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接到陈无愁死讯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他正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做着一些简单的古物修复。
工具小刀在指间流畅的转动，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手背上的皮肤带着松弛的皱纹，但手法依然沉稳有力, 眼神依然专注清明。
唯独接到通知电话的时候, 手不自主地发了颤。
李十一平静地挂断了电话：“我知道了。”
这份没有波纹的平静听起来像一片死去的海, 让对面通知的警察都感觉到一种违和的差异。
陈无愁是车祸去世的, 正好50岁。
今天是他的生日, 白天的时候他接受了曾经资助的希望小学的邀约，过去做演讲。
早上临走的时候，陈无愁很是得意地打扮了一番, 一件挺阔潇洒的黑色双排扣大衣, 配灰色的羊绒领带。
“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大明星。”
大概是保养得当的缘故, 的确依然风度翩翩, 皱纹仿佛只给他带来一些岁月的成熟味道。
李十一倚在旁边慢悠悠地倒茶：“没大过，一直都是配角。”
陈无愁凑过来, 抢了他的茶杯慢悠悠端起来：“你真是越老嘴巴越坏。”
李十一只好端起另一只茶杯，很客气地举起：“谢谢。”
李十一伸手掀开了白布。
陈无愁看起来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 并不可怖, 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眠。
“车祸原因是山体滑坡, 挡风玻璃碎片导致胸腹受创, 失血过多致死。”
女警察虽然做多了这种通知死者家属的事, 但并没有冷血，她依然充分给予这些家属关怀：“失血部位导致的休克很快, 死亡的时候应该没什么痛苦。”
李十一转过头：“谢谢。”
大约是他太平静，女警察愣了两秒, 拿过了手中笔记：“麻烦签个字吧，那个，您是他的？”
李十一：“爱人。”
女警察又愣了两秒：“哦哦，好。”
丧事一切从简。
陈无愁父母那边的关系这些年来一直似有若无，但李十一还是尽量通知了一遍。
好友邀请的也不多，少年时期关系最好的沈辉因为工作劳累反倒走在了陈无愁的前面，曾经他大言不惭地说要在陈无愁的灵堂前放摇滚乐，这荒诞的场景到底是没有实现。
李十一平静地接受为数不多的几个亲友前来哀悼。
最后只剩了他，一个人坐在灵堂的棺材前。
李十一的话从来就不多，陈无愁其实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陈无愁总是会絮絮叨些琐事趣事。
两个人在一起，总得互补些才好。
李十一坐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道：“总是你说，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累呢。”
他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任何回复。
当然，等到了才是恐怖的事。
李十一的人生中曾经有二十年和死亡如影随形，他见到的死亡太多，多到如同吃饭喝水。
可是后来这平凡温和的三十年，把他扭曲的人生转变了过来。
他发现，死亡确实是令人感到“痛”的事，比他想象中更冰冷。
是永远无法得到的回应，是永远不可逆转的离别。
是再也握不到的手，触碰不到的温度。
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系统声音悄然响起。
像素小狗似乎升级了，穿上了一件蓝色的小西服，彬彬有礼地鞠躬。
【亲爱的主人李十一，检测到本世界游戏攻略对象消亡，本轮游戏强行终止，伴随着滴的一声后，我们将进入下一个游戏世界，祝您……游戏顺利。】
像素小狗最后几个字顿了顿，呆呆地看着李十一。
李十一诧异地看见水渍坠落在地面上，他森*晚*整*理愣了几秒，意识到这是眼泪。
很新奇的东西，李十一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功能。
笨笨愣愣地看着他，李十一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泪一滴一滴，沉默地涌了出来。
这画面有些违和，或许是因为李十一大脑中并没有流泪的概念。
可它却自顾自地落下来了。
李十一安静地走上前，将棺材慢慢合上。
水滴在空余的间隙时，落在了陈无愁的脖颈上。
“再……”
他顿了顿，发现喉咙被堵了一下，他用力地张了张，才继续说出话来。
“再见，我的大明星。”
说完这句话，李十一弯了弯嘴角。
祝你好梦。
随后就听到了“滴”得一声。
他的意识就像断电的机器，瞬间陷入黑暗。
……
是，坚硬的触感。
李十一从难以言喻的长久黑暗中醒了过来，脑海有些许的沉重。
他眨了眨眼，眼前似乎是一个倒着的茅屋。
不，显然倒下的是他。
他很快通过发麻的肢体意识到了这一点。
李十一被捆住了手脚，侧倒在茅屋的地上。
茅屋的设置看起来十分简陋复古，李十一走南闯北的乡下去多了，难得见到这么落后的屋子。
他目光扫了一圈，也确实没有找到一丝现代化的影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是古代呢。
李十一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不喜欢这种年代，设施过于落后，生活起来恐怕多有不便。
笨笨的声音传入他的大脑：【亲爱的主人李十一，新的游戏身份为您导入中。】
导入的速度很快，也并不让人感到难受。
李十一闭上眼睛，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李十一】的背景设定。
【男，二十岁，合欢宗低阶弟子。】
【你出生于明国凡间的一个烟花之地，生母卒早，早年混迹于秦楼楚馆中，十三岁时被偶然间路过的合欢宗长老宋瓷所见，念你相貌出众，身具灵脉，且尚未破身，顺手将你带入宗门。】
