墙后。
从刚刚跟过来,易城就发现了不对。
这里藏着的人,不止跟踪叶白钧的那一个。在其他墙角阴影里,还藏着数个悄悄观察叶白钧的人。
易城拿出手机,想要立刻摇人过来,却发现没有信号。
“妈?”叶白钧朝着阴影里小声呼喊。
角落里一阵窸窸窣窣,“钧钧,你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金发女人被绑着丢在地上,挣扎着往前探出来。
叶白钧弯腰扶她,“我带你走。”
女人却躲开,仿佛被吓破了胆,“走什么走?!我能去哪里?!他早就把我挂上了黑市,除非让我给他100万人民币,不然他就要卖掉我所有器官!!钧钧,你现在是明星了对不对,这一百万你肯定有!你快给妈妈吧,这能救我的命啊!”
叶白钧:“我没有一百万。”
“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当明星了?随随便便一天报酬不就好几万,这点钱你几个月就有了,不行你去借一点先给妈妈救命吧?”
叶白钧从母亲眼里看见了熟悉的神情。
他收回手直起腰,“妈,你还欠多少赌债?你这次不是还完了赌债回国,你是被他们逼回来的,对吗。”
叶母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三两下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双膝跪地仰头扯着儿子的手,“你都知道!那你还不去借钱!妈妈这次欠了两百万,真的还不起了…你快救救妈妈吧!!!”
叶白钧垂头看着母亲,一时失语,“他们……没有绑着你?那我们快走吧,先离开这里。我拒绝了那些经纪公司的邀请,我不想当明星,只想当普通人。”
叶母:“那你……是真的没有钱了?”
“没有。”
叶母一下仿佛变了个人,喊道:“他没有钱!把他绑起来吧!”
叶白钧惊诧地瞪大了眼,“你……”
他突然意识到,母亲没有被绑起来,她的真实目的,原来是不择手段地从自己身上拿到钱。
远处的易城捏着手机,正准备换个地方试试信号,看见前面角落藏着的两三个男人提着棒球棍,缓缓从阴影里出来。
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是某种阴暗肮脏的怪物。
动手只在一瞬间,斜对面冲出来一人,眨眼击晕一个棒球棍男,易城立刻捡起武器用以攻击防卫,和那位戴着口罩的陌生男人一起,利落收拾了这些人。
口罩扯下,易城才认出是熟人,“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微笑不说话。
“叶白钧请你来的??”
听见动静的叶白钧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易城,他眼神闪烁片刻,重回平静。
在他身前,叶母已经开始嚎啕大哭,间或混杂几句国骂,宛如把儿子当了仇敌。
她联合其他人骗叶白钧的事实让叶白钧深受打击。他确实拿不出一百万,但他还有能力为叶母出一点机票钱。把人送出国,也算是全了最后一点母子情谊。
连夜处理完叶母的事情,把这些从越南跑到国内放高利贷的人关进去,叶白钧已是身心俱疲。
易城虽然还有话想问他,看见这种状态的叶白钧,也只能心疼着陪人一起送叶母去登机。
叶白钧拒绝了他的好意,单独打车送去叶母。
红眼航班大多在夜深人静、大家入睡时分起飞。
到了叶母那艘飞机航班预定的起飞时刻,易城给叶白钧发了条消息:【送走了?】
聊天页面突然被来电取代,名片显示易培。
——竟然是他那个好哥哥。
半夜给他打电话,是想通过骚扰让他无法休息从而让自己猝死么?
易城冷笑一声,正要去接,电话挂断了。
误触?
那就更要看看怎么回事了。
易城回拨过去。
第一次回拨被挂断,易城面无表情,回拨第二次、第三次……到第四次时,终于接通。
那边声音有点慌乱,背景音空旷安静,还能听见一点讲话时的回声:“怎、怎么了?”
易城挑眉。
他这个好哥哥,每次被他逼到眼前,就紧张得忍不住嘴瓢。
这是又在心虚什么?就这么点心理素质,还敢继续给自己使绊子?
“半夜给我打电话,是老头子又给你吩咐了什么事情,你想说来跟弟弟我分享快乐?”易城毫不留情地嘲讽。
“没有的事,我在外面玩,不小心按到了。”那边气短,压低声音。
易城想了想,开始炸他,“刚看完我朋友圈?没找到想知道的信息?可惜了,没能让你看到我手下人都被挖走,或者资金链断裂的‘好’消息。”
“……”
易城持续输出:“这个点还在外面,老爷子宵禁也管不住你,你是真有要事啊?”
这时,一串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板上、混杂着有什么东西拖行在地上的滚轮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易城捕捉到这声音,当即就有了推测:“这个点还在机场,易总你真是事必躬亲、矜矜业业地搞事情啊。”
“你胡说什么?!”那边声音紧张的都劈叉了,一下迈起脚步,像是提着行李箱跑了起来,“不跟你说,我还有事,挂了。”
深夜,机场,行李箱。
他这好哥哥上次被他整治以后乖巧了一段时间,近来没什么动作,应该不是打算卷款逃跑——一顿饱和顿顿饱,相信易培还是分得清楚的,他不可能放弃易家和老头子。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易城披上衣服,转身下楼,一路狂飙到机场。
凌晨的机场被黑暗笼罩着,只有小片区域开了灯,行走其中像是穿行在阴暗诡谲的异世界,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易城在已经关闭多时的登机口前找到了叶白钧,他正定定地望着在信号灯指示下开往预定轨道航线的钢铁巨兽。
易城松了口气:“阿姨登机了?”
