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愁停顿下来, 略显疑惑地看着李十一。
李十一的面容平静,如果不是落下来的眼泪在证明他的情绪波动。
“怎么了……怎么哭了。”
陈无愁霎时手足无措起来,饶是一把年纪,可是他们相处几十年, 陈无愁从来没看到过李十一的眼泪。
“别哭了, 不开心了?”
他伸出手, 触碰上李十一的脸颊, 用指腹擦去冰凉的液体, 同时轻轻带过李十一的脸颊轮廓。
李十一似乎和记忆中的长相略微有些变化,不过陈无愁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毕竟年轻的李十一也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记忆有点出入也说不准。
气质是不会变的, 爱人的姿态、眼神也是不会变的。
但是,陈无愁的手指很快顿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那是平滑的、没有皱纹的手掌。
陈无愁眯了眯眼, 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李十一是年轻版本的,那自己也是年轻版本的?
这里果然是什么死后的玄幻地方吧!
身上也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尤其是大脑,总是针扎似的疼。
陈无愁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太阳穴。
李十一扶着他坐在外面的沙发上, 他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无愁的灵魂, 复活在了希铂斯的身体里。
医生说希铂斯的大脑受损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么, 导致……深藏的人格出来了?
目前似乎往这个方向解释……也不知道陈无愁的人格会持续多久。
李十一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滋味千百般。
至少灵魂是同一个, 他确实没有认错。
陈无愁端过李十一倒好的水,好受一些以后才注意到周遭这个奇异的房间, 这些装潢和摆设,怎么看都和21世纪格格不入,看得他有些目不暇接。
“天堂长这样?还挺高科技的。”
李十一:“……”
李十一:“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必须马上叫医生过来帮你看……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跟你交代一下,这里并不是天堂。”
天堂当然也是开玩笑的说法,只是因为目前的情景完全无法解释。
而头上的疼痛和人的实感是无法解释的,陈无愁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端着水杯略微垂眸,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和完全无法理解的现状里,他其实很不安,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还好,李十一还在他身边。
那应该,不会糟到哪里去吧。
李十一琢磨了一下措辞,觉得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比较直接。
他伸出手,拿过了旁边的一面镜子递给陈无愁。
陈无愁困惑地端了过去,然后下一秒镜子呈直线状飞了出去。
李十一:“……”
陈无愁:“……”
陈无愁有些尴尬地看着地上的镜子,似乎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够稳重:“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但还是有点过于惊悚了。”
李十一捡起镜子摆回了桌子上,没碎,现代的镜子材质不比当年,甚至还有液体版本的。
李十一:“没事,那你现在想办法接受一下。”
陈无愁:“……”
陈无愁:“我是个黄种人,不管怎么说,变森*晚*整*理成白种人是手术可以做到的吗?”
李十一:“现在是3024年,差不多一千年以后。”
陈无愁:“……啊?”
李十一思索了一下:“你可以理解为,这具身体是你的转世。”
说着,李十一把希铂斯的身份和受伤的始末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和医生说你失忆了吧,毕竟伤到了大脑。”
陈无愁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现在要扮演一个……王子?”
李十一:“嗯,你有经验吗?”
陈无愁自信一笑:“哈,看不起谁,我好歹这个岁数了,扮演这种小年轻我可是手到擒来,而且……等一下,为什么你是有记忆的?这难道不也是你的转世吗,为什么你的转世和你长得一样,还是你活了一千年?李十一,我老觉得你本来就有什么秘密之类的——”
李十一:“……”
李十一俯身,用唇堵住陈无愁喋喋不休的嘴。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把室内一双人影拉长。
只是嘴唇贴着而已,并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动作,但却是属于他们的熟悉的温馨感。
陈无愁将李十一的手掌摩挲过自己的脸颊:“虽然无论怎么想都很诡异的,不过我会好好配合的。”
李十一:“嗯。”
陈无愁:“你这样算亲我还是亲他。”
李十一:“……”
李十一看着希铂斯面貌版的陈无愁,刚才亲的时候确实是有些许别扭。
默默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李十一按下了按钮,很快,蜂拥的医生和护士将陈无愁淹没。
检查的结果出来得很快,失忆属于最轻的后遗症,医生松了口气,向他们交代了还需要静养,以保证脑部的修复和自我愈合。
“绝对不要做用脑过度的事情,殿下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休息,不可以操心政务。”
陈无愁面对恳求的医生,点了点头。
他倒是想操心政务,也没这个功能,至于动脑,他也不是很擅长。
医生转过头看向李十一:“王妃殿下,辛苦您了,这段时间您也劳累了。”
李十一:“……嗯。”
待得医生走了,宽敞得像豪华宫殿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陈无愁盯着李十一:“王妃?你好啊。”
李十一:“……”
陈无愁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剥橘子,或者说一个长得像橘子的水果,味道也像,但是很明显又不是橘子,就是这种别扭的感觉。
他对于一切都很陌生,所以有些迷茫和闷闷不乐。
李十一没有办法将恋爱游戏这部分讲出来,所以只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记忆也只是偶然间出来的,并且也没几年,这让陈无愁觉得舒服了不少。
“这么说,”陈无愁忽然乐了,“我们一千年后也是情侣,果然是天生一对。”
李十一轻轻笑了。
陈无愁看着他,靠过去,两个人轻轻倚靠在一起。
“有很多东西想问,但是又不想问了,虽然感觉只是上一刻的时间,但是又觉得我在永恒的黑暗中浸泡了很久……那是很奇妙的感觉,大概时候我真的死了一段时间了吧。”
李十一沉默下来。
有些话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
比如陈无愁的人格会持续多久。
当然李十一的纠结会更多一点,比如……傅灵起的人格会不会出来什么的。
当然,陈无愁想不到这一层,他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醋,一边宽慰自己要大度,一边还是在剥第三个类橘子水果的时候抬起了头:“他对你好吗?”
