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终于在飞机起飞前40分钟赶到了机场,欧阳豪开车送过去的。

  裴知予上飞机没多久发了高烧,辛禾抱着她,她在她怀里一直喊冷,浑身颤抖,裹多少条毯子都无济于事,意识也时有时无,上下眼皮打颤。

  辛禾哄着睡下,裴知予每隔几分钟就扑起来问:“到了没?”

  眼睛里全是泪,心里全是担心,担心母亲撑不到她们过去。

  辛禾偏头,软唇抵在她额头亲了下,安慰:“还没有,裴知予,到了我会叫你,再休息一会,好不好?”

  裴知予迷迷糊糊听到安慰,听话地蜷在她怀里,梦境与记忆重叠,脑海中全是自己当年与蔷薇吵架的画面。

  蔷薇怕她跟裴家有联系,收走了她的手机与证件,她联系不上辛禾,心里急得发疯,控制不住言语刺激她,对母亲说恨,质问她为什么上一辈的恩怨要牵扯到自己,说她那么强势,活该被抛弃……

  好多好多剜心的话,当时她全抛给了母亲,完全没考虑她被丈夫背叛,以半身家业作为交换要回孩子时的痛苦与绝望,她就那么轻易地刺穿了她的心。

  后面,好像拿到了证件,她偷偷跑出来,用蹩脚的语言打车前往机场。

  孟小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半路截住,求着她回去,她正要逃走,收到母亲被车撞了的消息。

  可怕的记忆反反复复,裴知予蜷缩在辛禾怀里哭,一点一点诉说着当年自己对母亲做过的事,说她这几年,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问她,当时如果自己不跟母亲顶嘴,她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车祸,不会一睡好多年,裴绍钦也不会有机可乘,夺走属于她们的一切。

  自责的眼泪翻涌着,她拉着她的手不停地提问:“辛禾,我妈要是挺不过去怎么办?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伤她那么深,她会不会不要我啊?”

  辛禾自己也早已哭成泪人,回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不会的,不会的裴知予,阿姨不会丢下你,她那么爱你,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下去,飞机马上就到站了,我们赶过去,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裴知予身上一会冷,一会热,脑袋一会清醒,一会混沌,只是柔软的怀抱让她还有一丝的安全感。

  飞机飞了整整十二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终点,到Y国是凌晨四点多,天是黑着的,裴知予状态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点,两人下飞机打车直奔医院。

  蔷薇已经醒了,但是呼吸还是很吃力,挂着氧气瓶,在看到女儿冲进来的那一瞬间,压抑多年的泪水控制不住溢了出来。

  裴知予扑过去,半跪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喊:“妈,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看你了。”

  氧气面罩因为呼吸急促而染上些许雾气,蔷薇听到我们,艰难地转头,出现在她视线里的人影与当年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孩重合。

  ——阿姨,是我硬拉着裴知予看杂志书的,不关她的事,您能不能不要再罚她了?

  那是她第一次给自己的女儿当家长,没有做母亲的经验,只知道赏罚分明,当众甩了她耳光,拉着她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追了上来,哭着说,都是她的错,不要体罚裴知予。

  公司事务处理得心应手的她,猛然间就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带着女儿离开校园,在很远的地方转身,发现女孩还在原地哭,小身板一颤一颤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与记忆里一样,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纯真善良……

  辛禾感受到裴知予母亲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一慌,两条腿控制不住地软了起来。

  ——裴知予妈妈是不同意她们在一起吗?如果她等会开口赶她走,自己该怎么办?

  辛禾摆放在两侧的双手慢慢收紧,指尖攥进肉里,咬着唇等待着,眼眶因为心里的恐惧与焦虑而憋出微微的红色。

  就在她准备好开口求她时,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缓缓抬了下胳膊,示意她过去。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脚下犹豫着不敢前进。

  这时,裴知予过来牵她,她随着她的脚步一点一点走向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喊了声:“阿姨。”

  蔷薇想说话,脸部压着面罩,她伸手,试图牵住她手。

  辛禾战战兢兢地回握过去,对方手凉的跟石头似的,没有一点温度,手背因为吃力而有青筋凸出。

  蔷薇尝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两个孩子早该在一起了,她耽误了她们十年,这声对不起,她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刻还能说上,知足了,最后再看她们一眼,知足了。

  辛禾在反复理解完这三个字之后,咬着唇摇头,眸中泪水挥洒而下:“不,阿姨,该我谢谢您,谢谢您能接受我。”

