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空雾森】绞魔之前, 还在【辟海镇】简单地做了一个誓师大会的动员。
修仙境与魔族之争，已有数千年，上一回魔族大举入侵还是在一百二十年前，屠杀啖食了近乎三分之一的修士, 最后虽然驱逐了所有的魔族, 但是人魔之间的仇恨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程度。
修仙之人年岁都长, 于生死之间也比凡人更看淡些, 可李十一还是看不到不少面容沧桑的修士都在回忆中红了眼眶, 面容相当肃穆——看来一百二十年前的大战十分惨烈。
李十一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的年纪也有三十多了，但是他从未真的面对魔族，对于魔族的概念都是从书文记载中得到的。
魔族来自【开碑海】后的恶渊, 分为原始魔族和妖族, 原始魔族和妖族都是食以天地间最纯粹的恶念与煞气成长起来的，原始魔族皆是些形态可怖诡异的怪物, 若是以图鉴上看到的为准, 大部分魔族的样貌同21世纪人类构想的《异形》系列有些相似，鳞片覆身, 三角头颅，长尾, 尖牙长舌, 头上通常生有各式犄角；妖族则正常的多, 基本就是些动植物吸恶煞吸多了所化, 都会保留本身的形态, 还好看些。
魔族可以修行，且修行的层级同人类修士一般无二, 简直像是上天特意捏出来的人的对立面，且修为越高, 形态便越像人类靠拢——天丹境的魔族已经能有有七七八八的人类形态。
可能是恶战。
李十一在愈发严肃的氛围中，感受到了这一点。
而奖励也是丰富的，绞杀的魔族无论身上有什么秘宝都是谁拿谁得，绞魔前几名的宗门和个人都有珍稀的宝物相送。
临行前，每个修士都被派发了一张玉符，基本上是给筑灵境修士的，因为天丹境修士的自保能力要强得多，一旦激发玉符便会自动向附近发出求救的信号——再不济，可以帮大家找到你的尸体，当然，这一条是隐晦没有说出口的。
为了全方面的围剿，本次联盟决定分成十组，从十个入口进入【空雾森】包围，合欢宗向来战斗能力并不是很强，为平衡小队之间的战斗力，并入了一支小宗门队伍和一位两仪门的天丹境七层修士，这名道士约莫三四十岁的相貌，气质斐然卓群，李十一看到他头上【8830】的数值，再看到方羽头上【6842】的数值，感慨天丹境和天丹境之间也差了不少。
李十一现在筑灵五层，数值是【595】，比同层数的合欢宗弟子都要强。
方羽和两仪门道士共同结了一个小阵，近五十人的队伍中以两三人为一小组隐秘前进，以让视角更加广阔，而有阵法在，牵一发动全身，其余人可火速支援。
和李十一一组的，是张闻玉。
李十一其实不太懂，为什么张闻玉这个【123】也敢来这里绞魔，他是去年方方筑灵的，更适合在人群中长袖善舞，而不是在妖魔群中。
张闻玉心情很忐忑。
进入【空雾森】的时候还是早晨，现在已经傍晚了，浓浓的雾气在【空雾森】中弥散了起来，也渐渐看不见光亮了。
他们打了一点灵石灯照亮，但程度有限，淡淡的光圈后便是深深的黑色。
远方兽类的嚎啼缓慢响起，【空雾森】的树千年万年，遮天蔽日，行走在其中，蛇鸟兽虫窸窸窣窣的各类声音不绝于耳，仿佛那传说中的魔族便藏匿其中。
忽然，一条阴影落在了张闻玉身前。
张闻玉草木皆兵，惊慌失措中拔剑而起，猛然往身前乱划一片——他使的也是剑，不过颇为花拳绣腿，就图剑飘逸潇洒，好看些。
李十一：“……是片树叶。”
这里的树确实太高大了，树叶也长。
张闻玉：“……”
张闻玉有点脸红，原本他在李十一跟前做小伏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和他平起平坐了，结果现在被安排在一块的表现差距还是这么巨大，看着李十一从容沉稳的样子，张闻玉十分硬气地解释道：“我是有些紧张了，但你不必小瞧我，我定然不会拖你后腿的。”
李十一平静地继续往前走，像安抚小孩子的家长：“好。”
张闻玉：“……”怎么感觉硬气地解释完后更丢人了！
“李十一！”
张闻玉忽然喊道。
“虽然你现在……各方面都比我强，但是方羽师尊，我绝对不会拱手让给你的。”
李十一猛然转过头，虽然他带着面具，但是张闻玉看得出李十一眯起了眼睛看他。
果然，也说到他的痛处了，那就摊牌了吧！
张闻玉咬着下唇，略有些黯然：“我从十五岁第一眼见到方羽师尊的时候，就已经仰慕于他了，虽然并不是方羽师尊为我筑灵，但我的心意未曾更改，你筑灵的对象不也不是方羽师尊么，我不知道你彻悟之后有什么奇遇，但我在这十年间也拼了命努力，我绝不会就这么放啊啊——”
