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虾肉馅饺口感极好,几乎鲜掉半条舌头,时隔四年深夜吃到家的味道,感动得顾斯意想落泪。

  “阿姨手艺的确很好,”陆之恒分了半碗,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什么时候有幸能被邀请去你家吃顿饭?”

  酒足饭饱开始犯困,顾斯意眯着眼翻了下日历:“我回家问一下我妈什么时候有空……除非逢年过节,人凑不齐她不轻易做大餐的。”

  都是小事。

  陆之恒守着人直到顾斯意睡着,休息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声。他用指腹略过顾斯意脸上的绒毛,满意地欣赏着亲手培养出来的完美作品。

  传说貘以梦为食,能吃掉噩梦为人带来一夜好眠。「貘」能让人更快进入深度睡眠,也能在潜意识中不知不觉地埋下一颗种子,慢慢催生后想法将在梦境中无限放大。

  回来之前顾斯意沉迷其中,他亲手埋在对方梦境中的意念刚刚发芽,后续就失去了浇灌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

  ……顾斯意又梦到了顾怀亦。

  这次的场景没头没尾,他好像回到了自己为魏柯宁创造的梦境里。酒店房间变得色调黯淡,天花板上的吊灯轻轻摇晃,墙纸的颜色是他不喜欢的浅灰色。

  水纹玻璃后站着的男人变成了顾怀亦,他坐在沙发上忐忑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哥哥会在这里。

  不一会儿顾怀亦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被水汽蒸腾的皮肤泛着微红,全身肌肉线条流畅,顾斯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刚要起身却被对方压着后颈坐下,哥哥从身后握住了他的半边肩。

  “哥……”

  顾怀亦没有说话,低头吻了他的发旋。温热的触感轻轻落下又很快扬起,那双手带着一些凉意,狎昵地在颈侧滑过,又在下颌处把玩流连。

  空调的冷风吹过,顾斯意的身体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双手不禁局促地抓着沙发布料。难以察觉的轻颤被发觉,吻他的男人语带笑意:“害怕吗?”

  是哥哥吧,他摇了摇头,轻轻蹭了下对方的手心。

  但所有的注意力下意识集中在对方的指尖,他的双手被轻握着,每一个指节都被抚摸、亲吻过,身体若有似无地被触碰、品尝。

  男人一直站在身后,他看不到顾怀亦因而微微瑟缩,背后拥抱太缺乏安全感,那双手的动作温柔不足轻浮有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件玩物。

  忽然一阵铃声响起,是他给顾怀亦特别设置的来电铃声。哥哥明明在眼前,为什么还要给他打电话?

  ——这是个不由他控制的梦。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双腿似乎开始抽筋,挣脱梦境的束缚费了不少力气,像是濒临溺水时想浮出水面,有人一直将他摁回水里一样。

  捏住手机的掌心泌出一层薄汗,身旁的陆之恒一脸担心,他顾不上其他,当即接通了顾怀亦的电话。

  “要不要我……”

  “要,”他打断顾怀亦的话,“我不舒服想请假,你来接我回家。”

  ·

  好在陆总并不计较,顾斯意编了个胸闷头痛的谎圆过去,提前离开了治疗室。

  已经过了零点,夜色比往常更深。坐上顾怀亦的副驾驶时,他才意识到周二对方要上班,有点懊恼自己不顾轻重。休息室很安全,陆总是可以信任的人,因为一个虚无的梦就把顾怀亦叫出来接人,感觉有点任性了。

  一路自责感越来越重,电梯里两个人面对面,他有些抬不起头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顾怀亦侧过脸看他,很快虚空的目光聚焦在某处,他不能确定对方在看哪里、看什么,身体瞬间开始发烫,只能局促不安地吞了口唾沫,沉默地等待着审判。

  “……抬头。”顾怀亦伸手捏住了顾斯意的下巴,灯光盈盈地照在红润的嘴唇上,锁骨处有一枚极其明显、刺眼的红痕。

  羔羊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这一点痕迹是猎人的证明也是炫耀,顾斯意为何会落入这样的圈套他无从得知。

  愤怒的情绪暗流涌动,紧绷的神经让他手上失了分寸,顾斯意因为疼痛轻呼出声,情绪随即更加汹涌——他这样便知道喊痛,怎么被人占尽便宜毫无知觉?

