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择燃洗了把脸回去,溪水冰凉,几滴从脖子上滑落,浸透衣领。

  大帐篷里年轻人的欢笑若隐若现,楚择燃把放在烤架上的两个红薯拿下,捏了捏,熟透的红薯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他走到杜鸣川的帐篷外,屈指敲了敲,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但楚择燃知道他是清醒的。

  “红薯好了,我放外面,”他看着帐篷,眼神忐忑,自语般低声道,“你饿了就吃。”

  “……”

  “山里蚊虫多,”他又说,“你要是没带驱蚊的,我那里有。”

  “……”

  楚择燃等了一会儿,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别的话题了,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回到大帐篷里,何倩影立刻上前问他干嘛去了,楚择燃一语不发,问的烦了才回一句,“不关你事。”

  旁人瞧见他的脸色,面露紧张,张罗着收拾收拾东西不玩了。

  楚择燃背对众人躺进睡袋里,闭上眼,口中清晰残留着那种奇妙带电的柔软触感,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早,众人起床后继续往山顶进发。

  楚择燃第一时间去看杜鸣川帐篷外,见那两个红薯不见了,心里有些雀跃,然而吃早饭时,他却发现火堆里有两个形状熟悉的炭块。

  杜鸣川把他给的红薯扔进火堆里了。

  楚择燃抬头寻找杜鸣川,正见对方从小溪的方向走来,白净的皮肤上沾着水珠,整个人在晨光下像是会发光,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

  旁边还有那个叫杜雨的女孩子,一直叽叽喳喳绕着杜鸣川说话。

  楚择燃低头,用火钳将那两个烧成炭的红薯扒拉出来,用力砸成四截,火星子乱飞。

  出发的时候楚择燃落在最后的位置,前方是杜鸣川,对方的速度依旧那么不急不缓,只是这回多了个杜雨陪着他一起慢慢走。

  何倩影亦步亦趋地跟着楚择燃,楚择燃看着前面那两个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停住脚步。

  “择燃,怎么了?”何倩影疑惑。

  “走开。”楚择燃看着前方,道。

  何倩影愕然,“什么……”

  “我说,让你走开。”楚择燃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加大步伐,三两步便追上了杜鸣川。

  何倩影咬了咬唇,快步走到了最前方,经过杜雨时似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杜鸣川眼疾手快地扶住杜雨。

  “诶!”

  “啊,不好意思啊杜雨姐姐,”何倩影抱歉道,“我太急了点。”

  杜雨也看不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能摆摆手说没事。

  杜鸣川却冷下了脸,突然转头看向跟在后面的楚择燃,“管好你对象。”

  杜雨一愣,这下知道何倩影是故意的了,她无条件相信杜鸣川,但没想到何倩影和楚择燃真是那种关系,她不想杜鸣川为她跟楚家产生龃龉,正想小事化了,不料楚择燃脸色突变,急声道:“她不是!”

  前面的人还未走远,楚择燃这一声把走在最前方三个alpha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何倩影面上难堪,强笑着,“杜雨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择燃,你相信……”

  “走开!”

  何倩影伸手去拉楚择燃,楚择燃迅速往旁边一避,无视她传递过来的目光,盯着杜鸣川搀扶杜雨的那只手,不知道在跟谁解释,斩钉截铁道:“我跟她没关系。”

  何倩影眼里一下就湿润了,像是受了大委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楚择燃,又抬头看向最前面几个alpha,但那三人却跟没看见似的,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继续往前走。

  昨天他们捧场是因为楚择燃对何倩影默认的态度,今天人家都说没关系了,何倩影什么心思,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还想拉他们下水,门都没有。

  杜雨的视线从楚择燃转移到杜鸣川身上,憋屈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尤其是看到何倩影变幻莫测的神情,爽得身心舒畅。

  她亲昵地挽着杜鸣川的胳膊,无视一旁抹泪的何倩影,“老师,我们快走吧,我给您拎包!”

  杜鸣川笑了,“哪有让你一个女孩子拎包的。”

  正说着,他后背突然一轻,回头一看,是楚择燃将他身上的包解下来,一言不发地背在自己身上。

  杜鸣川正要说什么,楚择燃却闷头往前走,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杜雨看着前方楚择燃的背影,高大的男生走一段路便会停下来,自以为不经意,实则在旁人看来是欲盖弥彰,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杜鸣川身上,见人跟上了才继续向前。

  杜雨小声问杜鸣川:“老师,这个楚择燃怎么回事啊?”

  杜鸣川挑眉看向她,微微一笑,“明知故问。”

  杜雨被蛊得心肝一颤,脸红道:“我就是觉得他昨天还跟那个何倩影在一起,今天又来找您,不像个好东西,您别被他骗了。”

  “放心,”杜鸣川道,“我有分寸。”

  到了山顶,一行人跟长辈们汇合,吃过午饭后又看了看风景聊了聊天,杜鸣川被楚妈妈拉着说了许多话,把人逗得眉开眼笑。

  楚择燃坐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假装吃点心,却只能听见自己老妈不绝的笑声。

  好不容易等杜鸣川去上厕所,楚择燃晃到楚妈妈椅子后面,冷不丁问:“你们聊什么?”

  楚妈妈吓了一跳,使劲推他一把,“臭小子!我们聊什么要你管啊!”

  楚择燃看他妈妈那样,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这副神情聊的应该不是取消联姻的事。

  楚妈妈问他:“怎么样,你跟鸣川相处得还行吧?”

  楚择燃垂下眼睫,眨了眨,“就那样吧,还行。”

  “还行是怎样?”楚妈妈八卦道,“你喜不喜欢他?”

