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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在曲府宣读完,曲相已经懵在了原地,他诧异地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曲夫人,问: “什么意思?老夫养了十七年的孩子其实是别人的?还是说圣上赐婚不成,来和我抢儿子了?”

  曲夫人看了一眼这个被自己瞒了十多年的丈夫,只是淡然摇头, “这孩子的确并非我亲生,是姐姐送来让我帮忙收养的。”

  “那小游,当真是皇子?”

  “应当是了,若不是,皇上认她回去做甚?”

  “等等,如今大皇子于池州薨逝,东宫太子之位便悬空,小游如今以嫡子身份入宫,那岂不是……”

  说到这里,曲相神情已是大喜,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成为未来天子的爹。”

  曲夫人只投去凉凉的目光, “相公慎言,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怕是都活不到那时。”

  已经换上浅黄色收腰长袍的曲游正坐在轿撵上,胸前绣着五爪金龙,意欲腾飞似的,满是少年意气,矜贵又风流,惹来一众街边女子侧目驻足,她在进宫见闻人弈的路上。

  老皇帝已近暮年,长生之术没有为他的衰老减缓半分,但鹰眼中透出的锐利仍然充满久居上位的威压感,闻人弈垂眸打量着扬头看来的曲游,声音平淡, “说说吧,如何与皇后相认的。”

  好在已经和皇后统一过口径,所以曲游大言不惭, “回父皇,儿臣是在河岸边被曲相夫妇发现并收养的,但是可能是落水时碰到了头,所以儿臣失忆了,直到昨日同母后话家常时聊到这件事才发现自己的身份。”

  “那比起曲家嫡子和朕的皇子,你更喜欢哪个身份?”

  心头划过一丝紧张,曲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胸有成竹的模样, “曲家于儿臣有养育之恩,将来儿臣也必当报答,但母后同样寻我多年,儿臣并不想二者取其一,只想扮演好两个身份,无愧所有人。”

  “你倒是贪心,既要又要。”

  苍老的声音里含着轻笑,但并不是轻蔑,想来自己的回答应该中规中矩,曲游暗自握拳,一把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儿臣如今前来,是有一件事想求父皇。”

  身姿如松柏的少年哪怕跪着也挺直腰板,闻人弈稍稍挑眉,从鼻腔内发出一个“嗯”的询问声。

  “儿臣倾慕曲家二小姐已久,此番前来,是想求父皇下旨赐婚。”

  闻人弈鲜少会觉得一个人很好玩,也可能是因为“老来得子”,他看着神情紧张的曲游,意味不明道: “倾慕曲二小姐已久?但在昨日前,她可都是你的亲二姐。”

  毕竟不能暴露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是曲家人,曲游故作为难地低下头,言辞悲戚,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在儿臣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对二姐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但是之前因为身份一直藏着掖着,如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还望父皇成全!”

  “那朕再问你个问题,美人与江山二择其一,你会作何选择?”

  几乎不存在犹豫,曲游心知自己并不是一个志向多么远大的人,至少对于皇位,她没什么心思,便坦然道: “儿臣此生只愿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你可真是个痴情种。”

  闻人弈将桌上的几封奏折扔了下去,正好落在曲游跪着的双腿间,她低头看去,不无二致地写着“东宫之位悬空,愿陛下早立太子”。

  “你也知道,朕的嫡子只有三个,老大,小七和你,老大虽说心思愚钝,好大喜功,贪恋美色,但他占了嫡长,所以朕立他为太子,但如今他已离世,你认为,朕该立谁呢?”

  为什么尽给自己出一些送命题?

  身子都有点僵住了,曲游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惹来杀身之祸,但还是顺着心意开口了, “儿臣认为,若是不在意天下悠悠之口的话,父皇可以立七公主,儿臣与公主相处了许久,看出来了公主性情良善,心怀百姓且有勇有谋,她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的。”

  或许是对闻人棋的夸赞让闻人弈很是满意,他点点头,神情闲适,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话家常,而非讨论国事, “小七确实优秀,国家交到她手中,朕才能心甘情愿。”

  为何会用“心甘情愿”这四个字?

