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没敢继续得寸进尺。

  李十一看起来有些许的生气, 大概是因为刚才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保留着全部记忆的缘故。

  宫九往沙发后一倒,静静地看着李十一微微发红的侧脸。

  觉得此时此刻,人生甚好。

  李十一不是真生气,更多的像是窘迫, 他是极难得会流露出这种情绪的, 所以宫九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了, 也不敢再多调侃, 怕真的把李十一惹毛了。

  于是, 宫九很快讨好地握住了他的手指,眼眸垂下来,他知道李十一脸冷心软, 一百年, 这么多个人格的交替之中,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十一。

  “师兄, 不要生气。”

  李十一感受着手指上传来的温度, 他的睫毛颤了颤,无可奈何地瞥了宫九一眼:“你把我耍得团团转, 怎么敢跟你生气。”

  宫九分分钟认错:“错了,我错了, 错得一塌糊涂……嗯,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李十一:“……”

  李十一颇为稀奇地看着宫九:“你和从前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的宫九绝对不是这种爱撒娇爱贫嘴的性格, 整体的感觉分明是乖张阴暗的, 当时他们虽然关系不错, 但是并不怎么聊天。

  残存的记忆画面中,很多时候一个人站在窗口抽烟望风, 另一个人站在窗边开狙击枪,公事公办而已。

  宫九将脸贴在李十一的手掌心, 眯着眼:“师兄也变了,谁能经历这么多人生一成不变呢,这真是个好游戏。”

  李十一想了想,轻笑了一下:“也是。”

  宫九看他笑了,知道他气消了:“抱抱。”

  李十一:“……你几岁?”

  话是这么说,却任由宫九抱过来,两个颀长的身影交融在一起,李十一感受到宫九的森*晚*整*理胸膛,因为希铂斯最近一直在治疗仓里的缘故,清瘦了些,锁骨略微有些硌人。

  胸膛和胸膛贴着,脖颈和脖颈交叠。

  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动脉的搏动,呼吸的频率。

  这就是拥抱,简单的,不带情-欲,只是全然放松的一个亲密温馨的拥抱。

  李十一轻轻吐了一口气。

  方才的窘迫已经转瞬即逝,他现在拥抱着全部的爱人,那是一种极其踏实的温柔。

  宫九喉咙一顿,听到李十一这一声喟叹,非常想吻他。

  李十一:“总感觉,你的贫嘴好像和陈无愁很像。”

  宫九眨了眨眼睛:“嗯,因为我知道师兄最喜欢他,所以让他表现得多一点。”

  李十一:“……”

  李十一想了想,宫九有全部的记忆,所以自己怎么也应该端端水:“傅灵起也很好的。”

  宫九:“那我切换过去也可以。”

  李十一:“……”

  宫九:“是不是最不喜欢希铂斯?”

  李十一:“主要是跟他不太熟。”

  宫九:“……”

  宫九心想希铂斯确实不太行,架子摆得比傅灵起还高,现在给李十一挡了重伤也只换来一个不太熟,这傲慢的性格比陈无愁那种别扭又纯爱的调调差远了,师兄根本不吃。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声的耳鬓厮磨中,宫九的呼吸微微加重。

  他试探性地亲了亲李十一的耳垂,李十一没有避开,清冷的黑色眼瞳静静地凝视着他,宫九很快吃不消了。

  宫九小声道:“师兄,你今天想跟谁做?”

  李十一:“?”

  李十一想瞪他一眼,却被他吻了过来。

  ————————

  希铂斯的身体还是有点问题。

  比如时不时的头疼。

  宫九也持续了约莫一周的时间,这期间宫九顺手帮希铂斯处理了一些要务,比如联络哪些心腹,案件调查结果的整理,一些思考和处理方式,都记在了本子上。

  恢复记忆的希铂斯不会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但是看到这些他应该能懂,到时候理由也很好编,毕竟是伤在了大脑,记忆有些缺损也是很正常的。

  工作时候的宫九和希铂斯很像。

  毕竟是一具身体,微微蹙眉的骄矜英俊,上位者的傲慢气息都一模一样。

  李十一在旁边观看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宫九还是希铂斯。

  宫九摊了摊手:“没有办法,我下意识就代入他了。”

  李十一贴心地给他倒了杯咖啡,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倒也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依然是静养,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们。

  好像是短暂的世外桃源,没有什么比这平静的日子更温柔。

  李十一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他所预想的爱人合三……合四(?),唔,差不多吧,总之合起来为一的希冀已经实现了,之前总是围绕着他的对感情的别扭自然也消散了。

  即使到时候只是单单面对希铂斯的人格,李十一觉得自己也不会有之前那种难受的感觉了。

  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多数时候,他们会聊天。

  李十一偶尔会提起以前,也就是他们的现实世界。

  对于李十一来说,那是一百年前的事,对于宫九来说,他虽然也有一百年的庞杂记忆,但是对于现实世界始终要比李十一清晰很多。

  李十一思索起来:“为了我偷游戏,你没受到惩罚吗?”

