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到了,这个李十一不知道干了什么,昨天进篮球校队替补了。”

  课间,罗林靠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听着小弟汇报,从窗外默默向教室最深的那个角落里看去。

  小胖子袁园照例坐在位置上呼呼大睡,李十一低头写着作业。

  两个小弟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李十一,自从上次……之后,感觉跟变了个人似的,靠,还学会去抱篮球队的大腿了。”

  罗林没好气地轻哼一声。

  这半个月来,一直相安无事。

  罗林请了一周的假,回来以后脸上的青紫都已经消散了,大部分的人都只知道他们俩打了一架,罗林似乎是打输了,但具体他单方面被碾压的惨相毕竟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到了。

  而李十一本人依然孤僻,并没有和别人说起宣扬。

  总而言之,罗林的脸面并没有丢得很彻底,不过他在这个班里辛辛苦苦想建立起来的一哥威望已经彻底破灭了。

  前两天,他让学习委员帮他勾一下之前逃掉的两节自习课点名,都被对方以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拒绝了。

  妈的,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狗欺。

  “咱们真不搞他了?”

  其中一个小弟看向罗林,这半个月来太安静了。

  罗林低头阴沉地看着走廊的路:“不搞他,可能吗。”

  两个小弟面面相觑,表情凝重:怎么搞,感觉打不过他呀。

  罗林伸出手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笑了:“放心,我已经联系张哥了。”

  “我靠,隔壁职高那个张天磊?行,张哥是真的狠。”

  罗林扬眉,冷冷地又看了一眼窗户:“这两天没动静当然是让他放松警惕,这场子我肯定要找回来。”

  ……

  解决了一千米的心头大石,袁园今天下午在课上睡得更香了。

  不过临到放学的时候,他又开始有些焦虑。

  今天是周五,下午四点半就放学了。

  “我们隔壁是职高,今天放学的时间撞上了。”

  “而且今天是月初,”袁园烦恼地扯了扯头发,“职高那边几个小流氓估计又要堵在公交车那条路上收保护费了,我爸又不来接我,我得做公交车回去的。”

  李十一脑海里对这个收保护费的团体有些许印象,原角色似乎是被收过几次,数额几十到一两百不等。

  哦,就是被收保护费的时候遇到的臭脸小孩。

  雅正大门口是有保安的,只要是家长接送的孩子肯定不会在意。

  但是公交车站那边,保安不会管。

  听说管过一次,保安的头都被开瓢了,后面叫了出动了警察才平息了一段时间,只是后来的保安就不来这里管了,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他们管雅正的学生叫肥羊,”袁园咩咩叫了两声,“毕竟我们学校的基本都有点零花钱,性格又是好孩子居多,都不敢反抗。”

  李十一上下扫了他一眼:“白白胖胖,确实挺像。”

  袁园:“……我不是说我!”

  袁园叹气:“算了,我确实也是肥羊。反正我身上就一百,到时候给了就给了,我今天心情好,就当被偷了!”

  李十一盘算起来:“一个人一百的话,10个人就有一千了。”

  袁园:“……你在算什么,感觉很危险的样子!”

  李十一笑了一下,袁园眼睛被晃了,有点愣神,看李十一笑是一件挺难得的事儿。

  李十一:“开个玩笑。”

  袁园愣了一下,跟着笑起来,举起大拇指:“第一次看到你还会开玩笑,还挺那啥的。”

  李十一:“嗯?”

  袁园:“挺活泼?挺符合咱们的实际年龄的,总感觉你最近好沉稳,我和你之间有一道很深很深的鸿沟,都快说不上话了。”

  李十一:“……”你的话有少过么。

  但李十一还是琢磨了这句话一会儿。

  半个月以来,也发觉了自己的一些变化,他如有所思道:“人是复杂的,会变化的,在不同的境遇中自然有不同的表现。从前那样的是我,现在这样的也是我。”

  袁园:“……”李十一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但是他说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大概见袁园忧虑放学的事,看书中的李十一忽然轻声道:“我等会陪你去等公交车。”

  李十一回家的方向和公交车站是相反的。

  袁园愣了一下,感动得有些不知所措:“公若不弃,园愿拜为义父!”

  李十一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这个意思,嘴角又勾了勾,低头继续安静看书去了。

  袁园趴在桌子上看着李十一,乐呵呵地傻笑起来:“真好。”

  忽然,生活就好起来了,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上学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情!

  都亏了李十一。

  好厉害……不,是太太太厉害了!

  袁园本来最近就对李十一有点隐隐崇拜了,经过今天,更是直接开始往顶礼膜拜的方向去了。

  袁园很小声地靠过来道,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我暑假里也准备报班补课了,要不要一起?”

  李十一:“好。”

  袁园:“我、我也想跟着你晨跑,练格斗术……”

  李十一:“好。”

  袁园深呼一口气:“此情此景,我现在真的情难自已地想喊一声daddy。”

  李十一:“喊吧。”

  袁园:“……你还真不客气啊!”

  袁园:“要不,还是先带我去你家楼下剪个头发吧。”

  ……

  袁园做满了心理建设。

  一路上,他成算在心,甚至预估了种种可能发生的分支,以及如何应对。

  “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那么哥,交给你。”

  “不过通常他们都是成群结队来的,所以如果小于等于三个,那么我们两个人,也可以碰一碰,哥,我相信你的实力。”

  “但是如果对方人多的话,大于五人,我建议我们还是观望一下,放下抵抗,小小屈服,小不忍则乱大谋。”

  唯独没想过,对方玩的是空城计。

  袁园震惊地看着公交车站:“嘶,怎么没人来呢?是我不够香了?”