  裴知予的母亲愿意接受她,同意她们在一起……

  憋了这么久的心事,胆怯与猜测,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攻略,在此时此刻,被包容接纳,辛禾心里感动极了,说不出太合适的语言,只是哭,泪如雨下。

  蔷薇想抬手,给她擦一擦眼泪,手腕没多少力气,提起来又垂下去,她看了下裴知予,提着浑身上下一口气跟她们说话。

  “带同学……去……家里……”

  面罩已经全是雾气,她视线模糊地看不清她们的位置,话也说不上来,只是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张嘴。

  裴知予看得心都碎了,手叠着她们两个人的手,哽咽着说:“妈,你休息,别说话,我们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都不去。”

  蔷薇身上力气散尽,只有微弱的意识还在,她闭着眼缓了几十秒,才感受到她们指尖的温度,真真实实的温度,她的女儿,还有她女儿的女朋友,她们来看她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她重新睁开眼,往她们来的方向看了下,眼睛里聚起来的那点光芒暗了下去。

  自己撇给她的事情那么多,她忙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分身来这里,见不到了……

  裴知予从母亲一个眼神中隐约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妈,小孟姐说让我们过来之后跟她打视频,说想看看你,可以吗?”

  ——见见吗?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打视频过去,她会担心的吧,可是不见的话,之后还能再见吗?怕是撑不到……

  裴知予在她犹豫之际,拨响了孟小舟的电话,因为她知道,母亲对她那个下属,从来都是当亲人一样宠着,从23岁才毕业的小姑娘一路看到39岁,或许在她心里,她早就不是普通的下属了。

  电话在拨通几秒钟之后被接通,孟小舟眼睛肿肿的,在接通电话之后,使劲让自己变得镇定。

  “小予总,你们到了吗?董事长,她……怎么样?”她声音是微微沙哑的,在问最后半句时,颤抖而犹豫。

  裴知予将摄像头后置,对着病床绕一圈,随后前置,半蹲递母亲眼前:“小孟姐,我妈带着氧气面罩,没有办法说话,你看看她。”

  孟小舟的眼泪刷一下掉下来了,忍不住,模糊的视线里是她深一口浅一口的呼吸,满是憔悴的面孔,瘦的干瘪的身躯,她喊了声“董事长”,声音颤得厉害,隔了会,才说话:“我是小舟。”

  蔷薇看着她隐忍的样子,心口沉重感加剧,想说话,挣扎了好一会,只有不停地喘息,最后无助地闭上眼,眼睛里的泪顺着眼角两侧溢出。

  孟小舟看得窒息,咬着唇,忍耐着。

  裴知予说:“小孟姐,我妈没事,我们会看好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孟小舟狠狠点头,说:“我也会看好这边,你们放心。”

  蔷薇这个时候睁开眼,疲惫地看了眼视频里的人,对方好像永远把自己交代的事摆在第一位,以前,现在,未来,都是如此。

  她想跟她说,其实不用,她还那么年轻,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没必要因为她的一句话,一声嘱咐,做到那个程度,她该自由自在,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像她这样失败。

  孟小舟却在两人对视的时刻,轻轻扯了下唇角:“董事长,要好好的,等小予总这边的事情稳定了,不需要监视了,我就过来帮你。”

  当初,蔷薇把她从自己身边撵走,派过来监视裴知予,其实早就看透了女儿心里那点事,知道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所以才以监视之名让自己过去,帮助她,保护她。

  自己一副残躯在那里撑着,坚持着,终究是没熬过身上的疲倦,倒下了。

  董事长的一句话,就是她毕生的使命,如果她最后没能挺过去,她愿意拼尽全力,用自己的后半生守护她的女儿,不让她受到裴家一丝一毫的伤害,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视频在蔷薇身体撑到极限,昏睡过去之后,被挂断。

  裴知予伪装的坚强被彻底撕碎,她虚弱地靠在辛禾怀里抽泣:“你说她这一辈子,怎么这么难啊。”

  辛禾低头,柔软的唇吻着她脸上的泪水,她知道,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自己说什么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用力抱紧她,给她单薄的依偎与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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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小舟39岁,东方蔷薇52岁,两人有13岁的年龄差,蔷薇在孟小舟最穷困潦倒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工作,自此之后,孟小舟一直跟着她,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在长久相处中,拥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但仅限于蔷薇婚姻失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