  组织的规矩很严格,也就是因为宫九是首领的私生子才能得手吧。

  背叛组织的后果,当然是可怕的。

  宫九得意的笑:“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那个时候只剩一滩大脑,马上都要彻底死了,死亡是什么,彻彻底底地消失,化作烟土,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你的痕迹,师兄,你已经经历过两次我的副人格死亡了……那种疼痛是很可怕的啊,死亡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你要知道从古至今,只有死亡对于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也是掌权者最痛恨的东西。”

  李十一看着他,大抵明白了:“为什么?”

  宫九知道他明知故问,但还是配合地看着他眼睛道:“喜欢你。”

  李十一摇了摇头,他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说。”

  宫九停顿了几秒:“害羞。”

  李十一:“……”

  李十一看着宫九的表情,很想从他的脸上一窥【害羞】这玩意儿的存在痕迹,不过他想了想,毕竟现在的宫九和从前的宫九是不一样的。

  宫九在思索语言,开始解释:“师兄,你那个时候,比石头还像石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李十一琢磨了一下,他已经没那么记得一百年前的自己了:“我可能,无法理解【喜欢】。”

  宫九打了个响指:“对咯,感觉完全是对牛弹琴吧。”

  李十一:“……”

  宫九垂下眼睛,似乎在回忆:“其实是我不敢,师兄说过不喜欢男人的。”

  李十一挑眉:“我说过吗?”

  宫九:“……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李十一想了想,他从前确实不喜欢男人,更贴切地说他没有对【爱情】的概念,或许宫九试探地问过,而他也随便地答过。

  宫九支着下巴,聊了一会儿忽然聊到了希铂斯。

  毕竟希铂斯随时会醒过来,宫九觉得希铂斯多少在师兄这里有点可怜,忍不住替他说说好话。

  “其实,也是个别扭的小孩啦。”

  宫九品着希铂斯的记忆,跟李十一聊希铂斯的童年阴影,不受宠的早死母亲,曾经惶惶不可终日的忐忑,以及缺失的父爱,对皇位的渴望,对权利的追逐。

  李十一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宫九知道李十一也不是真的多讨厌希铂斯。

  只是希铂斯没有记忆,李十一却苦守着记忆,多难过,多不公平。

  宫九道:“我会记得的,等以后哪一天,或许我会一直出现。”

  李十一:“嗯。”

  宫九:“会不会开心一点。”

  李十一点头:“会。”

  宫九大抵知道自己不会存在很久,贴着李十一的额头道:“一定要开心。”

  李十一轻轻“嗯”了一声。

  宫九的潜意识是准确的,很快,希铂斯就真正地醒了过来。

  ————————

  捂着头纱的希铂斯醒过来以后,在电话里把所有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包括无妄之灾的约翰,也遭到了希铂斯一时的迁怒。

  正如宫九所说,自古以来只有死亡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你是富贵还是贫穷,人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拥有越多的人,往往越恐惧死亡。

  希铂斯这一次濒死的体验自然很不好受,不过发泄过后他还是恢复了平静,包括看到了宫九写在隐私虚拟簿里分析,对于本次行刺的始末有了头绪。

  就像之前预想的那样,记忆错乱缺失的理由非常好用,毕竟宫九拥有他的记忆,希铂斯并没有怀疑什么,他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口吻和思考路径。

  他醒过来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大脑没有完全恢复,这段时间的记忆空缺了。

  希铂斯还是可以接受这个结果的。

  而且——

  希铂斯打完电话,收到了李十一侧身给他倒下的一杯茶。

  李十一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他,这件事希铂斯已经知道了。

  不过希铂斯没有想到的是,李十一今天看起来似乎格外……和颜悦色?

  这倒也是有缘由的,希铂斯想起自己鬼使神差地护住李十一的瞬间,还觉得不可思议。

  他向来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可是身体就是这样动了。

  希铂斯觉得很恐怖,因为他似乎比想象中更喜欢李十一……显然这是荒谬的,背离了他从小到大的准则。

  ……但是,这个结果也不赖。

  希铂斯抿了口茶,看着安静坐在他对面的李十一,和之前冷若冰霜的样子相比……明显更温柔一些。

  “我失忆这段时间,”希铂斯看着他,“我们相处得还不错?”