  覆盖上去的吻更加用力,顾斯意抱住了他,温热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脖颈上:“我会收取相应的报偿。”

  他的态度软化大概壮了对方的胆,于是顾斯意顺势将他抱得更紧,开口是毫不掩饰的撒娇:“哥可不可以多收一点……”

  怎么会这么笨。顾怀亦更加确定有人居心叵测,而他天真可爱的傻瓜弟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电梯门打开,他松开了顾斯意走出电梯,小尾巴一直搂着他的腰不放。

  进门再落锁,顾斯意时不时试探地亲一下他的脸颊,舌尖扫过时柔软而温热,像一只黏人的小狗。

  “我要上楼睡觉了。”

  顾斯意松开抱住他的手,无声地扶着墙,而后慢慢滑倒在地上。顾怀亦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弟弟也很会拿捏自己:“是我抱你上去,还是自己休息好了上去?”

  对方立刻从地上坐直,朝他伸出了双手:“你抱我。”

  他托着腿将人抱起,顾斯意双手圈住他的脖颈,黏黏糊糊地趴在他的肩上。

  噗噗今天晚上和爷爷奶奶睡,顾斯意房间里的床空荡荡。顾怀亦把人放在床上,“哪里不舒服?”

  “做了个可怕的噩梦,”顾斯意跪在柔软的被褥上,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胸口难受,心悸得很厉害。”

  顾怀亦伸手开始往衣服下摆探去:“衣服掀起来,我看一下。”

  好在什么都没有。

  确定无碍后他起身关了灯准备回房间,却被对方拉住了手。

  “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年,”黑暗之中顾斯意的心跳成了唯一的光亮,他从顾怀亦的心软中品尝到了怜爱,不敢妄言是「爱」,但足够他继续勇往直前,“喜欢你的毛病治不好,怎么办啊哥哥?”

  ·

  他知道,他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可藏,所有的小伎俩都一览无余。

  也知道,「哥哥」于对方而言是一份责任,也是一道枷锁。

  可顾斯意想,把哥哥锁住没什么不好,他们永远有他人眼中最近的关系,有呼之即来见面的借口,有堂而皇之独占的理由。

  顾家是他们斩不断的羁绊,父母是他们之间跨不过的鸿沟,也是将他们紧密联系的丝线。

  哥哥永远是他的哥哥。

  但顾怀亦的回答是掰开他的手指,那一瞬间恐慌爬满了全身,顾斯意站起时因跪麻的双腿重心不稳,仰面倒在了身后的大床上。

  不过没有完全躺实,因为顾怀亦及时捉住了他的腰。

  “明天有场重要的手术,”对方温烫的呼吸扑面而来,脑后枕着的手掌宽厚有力,“乖乖睡觉会有奖励,斯斯。”

  他知道顾怀亦是为了稳住他的情绪,让他不要接着胡闹而已。

  可是……

  可是……

  顾怀亦完全可以让他摔个跟头,疼痛会让他明白执意撞南墙没有好下场。

  可以拒绝他的无理要求,免去寒风凛冽吹得浑身冰凉,平白搭上一夜好眠。

  可以不打那个让他顺杆往上爬的电话,省去今夜所有不尴不尬的麻烦。

  但是哥哥没有。

  胸口在逐渐平复后又开始剧烈起伏,他吻上顾怀亦干燥柔软的唇,然后松开了手:“保证金。”

  顾怀亦抬手重重地按了按锁骨处的痕迹,那片皮肤很快泛起了更鲜艳的红色。

  此刻顾斯意的身体不再绷紧,变得松弛而柔软,同时也开始黏人而甜腻,散发出让他无法忽视的诱人香气。

  这段感情的罪魁祸首一直是顾斯意,所有人都知道。

  纵容顾斯意的喜欢几乎算作同谋这件事,只有他知道。

  情绪随之涌上心头,黑夜之中迅速放大无数倍。他拥着眼前的顾斯意,没有间隙的肌肤之亲,颊侧细小的绒毛很可爱,暴露无遗的心跳很可爱,微微张开的唇缝也很可爱。

  即便他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弟弟也会主动替哥哥隐瞒,顾斯意那么喜欢他。

  但他不止是顾斯意的求不得,更是顾斯意的哥哥。自顾斯意出生以来,就被赋予了兄长靶向的「保护」与「爱」,这么多年彼此都成了习惯。

  顾怀亦克制地抽出了手臂,动了动唇留下一句“晚安”。

  房间里很是温暖,羽绒被保护了体温,顾斯意微微闭眼产生了一些困意。

  梦里并非什么都是好的,他想。至少今天晚上抱着他的是真实的顾怀亦,他吻到的也是真实的顾怀亦。在那个虚无的梦里,「顾怀亦」享用他的喜欢和主动,却没有半分珍重。

  他喜欢哥哥顾怀亦。

  有柔软的心脏,有爱护他的本能,还有愿意接受他每一面的纵容。

  四年来第一次,他希望自己不要在梦里见到顾怀亦。现实已足够回味,他不愿破坏难得的美妙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