【本来是脱胎换骨的奇遇，可惜你资质平平，早年又沾染了凡俗间烟花之地的气息，好逸恶劳，不思进取，功利性又过重，导致七年间修为浅薄，师友关系冷漠。】
【此次外出历练，你被师门其余弟子孤立，负气独自出行之际被邪修暗算，捆绑至此。】
李十一：“……让我捋一捋。”
前面一开始他还听得懂，后面的部分就有些抽象了。
李十一在脑海中过了一些记忆的画面，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和他先前经历的完全不同，如果说前两个世界位于同一条世界线的不同时间轴，那这个世界显然不在一条世界线上。
这个世界，存在着超乎寻常的元素，而修炼此种元素加以运用的，被称为修仙者。
托陈无愁的福，李十一看过几部仙侠偶像剧，对里面的设定略微涉猎。
李十一在回忆中看到了电视里那样的特效，诸如飞起来的剑，人身上环绕的光，立在云巅的建筑……等等，一应俱全。
李十一皱了皱眉：“这不科学。”
笨笨：“……”
笨笨鼓起勇气反对质疑：“反正就是这么设定哒！”
李十一没吭声了，因为茅屋的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脸上黑气环绕的耄耋老翁，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面容已经老得看不清楚了，皱纹密布间还夹杂着可怖的黑红疙瘩。
倒是很符合【邪修】这个概念。
虽然长得很老很难看，但是他的步履矫健轻盈，眼中精光毕露。
邪修老翁看他，紫黑色的嘴角一咧：“你醒了。”
李十一闭上眼睛：“我没醒。”
邪修老翁：“……”
邪修老翁：“睡了一觉，人变冷静了，嘴皮子也变利索了。”
李十一平静地接受夸赞：“谢谢。”
邪修老翁：“……”
邪修老翁略微皱了皱眉，想到早上刚抓到这人的时候，还叫得要死要活，现在倒是冷静得出奇，莫不是有后手？
他施法又详细观测了一番，发现此子确实只有区区炼灵四层。
邪修老翁嘟囔了一句：“装模作样的小子，我看你有什么本事。”
随后他便结了一个咒印，一道黑色的阵法从李十一身下亮起。
这是一种献祭活物的术法，若是修道之人，则更滋补百倍。
李十一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下的黑色纹路，直觉告诉他很不妙。
李十一挑眉问笨笨：【上来要我死？】
像素小狗高深莫测地一笑，举起爪子摇了摇：no，no，no。
笨笨在心中已经翘起了二郎腿。
亲爱的主人，这段时间，本小狗再一次升级了。
作为更加智能的系统，我探索了很多宿主的案例，也优化了我的流程。
上一回的游戏虽然顺利，但完全是靠被攻略者孜孜不倦的努力（泪）。
经过总结，笨笨得出一个思路，那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李十一对陈无愁的好感度太低了。
李十一是一个本性相当冷淡的人，但并不冷血无情，对他态度好的人他也会回以温和的态度。
那么相反，对他表露出恶意的人，虽然他不一定会选择报复，但一定会默默地变成负数好感。
譬如最开始的时候，陈无愁在李十一这边就是负数开局的，只不过李十一自己都没意识到罢了。
所以说——
像素小狗打了一个响指。
——应该让被攻略对象在适当的时候出场！
茅屋的破漏窗户，抖了抖。
李十一隐约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光，从窗户上方飞了过去。
邪修老翁也愣了愣，他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一种冰冷危险的气息，正在接近。
李十一正要以为刚才那道白光是错觉，便听到了沉闷的“咔擦”声。
这间可怜的，荒村野地里的小茅屋，从三分之二的墙面为界，一个十五度微倾斜的线，上半部分慢慢地开始倾倒下来。
简而言之，它裂开了。
李十一看向像素小狗：“这科学吗？”
笨笨：“……不要再纠结这个了！！”
邪修老翁心中凛然一惊：“刚才那是剑光……剑修么。”
他施咒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在一片废墟中全身屏气凝神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茅屋的上半部分被削去之后，露出头顶的月明星稀，晚风浮动。
远山边，月光下，一袭影绰白衣。
邪修老翁眯了眯眼，正要定神，眨眼之间那道白衣已经出现在百丈之内。
他浑身汗毛竖起，本来与之一战的念头荡然无存，仓皇地捏诀欲走，然而又一道白光闪过。
李十一倒是没被碎石块砸到，就是被呛了点灰尘，刚能睁开眼睛，便看到邪修老翁的头颅“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滚到了他的面前，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李十一安静地对上了。
李十一：“……”
李十一点评道：“你真是，来去匆匆。”
邪修老翁一死，束缚李十一手脚的法术也解开了，李十一站起身来，正要活动一下筋骨，便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合欢宗弟子？”
李十一身上穿的是合欢宗的宗门服饰，赤白相间的衣物如今已经沾满灰尘，看着狼狈不堪。
李十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其实也拍不干净，就是意思一下，随即抬起头，看向了他这位救命恩人。
白衣白发的剑修站在十丈开外，负剑侧身而立，容色比月光更冷绝。
他睨了李十一一眼，似乎在打量。
李十一按照这里的规矩施了个礼：“多谢前辈搭救。”
笨笨适时出场：“这位，就是本轮游戏的攻略目标——傅灵起！”
像素小狗满意地鼓了鼓掌，英雄救美，很经典的哇。
［你的今日任务：向傅灵起致谢（已完成）］
［你的终极主线任务：与傅灵起结为道侣］
［目前傅灵起好感度：-20/100］
李十一刚施礼完，一抬头，面前的白衣剑修已不见踪影。
笨笨期待地看着李十一的反应。
李十一张开嘴：“好漂亮的……”
笨笨搓搓小爪子。
李十一：“剑。”
笨笨：“……”
笨笨：“？”
李十一：“好像是冰做的，你看到了吗？”
笨笨麻了：“……我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