李十一差点被水果噎到:“……我们是协议婚姻。”
大概吧,虽然……嗯,不管怎么说,李十一多少有点心虚。
好在陈无愁没有多想,并且肉眼可见地乐呵了起来:“他肯定没有我好。”
李十一笑了一下。
陈无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李十一给他做了一些基本的介绍,病房里的娱乐设施并不多,大部分只是一些装潢不一样。
因为陈无愁的身体暂时还不适合出门,所以两个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简单的活动——看电视。
巨大的虚拟屏幕从折叠中长开,陈无愁对于这种超越时代的高科技产物还是很感兴趣的,玩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开始选片子看。
爱情片、悬疑片、科幻片……这么多年了,无非还是这么点分类。
陈无愁:“来点爱情悬疑片,比较符合咱俩现在的人设。”
李十一在这个年代看的电影也不多,随便挑了一本首页推荐的,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看着。
嗯,讲的是几百年前的故事,某星系的领导人爱上了隔壁星系的平民女孩,经历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悬疑旅程,最后发现了这平民女孩其实是另另一个星系的异人种族的分身,最后两个人在黑洞前分手,女孩化作水蓝色的异形坠入黑洞,领导人哭着也跟着进去殉情的故事。
陈无愁:“……”
李十一:“……”
陈无愁:“一千年后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啊。”
李十一看了一下主演,是比较红的流量明星,不是专门演艺行业:“演员比较有人气。”
陈无愁心领神会:“懂了,和我当年差不多。”
李十一笑了一下,陈无愁皱了皱鼻子,但是很快也跟着笑起来:“想到我们还在读高中那会,我们当时在那个小私人影院里,你记得吗,我跟你表白的时候。”
李十一有点印象,但是不多:“那部电影挺好的,”
陈无愁:“?”
陈无愁瞪他:“重要的是电影吗?重要的难道不是我的表白吗?”
李十一:“还看吗?我找部评分高一点的吧。”至少不会看得人沉默。
陈无愁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的头还有些不舒服。”
本来就不舒服,这玩意儿看完是更闹心了。
李十一伸手,慢慢地给陈无愁做头部按摩。
陈无愁仰躺着靠在李十一的膝盖上,让李十一按得更轻松,然后用从下而上的角度看着李十一清俊的脸庞,舒服得眯起眼睛:“你下巴也挺帅的。”
李十一:“……谢谢,你的品味不错。”
没一会儿,陈无愁安静下来,闭着眼睛,传出了轻轻的睡眠后的呼吸声。
李十一的手指停顿下来,也没把陈无愁从膝盖上赶走。
虽然以他的视角来看,身上的人是希铂斯的身体,怎么看都很奇怪就是了。
不过李十一还是感觉到了很强烈的幸福感。
时隔这么多年,和陈无愁真的再次见面了。
这次能出现,那么下次也能出现,总有一天……或许所有的记忆都会融合在一起。
李十一觉得那样也很好,总归有些盼头。
希铂斯的大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长好。
说不定再一次醒过来的,就不是陈无愁了。
李十一带着这小小的忧虑,和小小的满足,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大抵是觉得不真切,像梦一样,从沙发上睡醒后的李十一顿了顿,看到身边空无一人的房间,一瞬间以为刚才的陈无愁人格都是自己的幻想。
不过很快,声音从卫生间里发出来。
李十一看着男人从卫生间中走出来,他停顿了片刻,一时没有说话。
陈无愁却看出了他的顾虑,笑了一下:“是我。”
顿了顿,他也知道李十一的顾忌:“也许我的人格不会持续很久?也不知道这位王子殿下的大脑什么时候彻底康复啊。”
李十一沉默下去,陈无愁走过来握住他的手:“珍惜当下的快乐时光比较好,可惜我现在还不太能出门,只能继续看看电视了,啊,还是很符合我这种中老年人的作息的。”
李十一觉得陈无愁比他想象中的乐观,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不会释怀得这么快。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是在他的面前,不想让他忧虑。
两个人又默默地找了点电视看。
晚饭是相当清淡的病人饮食,不过这些稀奇古怪的肉类和摆盘还是引起了陈无愁的兴趣。
“有没有外星人肉?”