李十一抬手，一把细密精巧的匕首直直飞入了张闻玉的脖颈……旁边，擦发而过。
寒冷，在张闻玉的脖颈上，久久不散去。
没想到李十一这小子，说杀人就杀人，张闻玉僵在原地，震惊之余由于腿软一动不动，李十一掐咒催动灵缕，丝丝点点的灵气催动着周围的树藤，缠住张闻玉的腰猛地往后一挪，绕过了一根锋锐尖刺的长尾。
为了救张闻玉的关系，李十一侧身躲开长尾的时候，还是被尖锐尾钩划开了脸上的面具——也好，李十一原本就想取下了，带着它各方面的视听都降低了不少，不然他应该会更早发现对方的潜伏。
摆脱面具后，李十一身法更灵活鬼魅了起来，在对方还困于藤蔓之际，一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贯穿了它的心脏。
张闻玉：“？”
张闻玉反映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李十一并不是在杀他。
他怔怔看去，原本的身后，一只原始魔族倒在地上，心脏口正插着李十一的匕首。
李十一下手向来干净利落，手一抬，几十根藤蔓穿刺过它的身体，直至浑身浸泡在发黑的血中。
【193】
李十一凝视着它，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按照规矩催动灵力拉动了阵法的一级警示，意思是【发现魔族，但危险不大】。
大约是别的队伍都没有发现魔族，所以方羽直接赶了过来，在检查过后点了点头：“很弱，应该是负责巡逻的低级魔族，看来我们距离的一个魔族根据地很近，我会通知弟子们接下来要再小心一点。”
顿了顿，他忍不住多看了李十一一眼。
听说过李十一生得绝色，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俊秀平静的青年低头还在看魔族的尸体，微微低垂的殊丽眉眼在幽暗的森林中如皓月般明璀。
“小心些，十一。”
方羽错身而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瞥见李十一轮廓完美的侧颜。
……啧，他用玉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下巴，这小子，真是叫人益发感兴趣。
李十一剖开了原始魔族的魔丹，放入了储物袋中，张闻玉就一直在旁边傻愣愣地坐着，似乎还没从方才危险真的离自己咫尺之近的念头中回神出来。
李十一：“……”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不会拖后腿呢。
他伸出手，将张闻玉扶了起来。
张闻玉一被拽起来，因为惯力差点撞上李十一，一抬头便是这张放大了的美得天怒人怨的面孔，方才的恐惧都被安抚了。
“李……李十一。”
张闻玉低头，走在他身后，又不敢离得太远。
“多谢你。”
李十一：“快走吧，123。”
张闻玉：“？”
李十一：“……”说漏嘴了。
接下来又走了前进了三天，李十一这组没有再发现魔物，但别的组一共发现了六只魔物，期间有两名弟子负伤，随后遇到了万剑山的队伍。
万剑山用的也是同样的策略，小组前进，阵法联结，只不过万剑山的弟子们行事要霸道些，速度也比这边要快得多，否则两支队伍会晤的时间应该还要再过两天。
看到了同盟，几位天丹境的领头交换了一下意见，大家在这个安静隐秘的峡谷休息一下，毕竟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对于低阶的筑灵境弟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了，同时可以交换一下遇到的魔物情报。
四名天丹境的修士围坐在峡谷最高侧，万剑山的领队是赫赫有名的傅灵起和他的师兄燕清。
方羽拿出了这边魔物的记录：“都是原始魔族，妖族倒是没遇到……不过按照记载，妖族的智力的确比原始魔族高些，看来遇到的这些都是小喽啰啊。”
方羽和燕清是故交，作为万剑山的异类，燕清功力虽然不弱也有天丹境三层，但是比起他的天才师弟还是相形见绌，而且他更爱纵情山水，他点了点头：“方兄，我这边也一般无二，杀得比你们倒是多几十只，剿灭了一只原始魔族的小巢穴，不过离老巢怕是还远得很。”
方羽点了点头，顿了顿，在会议结束后悄悄拉过燕清：“你这大名鼎鼎的傅师弟，怎么对我好似有些意见？”