  心里生出些奇怪的感觉,但闻人弈确实已经将唯一的偏爱给了闻人棋,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应当也不至于向最爱的女儿下手。

  不过来此的目的还没解决,曲游再次行礼, “父皇,儿臣的婚事……”

  “行了,回去吧,不出两个时辰,赐婚的圣旨便会送到相府去。”

  见闻人弈似乎心情不错,曲游恭敬告退,却在出来大殿后骤然发现背后的里衣已经湿透,真的是汗流浃背了。

  心里想着反正两个时辰还长,又还没告知过闻人棋自己的身份,曲游寻了个侍卫带她去公主府,结果还没走进去就闻到熏天的酒味。

  不适地皱起眉,抬手挡在鼻间,曲游问: “这是怎么回事?”

  屋外守着婢女,正是那天哭喊着硬要开棺的,她看曲游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 “曲公子!快去劝劝我们家公主吧,她自晚宴回来后便一直饮酒,谁都不让进去,曲公子,再不进去就要出事了!”

  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曲游听得心惊,赶忙几个跨步进了闻人棋的寝殿。

  里面的味道更加刺鼻,四处散落着或碎掉或完好的酒瓶,透明的液体将地毯打湿,曲游垂眸,看向那靠在美人榻侧边,脸色泛着不正常潮红的闻人棋。

  她衣衫散乱,露出的肌肤也红得惊人,还有几处被酒打湿,散发出沉淀过后难闻的气味。

  曲游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心翼翼地绕过酒瓶走了过去,还没说话就对上了一双水光泠泠,迷蒙脆弱的眸子,闻人棋根本就看不清她,只是低哑着嗓音道: “出去。”

  “公主,你看看我,我是曲游,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类,别这样折磨自己,好吗?”

  一番真情实感的话语下去,也不知落在醉鬼耳朵里又能听进去几分,闻人棋的眼睛根本就没有聚焦,仿佛凝望着远方那个根本就不会回头的背影。

  一个现代人是怎么会恋爱脑到成这幅“望妻石”的样子的?

  曲游叹了口气,努力放柔嗓音, “小七,我是云舒,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云……姐姐……”

  好像被触发到什么潜意识的开关,闻人棋抬起眸子努力想要看清,却还是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云舒的穿衣风格!

  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用力拍了拍脑袋后,闻人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唯一的同类是曲游,于是,眼前再一次被眼泪模糊, “小游,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云姐姐?她给的药我喝了,她想躲着我我就不找,如今她大仇得报,为什么不能回来看我一眼?明明我都这么听话了。”

  曲游第一次看到闻人棋如此委屈的模样,她蹲下来拍了拍尚且湿润,也不知是酒是泪的肩,眸中担忧一片, “云姑娘会回来看你的,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不然她回来了你这样醉着,看不清认不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会认不出她。”

  话语里的执拗清晰可见,曲游知道自己说不通一个陷入爱情死胡同的人,但是这大殿上散落一地的酒瓶让她无法不担心,所以打算不再多言,先叫御医来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还没起身手就被拉住,闻人棋的眸中居然出现了点点滴滴的向往, “我一直认为梁祝是个悲剧,但若是化蝶能让我和云姐姐在一起,或许我也是愿意的。”

  说完,她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那个不甚清晰的影子,道: “小游,对不起,我先失陪了。”

  现实世界当然是不能化蝶的,但她的手骤然垂落,整个人也没了生气,曲游呆在原地,仿佛看见了闻人棋的灵魂正在逐渐远去。

  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去了。

  这一次不会被冤枉,毕竟宫中御医已经保证了就是饮酒过量加上心情郁结导致的猝死,曲游浑浑噩噩回到相府,见到曲浅鱼便拥了上去,脆弱至极,她哽咽着,眼泪一滴滴掉落, “公主,公主她……她走了……”

  “公主去哪了?”

  并没有反应过来,只当闻人棋为了放松心情去游山玩水了,曲浅鱼心疼地拍着曲游的背,有样学样的,颇为笨拙地安慰着第一次如此难过的爱人。

  “公主她从昨日的宴会开始,就一直饮酒,我去找她时,她话都没说两句就……就去世了。”

  去世?!

  曲浅鱼此刻才明白曲游哭成这样的原因,但不真实感蔓延全身,她不敢相信似的, “公主这就……走了?”

  “走了,就在我面前,我要是早点去找她就好了,都怪我。”

  哭得身子都开始一抽一抽的,甚至钻牛角尖起来将一切错误都归咎于自己,曲游根本无法接受闻人棋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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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人棋: 886本公主回现实世界当社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