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乡危机尚未解决,苏南禅没有回家看舅舅舅妈,依旧在小木屋这儿待着,打窝捞上十几条鱼并一篓河虾,正在忙着将它们制成之后几天的食材。

  钟雨仙本想帮忙,但在辣手摧毁一条鲈鱼后,就被苏南禅赶开了。

  “就算是神仙也不可以浪费粮食!”苏南禅如是说道。

  钟雨仙只能遗憾退场。

  坐到一旁的青石上,钟雨仙掏出那只将他们送回过去的法器,“岁月晷”。它的状况较之上次拿出的时候更糟糕了,边沿掉了大半,只有中间镌有金色纹路的部分还算完好,泛着幽幽冷光。

  “坏了?”苏南禅将处理干净的鱼摊在竹板上晒鱼干,“应该不能用了吧。”

  “嗯,只剩收藏价值了。”

  钟雨仙掰碎边沿剩下的碎片,将剩余部分揣进怀里:“怪了,我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得到的这只法器。”

  苏南禅见怪不怪地拍拍胸口:“在我这里吧?”

  “或许。”钟雨仙点头,沉默片刻,突然没来由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件事奇怪啊?你的一成记忆和修为莫名其妙赖在我这儿的事吗?这个已经怪过了,我没有炒冷饭的习惯。”苏南禅随口瞎贫。

  钟雨仙微笑:“不,我指的是一种现象——你们发现吗?从你我相遇到现在,所有与明皇有关的记忆,除去他的生平史载,都在被我遗忘的那部分里。太刻意了,反而有阴谋的味道。”

  “那没准儿。”苏南禅洗干净手,将大块鱼肉放在石板上,“来,借个火,我要做石板烤鱼。”

  钟雨仙朝那边看一眼,打了个响指,石板顿时烧红。

  “火小点!鱼肉要焦了!”

  他再打响指,红色褪去几分。

  石板温度适中,将鱼肉炙烤得滋滋冒油,苏南禅借着油脂翻面继续炙烤,往上撒了些山野田间常见的香料。

  钟雨仙问他:“没准什么?”

  苏南禅瞥他:“你都说了忘的那些都是跟明皇有关的事,就许你隔着万年时间算计人家,不许人提前布局算计回来?那可是明皇,你自己提起都怵得慌的人物,能让你简简单单算计了去吗?”

  钟雨仙好像被点醒了,恍然大悟,继而陷入沉思。

  旧的问题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不都是在明皇的筹谋之中?他故意引我找到你,引我将你送回万年前……与你相遇?”

  钟雨仙摩挲着下巴:“他不光能打,脑子也这么好吗?”

  “看你说的,他脑子好不好的,手底下那么多聪明人呢。说不定是他集思广益,让人帮着布了个大局,才把你套进来的。”苏南禅说着,后知后觉地挠头:“哎呀,不至于吧?就为了遇见我,他搞了个时间死循环出来?”

  如果按他所说,明皇在万年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想留下他不得,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他来自万年之后,便有意布局,确保万年之后的他一定会穿越时空进入自己的梦境,并且将钟雨仙一个红尘仙算计成了那个“机缘巧合”。

  确实是死循环,少一个环节都没法儿有今天的效果。

  但是……不至于啊。

  苏南禅抠抠脸,他有那么大魅力吗?

  钟雨仙看着他,眼神中有些许异样:“时间死循环,确实是精准的形容。除了这个,我们再想不到更合理的可能了。何况,这原本就是我的打算。”

  事情若真是如此,他忽然开始好奇这份机缘会带给自己什么好处了。

  这样一想,钟雨仙心里却隐隐有些不适。

  他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们之后怎么做?”苏南禅换一块鱼肉接着烤,“找明皇陵寝的位置?”

  钟雨仙摇头,摸了摸怀里那枚指环:“既然明皇这个局的目的是引你自投罗网,那么我们不用去找,陵寝的位置很快便会自己出现了。”

  苏南禅不解:“这么突兀,一点铺垫都没有吗?”

  “有铺垫啊。你忘了吗?被我们送出去的那两样东西。”钟雨仙笑眯眯提示道。

  闻言,苏南禅脸色一变:“卧靠!这他都能算到,天道之子吧?”

  钟雨仙说的是被商臻带走的明皇指骨与明皇棺材,以修行者脚程,她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不,应该说,这两样东西现在已经爆发了。

  “明天去青傀门瞧瞧。”钟雨仙笑道,眯起的眼眸神似狐狸,“希望明皇指骨的脾气比本尊好些,别把人家一锅端了。”

  苏南禅干笑:“早知道我当时就不照自己风格办事了……”

  明皇指骨,在修行界那可相当于一朵蘑菇云啊!更别提还顺了一枚威力差不多猛的指环!