燕清疑惑地皱眉，一展折扇：“有么，他看谁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放心放心，你又未曾得罪他，怕什么。”
方羽：“话虽如此，对了，他……他不是修的无情道么，怎么破戒了？”
燕清大惊失色：“这个可不好提……没人知道，别问，他前两年挨了大罚的，谁问谁找死。”
天丹境交流间，底下的弟子们也在交换情报。
此次绞魔虽然目前危险不大，但是也一直吊着一口气，知道越往里面危险越大，每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这是难得的歇脚时间，周身有四名天丹境修士看护着。
李十一坐在篝火旁烤灵鱼，筑灵境可以辟谷，但是【空雾森】的灵鱼有促进修行的效果，方才他们下河捞了不少。
张闻玉心事重重地坐在了李十一的身边，其实很多人的目光都在默默靠过来，只不过李十一过于清冷，实在是不好搭话，在不少人吃了闭门羹后，都转为默默欣赏了。
张闻玉觉得自己心跳一突一突的，但竟然不是为了方羽……或者说，其实，很早就不止为了方羽了。
之前那十年，其实……哎。
张闻玉心情非常复杂：“李十一，十几年前，我对你那么不好，你有没有记恨我？”
李十一专心地看着烤鱼：“有么。”
张闻玉：“……有啊，我那一次故意把你撇出队伍，你还被邪修袭击了，你不记得了？”
李十一想起来了，那是他刚来的时候：“哦，那是你干的？”
张闻玉：“……呃。”
张闻玉这十年都给李十一打下手，虽然李十一很少用到他，但是这么久的相处也知晓他的性子，冷冷的，但其实并不凶，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压软声音，凑过去：“你记不记恨我，李十一？”
李十一把鱼翻了个面，想着要不要跟旁边万剑山的弟子借点孜然：“不记恨。”
他不仅不记恨，现在还救我，帮我，之前十年，也从未对我有过龃龉……
李十一，我……
张闻玉心跳得越发快了，篝火中，李十一的面孔轮廓分明，俊美无瑕中被火光温柔了些许，仿佛下一秒就会对他微笑似的，张闻玉一咬牙：“我其实……”
“喂！”
张闻玉挣扎了很久的表白被一个意气风发的声音打断了。
一把相当漂亮的宝剑立在李十一身前，持剑的主人也是一个相当英俊漂亮的青年，还带着桀骜的少年气，他脸色微微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兴奋的：“李十一，你的胆识也还不错嘛，竟然也敢来这里，那你敢不敢再同我比试一次？”
李十一抬头，打量了他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你谁。”
傅云则：“……”
傅云则脸更红了，也不知是被李十一看的还是气的：“你不记得我，你真的敢不记得我？”
张闻玉也有点怒了，方才那么好的氛围（自以为）一下子没了，没好气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小子：“喂，不是，先来后到行不行，你们万剑山就这么不知礼仪？”
傅云则：“哈？我不知礼仪，你——”
李十一：“……”
为什么这也能吵起来，明明一个两个年纪看着也不算小了。
“唰”——
一片柔软的树叶，从剑锋之势从两个人面前划过，直直地插入进岩壁之中三寸，还看不出一道细微的裂缝。
两个原本即将上升为争吵的年轻人立刻顿住了，同时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往右侧上方看去。
黑发白衣的绝世剑修，在月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姓陈的可真够多的……哦，还是个姓傅的。
傅灵起的目光称不上善意，没带杀意就算他今天心情好了。
张闻玉和傅云则立刻安静如云，微笑着，宛如十年深交般兄友弟恭地互相无声告别。
李十一抬起头，也对上了那道冷冰冰的目光。
傅灵起呼吸微微一顿。
十年不见。
……他会，朝我走过来吗。
傅灵起垂眸，别来自讨苦吃……别来痴心妄想。
上次的回信，不过是念你……可怜，仅此而已。
在他沉默复杂的凝视中，李十一低下头。
开始啃鱼。
终于安静了，不错。
烤得正好，但是，果然还是得要点孜然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