  楚择燃心头猛跳,耳朵涌起股热度,蹙眉瞪他妈妈,“你怎么那么八卦。”

  楚妈妈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有戏,作势要来拧他,“个死小孩!嘴那么硬,早晚有的你受!”

  楚择燃绷着脸,一边躲一边在周围搜寻杜鸣川的身影,见他倚在栏杆边,底下是群山青岚,杜雨正拿着手机跟他自拍。

  楚妈妈也看见了,瞟了自家儿子一眼,直接拉着这块木头上前,热情道:“鸣川呐,难得出来一趟,阿姨给你和小燃拍一张。”

  杜雨忙放下手机,不知所措,杜鸣川看了眼楚择燃,保持着笑意,揽着杜雨肩膀道:“阿姨,给我们三个一起拍一张吧。”

  楚择燃心里一沉,知道杜鸣川是在委婉拒绝跟他照相,便干脆站着不动,被他妈妈推了好几下才别别扭扭地上前,双手插裤兜。

  “行行行,阿姨给你们一起拍,小燃,笑一下!”

  杜雨娴熟地靠在杜鸣川肩上比了个姿势,杜鸣川微笑着,楚择燃看着距离亲密的俩人,心里酸涩,匆忙拍下一张后便立刻走到楚妈妈面前抢过手机。

  照片里,杜雨和杜鸣川笑意晏晏,而站在杜鸣川身旁的楚择燃却臭着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杜鸣川,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楚择燃脸热,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楚妈妈没他高,拿不回手机,急道:“你干嘛呀!”

  楚择燃阴着脸道:“难看,删掉了。”

  “诶!”

  他将手机还给楚妈妈便离开,楚妈妈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

  回到学校里,楚择燃惴惴地等了几天,没等来任何关于杜鸣川的消息,他心里松了口气,觉得那晚上杜鸣川说的应该是气话。

  正这么想着,手机亮起来电提示,是他妈妈。

  楚择燃心跳陡然加快,走到阳台外,关了门,这才接起来,“喂。”

  “小燃,你跟妈妈说清楚,你是不是欺负人家鸣川了?”楚妈妈上来便道。

  楚择燃手指一紧,“……什么?”

  楚妈妈气势汹汹,“杜家妈妈今天约我出去,说咱们两家生意继续,但是不勉强你跟鸣川联姻了,好好的人家怎么就不要你了呢,你是不是欺负人了?”

  楚择燃的眼眶一瞬间就热了,一股强烈的酸楚钻进心里,他感觉到胸口传来阵阵痉挛,张了张口,哑声道:“杜鸣川说的?”

  “不是他,我猜的!”楚妈妈道,“你我还不了解吗,从小到大一不顺心就甩脸子,不是你欺负人家,人家好好的会毁约吗?”

  “……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当然是答应人家然后赔不是啦!”楚妈妈气得头大,“你这周末给我回来,联姻没了就算了,你必须跟我上门道歉去……”

  “我不。”

  楚妈妈眼一瞪,单手叉腰,“你说什么?你还不愿意道歉?”

  “我不取消。”楚择燃红着眼道,“我不同意取消。”

  “嘿,”楚妈妈气笑了,“你还不同意了,谁理你啊!”

  “我不同意!”楚择燃喉结不住上下滑动,两眼发红,眼神执拗,“你们说联姻就联姻,说取消就取消,凭什么?谁问过我的意见?我说不取消!”

  “……”

  楚妈妈从他的声音里听出点异样,“小燃,你……”

  “是他先要跟我结婚的!”楚择燃咬牙道,“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小燃,你,”楚妈妈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你是不是喜欢人家鸣川了?”

  “我没有!”

  楚择燃断然否认,沙哑中藏着哽咽。

  他仰起头,张口呼吸,手掌紧紧捂住眼睛,却仍然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渗出手指缝隙滴落在地,背靠着阳台围栏缓慢下滑。

  楚妈妈听见手机那头传来隐约的声音,叹气道:“我怎么说你来着,喜欢人家你早干嘛去了?那张死鸭子嘴啊,有的你受的。”

  “……”

  “好了别哭了。”楚妈妈道,揉了揉眉心,感觉最近又要长皱纹了,“这种事要你自己争气,爸妈也帮不上你。你爸爸把你的卡解冻了,周末回来住啊,也好让你大哥教教你怎么追人。”

  电话挂断了。

  楚择燃缓了会儿,袖子擦了把眼睛,打开手机相册。

  那张三个人的合照被他截成了两个人,杜鸣川看着镜头,他看着杜鸣川。

  喜欢杜鸣川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一见他就喜欢。

  但是杜鸣川老逗他,从来都没有个正经样子,说为了他的信息素就愿意跟他结婚,仗着比他大比他有资历就把他玩得团团转……

  杜鸣川说喜欢他,可他都不记得他们见过,杜鸣川凭什么喜欢他?

  但是到了一步,哪怕杜鸣川就是在骗他,就是故意在耍他,他也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了啊……

  楚择燃点开跟杜鸣川的聊天界面,给他发消息,字打到一半又都删了,先发了个表情包出去。

  小燃:

  小燃:杜老师在不在呀?

  杜鸣川看到这两条消息,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他。

  杜鸣川:……

  杜鸣川:你被盗号了?

  楚择燃一直捧着手机等着,吸了吸鼻子,又发了个表情包出去。

  小燃:

  小燃:杜老师,你有没有空啊,我想问问我期中考的成绩。

  手机亮起,杜鸣川靠在椅子上,修长手指点着桌面,他过了几分钟才拿起来看,半晌,溢出声轻笑——

  “长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