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声寒这一系列大动作之后,整个医院基本都知道了他要离开。
医生并不赞同这种举动,癌细胞已经对许声寒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他就如同是一个外表光洁漂亮,内里腐烂的苹果。
一旦不慎划破这层脆弱的表皮,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医护人员曾经试图去劝许声寒,许声寒只问了一句:“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顿时语塞。
新型的药物在许声寒身上适应的很好,意味着极大程度的延缓了癌细胞的蔓延,蔓延向身体其他组织的速度放缓了,并不是停止了,更无法修复已经损坏的身体组织。
许声寒住进这家医院时,癌细胞就已经侵蚀到了骨骼,早就是是病入膏肓。
他现在多活的每一天,都是奇迹。
谁也不知道这种脆弱的平衡什么时候会被打破。
许声寒轻声道:“我只想在离开前看一看雪。”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都是尽量尊重病人的意愿。
可许声寒不一样,他的一切关乎生命的决定都要经过段勋的同意。
医生一脸的为难。
许声寒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垂下睫毛自嘲似的说了一句,“我自己的命,自己都做不了主是吗?”
医生:“许先生,这个……”
许声寒知道与医生无关,难为医生没有意义,直接道:“我和他说。”
他说完到底是动了火气,忍不住又咳了一阵。
向半安连忙安慰他,“大不了我们偷偷走。”
许声寒疲惫靠进沙发里,“我为什么要偷偷走?”
昨天段勋离开时的身影可是矫健的很,估计是胸口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吧。
许声寒麻烦护士把段勋叫过来。
段勋来的很快,一进门就道:“你要出院?”
“嗯。”许声寒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段勋皱了皱眉头,语气还算缓和的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需要静养。”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许声寒忽然抬头看着他,“你用什么身份一再更改我的决定?”
他的语气冷得像冰,心口因为突然的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着。
段勋浑身一僵,脸侧的肌肉绷紧,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许声寒胸口,“我知道了,你别激动。”
他的口吻就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好像许声寒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所有的决定该有他来替许声寒做。
蛮横又霸道。
“段勋,我需要什么,我比你更清楚,不用你来‘为我好’。”
房间里陡然寂静。
许声寒干枯的手指扶过白色的床单,“躺在这上面的,是我不是你。”
病房里永远挥之不去的药气,日复一日吃下去灼烧肺腑的药物,效用越来越弱的镇痛。
还有一日比一日更清晰的衰弱的感觉。
他正在一点点死去,这个过程远比死亡本身更折磨许声寒。
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孩子,却要承受这种酷刑,一承受就是几个月。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许声寒受得了吗?他愿意承受吗?
许声寒很早就说过了,他不愿意。
尽管那个时候许声寒情绪不对,可他怕疼这件事是事实。
向半安在意他的意愿,所以他纵容了许声寒的种种举动,尽管他也不希望许声寒放弃治疗。
许声寒吃了这么多的苦,只希望在离开前能够看一眼雪,为什么不行?
段勋的喉头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唇瓣动了几次,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两个人的交谈以一种还算和谐的方式结束了。
段勋离开之后,许声寒就发起烧来,一声接一声的干咳。
好在老中医开了一张药方,吃过之后没多久烧就退下去了,许声寒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沉。
向半安脾气暴,碰上段勋不是打就是骂,每次许声寒要和段勋说什么,都会支开他。
从许声寒发起烧来,向半安就沉着一张脸,不用问,肯定是在心里骂段勋呢。
大概是因为答应了许声寒让他走,这几天许声寒频繁的在病房外看到路过的段勋。
向半安看见一次就骂一句晦气,显然是不待见他到了顶点。
本来许声寒也觉得烦,见到向半安嫌弃成这样,反而被逗笑了。
毕竟人人恭维的段总,却沦落到猫嫌狗厌的地步,还整天端出一副路过的冷漠模样。
莫名的喜感。
几天下来,离开的事项终于准备的差不多了。
老中医念叨了几天,临要出发了还是忍不住拽着许声寒一遍又一遍的嘱咐。
许声寒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耐心的听着,没有半点不耐烦。
反倒一边的向半安受不了,找个机会溜出去了。
他一出门就碰见了站在门口的段勋,脸色顿时一沉,“你来干什么?”
段勋的脸色有些苍白,从他答应了许声寒之后,就一直没有休息好。
这一路上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随便一个都会要了许声寒的命。
再加上许声寒一旦离开,段勋连“偶遇”的一点机会也没了。
他没有理向半安,只是沉默的看着病房里的许声寒。
“没休息好啊?”向半安说风凉话,“正好感受一下小寒每天都是怎么过的。”
段勋的眉心动了一下。
许声寒夜里时常惊醒,段勋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之前身上也有伤,夜里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昏迷了。
最近好了一些,就因为许声寒要离开的事整夜失眠。
老中医终于念叨完,向半安松了一口气,殷勤的帮老医生拉开门,笑道:“老先生慢走。”
老中医连连答应,摆手道:“不用送不用送。”
向半安还是送了两步,等他回去的时候,段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病房里,“你……!”
他看了许声寒一眼,收敛了一下,“能不能请你离开?”
段勋终于开口道:“我有话要和许声寒说。”
向半安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直接把他当成空气,冲许声寒笑道:“也就你受得了他唠叨。”
许声寒笑了两声。
他很久没有见到这种愿意唠叨自己的长辈了,从老先生身上看到了一点母亲的影子,忍不住有点怀念。
两个人聊了几句,谁也没有要理段勋的意思。
段勋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的站着。
最后反倒是许声寒不好意思了,叹了口气道:“你想说什么?”
又看了一眼向半安。
向半安一脸无奈,指了指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出发了,别聊太久。”
说完站起身出去了。
段勋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用。”许声寒想也不想的拒绝。
段勋脸色微沉,“我不会干扰你们。”
他已经把身段放的足够低,只是想跟着许声寒他们。
许声寒这一去,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到时候,段勋可能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许声寒比他更直白,“我不想看到你。”
段勋面色难看,直直的盯着许声寒。
许声寒已经习惯了他的冷面,淡定从容的和他对视,“段先生如果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我马上要出发了。”
“因为我对霖霖太好了是吗?”段勋突然道。
这句话的全句应该是: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因为我对吴霖霖太好了是吗?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是吴霖霖,但吴霖霖绝对是最大的那个问题。
许声寒也维持不住淡然的神色,眼神陡然一冷。
段勋低声道:“我对她好是因为觉得愧对她……”
“你愧对她关我什么事?”许声寒直接出声打断。
吴霖霖一直骂许声寒是小三,可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段勋和吴霖霖定了婚,如果他一开始知道,他根本不会接近段勋。
这件事里,许声寒也是受害者。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段勋和吴霖霖中任何一个人,一直对吴霖霖百般忍让。
段勋的冷声道:“你忘了你当年把她推下水,害的她差点溺水死亡……”
“我把她推下水?”许声寒像是觉得荒谬又可笑,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段勋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不是吗?她不会游泳,难道还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许声寒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啊,她不会游泳,那你问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