  他都想不出青傀门拿什么赢!

  钟雨仙不知苏南禅的心思,只是突然被他话中的一个词语点醒。

  风格,是了,风格。

  如果他们相遇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明皇的局中,那么这个局有一些步骤风格是不兼容的。

  举个例子。苏南禅所说的时间死循环精确得可怕,像出自智者手笔。但疑似让陵寝浮出水面的方法,却格外简单粗暴。

  硬要形容,前者是环环相扣的陷阱,后者是一力降十会的杀猪刀。

  强行将这种风格对斥归因于明皇找了不同人负责不同环节的设计也不恰当,因为哪怕这么做了,也会留下隐患,计划的各个环节很难形成搭配,达到最佳效果。

  明皇那个性子,是绝不会接受他想做的事有任何一点失败的可能的。

  钟雨仙一边思考,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苏南禅。

  苏南禅若有所思:“你觉得这是两个人做的两套计划?可目的是一样的啊!都是让我们进入陵寝拿萍乡地脉。”

  “对。时间死循环是导致第二套计划出现的原因,而第二套计划是促成时间死循环与最终结果的手段。虽然风格对立,计划的目标却绝对一致。”

  钟雨仙皱眉:“像一个人做的两套计划,又像两个人分别做的……怎么会这样?”

  苏南禅见他钻了牛角尖,赶紧拍拍他肩膀把他叫醒,递上一块新鲜出炉的热腾腾鱼排。

  “别想了,没有线索想也是白想,进了陵寝再说吧。先吃饭。”

  钟雨仙看看他,他眨眨眼。

  再看看鱼排,鱼排香喷喷。

  果断放弃思考,钟雨仙接过了鱼排。

  “好辣!”

  “哎哟!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快快快!喝点水……嫌辣你倒是把鱼排放下啊!”

  “不,我要……嘶……再来一口!”

  “……你话都说不顺溜了。”

  ……

  青傀门,一日之间被夷为平地。

  平得跟十万大军骑马来回踏了几百遍一样。

  原本的青傀门山门也算山明水秀、钟灵毓秀之地,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傀儡与人类和谐相处,正儿八经的正派宗门。

  然而现在,一切都没了。

  断壁残垣上斜钉着一把□□,刀刃上的锈迹泛着不祥的血红,其中巨力汹涌,显然只是毁掉一座宗门仍不能让它满意。

  刀把上方悬着一根晶莹如玉的食指,古朴指环套在中段,异彩吞吐,将底下的□□压制得死死的,一丝气息也不敢外露。

  更远处,青傀门从上到下无人伤亡,只是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看着山门旧址恨不得把牙咬碎。

  门主柳自遥坐在被合伙揍了一顿,鼻青脸肿骨断筋折的大长老身上,托着下巴长长叹气:“作孽啊……”

  身为罪魁祸首,商臻倒是不在被迁怒之列——大家都知道她是被逼着做这个逼任务的,顶多气头上来了再打大长老一顿。

  他们青傀门弟子是很讲道理的。

  “门主,您再算算,山门平了对我们是吉是凶啊?”一个缺心眼的弟子凑近了问。

  “废话!看着我们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宗门被碾成这样,你说是吉是凶?!”柳自遥拍了他脑门一下,没好气地说:“当然是吉!”

  已经酝酿好成年人虚伪的眼泪的众人差点被他的急转弯闪了腰。

  “吉?!”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大长老失声尖叫,“你脑子坏掉了吗?!”

  “你脑子才坏掉了!敢去算计明皇留下的东西,我都怀疑你长没长那玩意儿!”柳自遥给了他一拳,力道是气鼓鼓的力道,脸上却露出笑意,“青傀门无人伤亡,自然是大好事。有人才有宗门,别的都是屁!至于这座山门……你们猜青傀门的祖宗是干什么的?又是在哪儿干活的?”

  众人面面相觑,连带大长老在内,都茫然摇头。

  “青傀门擅于炼制和操控傀儡,傀儡的基础是机关术,而机关术的发源,在万年前的日月王朝,鼎盛于……明皇在位时期。”柳自遥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明皇的陵寝,就是由那一代机关术的巅峰人物亲自设计、参与建造并挑选的守墓人。选址,喏,就是这儿了。不然你们以为青傀门的建立者为何要将山门选在此处?”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自豪。

  弟子们却没一个接话的。

  过了一会儿,还是商臻头铁,小心翼翼地问:“那咱们青傀门之前……一直在明皇坟头大鹏展翅吗?”

  柳自遥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又脆又响。

  “……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的!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是守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