  李十一左右打量了一下,都是穿雅正校服的学生,氛围轻松融洽。

  为保险起见,他还是站在这里等袁园上车才走。

  袁园上了车,攥紧自己的一百块钱,隔着公交车玻璃冲李十一挥手:“哥,这一百块下周我们买好吃的一起吃!”

  李十一半举起手,也学着他的样子挥了挥。

  然后他骑上自行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方才袁园诚心祈求的时候,天空抠搜得不愿意降下一滴雨。

  现在,却有丝丝点点的水珠飘荡开来。

  李十一回家要骑15分钟,并不算远,也不算近,但他不喜欢戴雨披的感觉,所以加快了速度。

  雨丝拂面,微微凉,正解暑。

  李十一忽然停了下来,望着眼前的巷口。

  这个巷口狭窄,幽深。

  但这里平时还算热闹,坐落在老城区里,是本地人会抄近道的好地方。

  可是今天,这里特别安静,安静得有一丝诡异。

  李十一下车,脚踏板吱吱呀呀地转了两下,淡淡的雨丝落在有些生锈的自行车身上,空气中湿润的泥草味混着屋檐上泠泠的湿光。

  “挺敏锐的嘛。”

  巷子里的阴影里走出几个穿着职高校服的学生来,为首的一人长卷的发梢挑染了一道红色,身形魁梧,校服上涂得满满当当的鬼画符,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额头,脸颊上都有几道肉色凸起的疤痕,彰显着他很不好惹。

  他开口朝后面喊道:“好了,出来吧,他已经发现了。”

  罗林和他的两个小弟慢慢走了出来,他此刻自然是十分得意洋洋地看着李十一:“我建议,你现在撒腿就跑,说不定我们追不上你呢。”

  职高那几个男生立刻有些夸张地笑起来,笑声又刺耳又愚蠢。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十一侧过头,用余光数到了他身后有三个人。

  罗林摊了摊手:“有点遗憾,现在就不太好跑了。”

  随即又是一段浮夸的笑声。

  只有两个人没有笑,一个是李十一,一个就是站在最中央的挑染红毛。

  挑染红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李十一,他见过很多学生被他们这样堵截时候的表情,大部分惊慌失措,小部分怒发冲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平静的。

  “辛苦,张哥。”

  罗林走上前来,递给挑染红毛一根香烟,然后对着李十一笑了笑,一字一句道。

  “你现在,跪下来,跟我道歉。”

  李十一偏头看他。

  罗林悠哉悠哉地指了指墙壁。

  “不然回去想报警也没用哦,这一路的摄像头恰好就是坏了,怎么办?”

  李十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屋檐上看到了摇摇欲坠的摄像头。

  罗林没有立刻动手,他想看到的是李十一害怕、恐惧、求饶的丑态。

  但是他只看到李十一在哄笑声中把自行车斜着停在墙壁边上,伸出手挽起了袖子。

  雨丝落在他的睫毛,晶晶亮,天上闪过一道惊雷。

  罗林看见李十一轻描淡写地扫过来一眼。

  “啊,那太好了。”

  ……

  陈无愁在老城区咖啡店的沙发上半躺着,懒洋洋地拿着手机在打时下最火的游戏。

  “陈哥,有同学跟我们说十分钟前路过右边书店边那个小巷子里好像有一群职高的在找麻烦,被堵的人里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有两个坐在咖啡店里的学生走过来搭话。

  “靠,之前不是都不敢来么,不知道这里是陈哥的地盘啊,还敢动我们学校的。”

  陈无愁的舅舅在这里开了一家咖啡店,每周末陈无愁早放学会来这里坐一会儿,请同学或者队友喝喝咖啡。

  久而久之,他顺便承担了这附近的校外霸凌业务。

  “知道了。”

  陈无愁头也不抬,打完一波团后直接把手机扔给了沈辉。

  沈辉:“我他妈怎么操作得过来两个号!”

  沈辉看向那两个来举报的热心同学:“来来来,你们来一个。”

  其中一个接到陈无愁手机的男生有点受宠若惊:“谢谢沈哥,我一定努力!”

  另一个男生看着陈无愁的背影,小声问:“沈哥,陈哥一个人去吗?”

  沈辉乐了:“他是雅正小霸王,职高那边懂的都懂。”

  下雨了。

  陈无愁看了看,拿了角落里一把透明的伞。

  迈出去的时候他还皱了皱眉,今天穿的是新鞋,可能要弄脏了。

  雨并不大,绵绵丝丝的。

  陈无愁的步子不算慢,很快就走到了那条巷子口。

  他侧耳听了听,倒是没听到什么打架或者吵骂的声音。

  已经结束了?

  陈无愁走进巷子。

  然后,微微怔了怔。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

  隐约有些血迹,混着雨水,乱七八糟。

  还挺严重的。

  但是他没有心思去管躺着的那几个人。

  陈无愁的目光和注意力,已经被唯一站着的那个人完全吸引了——

  他穿着雅正的白衬衫校服,血色晕开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谁的。

  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劲瘦苍白的小臂,青筋微隆。

  他就这么站在雨雾中,抬着下巴看天,半倚在墙壁上,修长的脖子连带着冷清的侧脸,被身后带着绿苔的旧墙壁一同衬成了水彩似的青白色。

  这莫名其妙的一幕,陈无愁却意外看懂了。

  李十一在看雨。

  亿万雨丝从天空落下,坠入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