李十一:“……”怎么听都有点倒胃口吧。
当然,陈无愁是开玩笑的。
吃完饭,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很多东西李十一都记不真切了,毕竟对于他来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对于陈无愁来说则不过是几天前,以至于聊着聊着陈无愁发觉李十一的记性比他还差,得意了好一会儿。
无聊的时候,陈无愁打开电子屏幕玩一些虚拟的全息影像。
“嗯,置身于火山爆发之中,哦,这个挺帅的。”
“嗯,让您感受被黑洞吞噬的场景,这个也不错。”
“烟火场景模拟器,这个比较普通啊,试试。”
逼真感十足的烟花投影从房间里绽放开来,真实到陈无愁抬起手,能看到烟花的尾焰落在指尖,只不过没有温度和实感:“还挺好玩。”
他一抬眼,看见李十一双腿交叠,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用一个很浅的微笑,默默地看着他。
和爱人在一起,是很简单,也很纯粹的幸福感。
“这个烟花,也让我想到我们的初吻。”
陈无愁说着,凑过去,两个人的嘴唇贴上。
贴着贴着,就有点不对劲起来。
本来么,老夫老妻,关于性生活方面总归是比较平静的,不过换了年轻人的身体,差异就很明显了,只是简单地贴一下嘴唇,摩挲一下肌肤,就起反应了。
陈无愁的声音深了下去:“感觉不是很好。”
李十一:“……”
陈无愁迟疑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选择做下去。
对于他们这么多年来说,□□本犹如喝水一般普通,不过置身在这样特别的场景里,陈无愁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拿别人的身体,就算是自己的转世,但是没有他的记忆,还是说不出来的古怪。
李十一也有同感。
所以最后,两个人还是纯粹地同床共枕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到第四天的时候,李十一看到了一双不一样的眼睛。
人类是很神奇的动物,即使是同一具躯体,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性格,表现出来的气质和眼神都会截然不同。
比如陈无愁的眼神,就和面前的不一样。
面前这人的眼神,明显更复杂,也更清明?不像是陈无愁,这几天虽然快乐,但是眼底还是有抹不开的淡淡迷惘。
面对面躺着,李十一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陈无愁恐怕走了。
面前的是希铂斯么。
李十一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尘埃落定的实在感觉。
毕竟他知道陈无愁的出现是短暂的,因为这具身体的人格毕竟是希铂斯的,如果希铂斯一直不好,肉身被陈无愁的人格占领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事情。
即使是一个灵魂,但是偏偏是不一样的记忆。
李十一叹了口气:“希铂斯。”
对面的男人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李十一:“……”
李十一又有些不确定起来,感觉和希铂斯似乎也不一样,但如果是傅灵起的话,唔……应该也不会是这个表现吧。
男人的脸色还有些病容的苍白,但是浅笑的样子十分俊美,浅金的发色被这个微笑衬托得十分高贵和谐,要不说希铂斯殿下是所谓【永恒的白日光芒】,希铂斯的人气在群众中这么高,脱离不开这副完美的皮囊。
“希铂斯”开口道:“好久不见,师兄。”
李十一顿住。
无论是陈无愁,还是傅灵起,还是希铂斯,都不应该用这个称呼喊他。
李十一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的,只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也是个很多年前的人了。
最有可能把他的意识送进这个游戏的人,就是当年现实中的人。
……还讨厌狗。
李十一试探着开口:“宫九?”
宫九。
听名字也知道,他和李十一是同行。
是同事,是对手,也是一同长大的……朋友?
宫九点了点头,垂下眼眸,又抬起,看起来有些开心:“师兄已经在这个游戏中度过百年了吧,竟然还能记得我。”
李十一长呼了一口气:“真的是你。”
宫九点了点头:“光凭‘师兄’这个称呼就认出我了?”
李十一:“之前就有所猜测。”
宫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唔,是因为讨厌狗这一点么。”
李十一莫名有些尴尬,和宫九躺在一张床上,虽然说两个人之间有所距离,但是……李十一和宫九的关系,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坏,总之,至少没有好到能睡在一张床上。
李十一起身下了床,还好衣服齐整,不会有更尴尬的场景发生。
想抽烟缓解情绪,可惜病房里不允许。
陈无愁的人格出现已经很震惊了,宫九的人格则从始至终没有在游戏里登场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十一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喜欢茶还是咖啡?”
宫九:“唔,其实都不错。”
李十一当然不记得宫九爱喝什么了,宫九对于他来说是一百年前的人了,很多时候,宫九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一个比较浅淡的影子。
李十一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看着穿着病服的希铂斯样貌的宫九优雅地端起茶杯。
“现在,该说说你的故事了。”
宫九乖巧地点了点头:“知无不言。”
李十一:“把我弄进这个……神经病游戏的,果然是你吧。”
宫九正色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