叶白钧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
易城心里咯噔一下,听见他说,“没有。她跑了。”
叶母一路装的乖巧,直到快登机的时候非说自己想喝水,指使叶白钧跑到两三百米外的热水点打水,等叶白钧再回来,叶母已经连人带行李消失不见,检票的空姐说没见过她。
叶母跑了。
她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曾经的慈母面目全非,她失足深陷泥潭,还要将自己曾经一心呵护的爱子也拖下去陪自己。
“没事。”叶白钧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的手掌带着珍重和心疼,按在他的后脑,好听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我知道她在哪里,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剩下的交给我。”
叶白钧抬头,看他。这件事,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易城却不再多说,只带着叶白钧上了车,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路上易城打了几个电话,得到了想要的地址。
载着两人的车长驱直入一片高档别墅区,停在最边缘的一栋楼门前。
屋里灯火通明,显然主人在家。
仰头一看,二楼主卧和一楼客卧都亮着灯。
易城冷笑一声,上去按响了门铃。
“你你你怎么来了。”易培原本就对这个弟弟有不小的心理阴影,这会更加是话都说不利索了。
“开门。”易城的脸色堪称有史以来最难看。
他这个好哥哥肯定是以为自己要签叶白钧,想把人名声弄臭给自己添堵——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叶白钧有这一遭,确实同他脱不了干系。
易培那么点求生欲左冲右撞,在他不甚聪明的脑瓜子里找不着行得通的路子,反而开掘出了一点王八特质,头一缩,关了门禁通话。
叶白钧听见易城在夜色里“哈”了一声。
又冷又狠。
然后那个高大的人影后退两步,简单活动了两下,抬起了一条大长腿——
“哐!”价格昂贵的别墅防盗门发出一声巨响。
门框纹丝不动。
……质量挺好。
易城扭头去后备箱拿出来一根棒球棍,找到地下室天井,挥棍砸下。
钢化玻璃在男人恐怖的巨力下粉碎。
二楼主卧探出来一个脑袋,看见易城丢开棒球棍,准备从地下室进来。
“你别——”直觉告诉他,今天要是不乖乖给易城开门,他会死的恨惨,比如,从顿顿饱的易家私生子,变成海外某个顿顿都吃不饱的街头流浪者,“我来给你开门!”
五分钟后,叶白钧跟在易城身后,在一片灯火通明里,看见了本该已经坐上飞机的叶母。
易城微笑着走向自己的私生子哥哥,“咱们聊聊。”
然后拽着人的衣领进了旁边储藏间。
门的隔音很好,坐在沙发上的叶白钧母子听不见一点里面的动静。
叶白钧:“我记得小时候你说,自己遇人不淑,让我以后碰见赌鬼酒鬼都该绕道走,他们就是该杀千刀的。”
言犹在耳,母亲当时的表情都分毫毕现。
可几年的海外漂泊和赌足以吞噬一个正常人的心态甚至良心,当年眉梢都透着坚韧温婉的叶母,如今已经是另一副张牙舞爪的野兽模样,连好好和儿子说句话也做不到了。
“怎么?现在嫌弃你妈我是个赌鬼?当年我扛着赌债都能把房子留给你,你呢?就为了几十万就想把我送出国,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写稿子帮着你一起还债,你出国后那些讨债的人直接找到我学校,我拿学费给了他们,后来拼命赚钱写稿子打工,过了半个学期才回去继续上学。你后面也没法出门工作,那些赌债都是我还的,一个月三千,放学回家里你还会说我赚得太少。”
“十五岁体检,我比班上同学体重平均数还轻二十斤。”
“你一声不吭出国那天,卷走的是我为下个学期攒的学费。”
有些日子,咬牙过去之后,回头望去才知自己是从一个什么样的深渊爬出来的。
他的手腕上还有无数次那时试图自杀留下的痕迹,可每次看着血液流失,他又不甘心这样去死。
他活得这样艰难,却也还想继续活下去。
只是这些伤口没有和叶母展示的必要了。
一个已经化身恶魔的母亲,是会连亲子也一起吞噬的。
如果不是他找了雇佣兵帮忙、易城又及时赶到,叶母想要联合那几个越南人,绑了自己去做什么呢?
这答案,叶白钧甚至不敢想。
“你至少有间房子住吧?还有命在吧?你妈我呢!有了上顿没下顿!”
叶白钧:“如果你当年隐姓埋名踏踏实实,不会这样。”
“我能怎么办!我当时就是不甘心,试了一次,就一次!你不知道,我那一把就赚了二十万!我当时没有走,我心想我要是能再多赚一点,我就可以回国了!”
叶白钧至今还能回想起第一次听说母亲碰赌的心情。
像是腊月里被丢进河面冰洞里,彻骨惊心的冷。
他真是恨透了这个字。
储藏间的门打开,易城往后抹了一把被汗沾湿的额发,露出身后鼻青脸肿的易培。
“我的好哥哥古道热肠,说要帮我们解决这件事,我们走吧,剩下的都交给他就行。”他冲叶白钧一笑,白牙森森,叫“古道热肠”的易培看得肉疼。
叶白钧没有动,用询问眼神看着他。
易城给了易培一个眼神,后者一个哆嗦,赶紧对叶母道:“我、我出一百万,你跟我签个合同,这辈子都不要回国了,不然我就把你送警察局,理由是联合越南犯罪集团贩卖人体器官。”
“我没有!”叶母尖叫。
易培只对着刀枪不入、怎么都能让自己吃亏的弟弟心虚,对着其他人毫不留情面,当下也狠了表情,在叶母身上找场子,“由不得你。签,你还有钱;不签,现在我就送你去蹲局子,正好你那些同伙还没审完,肯定把你招出来。”
叶母大惊失色,立即签了合同,由易培亲自开车送去机场,一路上还跟易城视频直播,直到看着载了叶母的飞机起飞。
晨曦,太阳从地平线下爬起,投射出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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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易城的“狂飙”指的是符合交通安全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