  李十一甚至回了他一个微笑,低头看起今天的报纸:“嗯,还不错。”

  希铂斯:“……”看,简直像见了鬼了。

  看来是真的相处得还不错。

  希铂斯这下又有些好奇了,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跟李十一拉进了这么多关系。

  他打开病房的监控系统,却发现前段时间失忆的内容已经被删掉了。

  删掉的人还是他自己。

  毕竟宫九还是很清楚希铂斯的,早早做好了准备。

  希铂斯:“?”

  他看见了失忆时期留下的备注:【少儿不宜】

  希铂斯:“……”

  希铂斯陷入了思考。

  首先,他不是少儿。

  其次,这个不宜,到底是不宜到了什么程度。

  ……做了么?

  ……不会吧。

  ……有这么快吗。

  希铂斯很迷惑,但是他并没有问出口,那样显得他很愚蠢。

  希铂斯复原之后,李十一很快就恢复了学业。

  两个人的联系又断了一些,这倒不是关系不好,而是希铂斯着实是太忙,忙着进行大清洗。

  人是安德烈派来的,消息是耶尔斯递出的。

  好,很好啊。

  希铂斯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原本觉得自己羽翼还差了点,但是经历濒死之后,希铂斯明显又多了两分凶戾,为他原本就阴暗的底色添砖加瓦。

  王位大抵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只不过从前耶尔斯只是小打小闹,如今却是真正地想要他的命了。

  希铂斯对于所谓的兄弟亲情并没有什么希望,纵然耶尔斯不这么做,希铂斯知道自己迟早也会这么做的,只不过耶尔斯提前动手让他的反击看起来更理所当然一些。

  初夏的某一天,菲尔坦汀帝国年迈的皇帝终于迎来了希铂斯这一场谋划已久的发难。

  耶尔斯、安德烈各被罗列了三十多条重罪,包括【贿赂】【卖国】【谋杀王族】等等。

  有些是真,有些是假,真假的判定与否都在希铂斯的手中,在他的兵权里。

  与李氏联姻的密网是他一开始就布下的,与之前二十年的谋划终于紧紧交织在一起,成为了希铂斯最大的依仗,安德烈看似庞大的权利在希铂斯冷厉直接的兵权之下显得苍白而无力。

  老皇帝眯着眼睛,看着意气风发的希铂斯,他是如此英俊、冷漠,多像一个年轻的未来君王。

  希铂斯抬着下巴,坚定不移地要他下令处决安德烈。

  安德烈只是沉默而呆滞地凝视着希铂斯,他大抵没想过,和风细雨般温柔的希铂斯,会有这种铁血无情的手腕,以及如此缜密的谋算。

  “希铂斯,”老皇帝看着他,却转过了话题,“你会是菲尔坦汀帝国的王储。”

  话题虽然转过,但是希铂斯知道自己已经胜利了。

  这是老皇帝无言的投降。

  希铂斯冷漠的面孔在听到这句之后并没有多什么笑意,他和这个从未得到过多少父爱的父亲对视着:“是的,父亲。”

  他没有感谢,没有磕头。

  希铂斯说,是的。

  因为本来就是他的。

  王宫之内,依然奢靡美丽,外人窥探时谁能知晓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已经结束。

  做完这一切的希铂斯,走出王庭,他看着外面的天气,觉得今天的天空很蓝,很澄澈。

  的确是很好的一天。

  从未这样好过。

  约翰得体地跟随在希铂斯的身后,他的心情也很好。

  站对了人,约翰知道的,从中学时代开始他就追随着希铂斯,他从来都坚信胜利的一定是希铂斯。

  “真是天气很好的一天呢,殿下。”

  约翰不知道为何有些泪目,大概是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希铂斯轻轻道:“是啊,下午还有什么事吗?”

  约翰查看了事件本:“有一些军事调动上的安排。”

  希铂斯道:“推了吧,我今天想休息。”

  约翰表达了充分的理解:“好的,殿下。”

  希铂斯顿了顿,还是直接问出了口:“李十一今天在学校么。”

  约翰立刻开始查询,这一次政变李氏的作用至关重要,想来多少也要慰问一下王妃:“是的殿下,王妃刚刚结束本学年的考核,是第一名呢,他马上就可以获得将来入伍的机甲一等驾驶员保送资格了。”

  希铂斯:“……”

  约翰对李十一很有好感,觉得他实在是非常厉害:“换句话来说,王妃马上就可以上战场了。”

  希铂斯:“……”

  希铂斯看了几眼约翰,没好气道:“我可没准他上战场。”

  约翰:“?”

  约翰开始思索,的确,王妃如果上了战场,获得真正的军事权力,加上他王妃的身份,将来对李氏的助力或许会太大了。

  是了,殿下不会希望有下一个安德烈家族的。

  约翰严肃地为李十一哀叹了一声。

  希铂斯揉了揉太阳穴。

  上战场?

  那也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