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郁雾深入花丛,一把一把割下从地狱伸上来的触手。一片片的红,触目惊心。

  三人的队伍就是比一个人要快。

  这次的收割队伍里,他们打了头阵。

  最主要也是管宋需要的金灯花比起其他家要少的多,郁雾颇有点一身蛮力没有用武之地的感觉。

  管宋这丫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很高冷的样子,郁雾和谷垚来帮她,她也不会表达她开不开心。不过再老成,毕竟还是个孩子,郁雾能感觉出来她是高兴的。

  管宋走在收割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长长的弯着腰驮着大红花的村民们。眼睛亮亮的,倔强的背影留给郁雾和谷垚。郁雾觉得,积压在她身上那股沉重的阴霾似乎短暂的豁开一个窗口。

  郁雾心思被管宋拽走,没注意自己身旁的谷垚正盯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出神,微蹙眉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直到红线慢慢溢出,他才恍然回神。

  “怎么了?”郁雾压低声音问。

  谷垚伸手过来,轻点在郁雾的手腕上。

  上面一道道的红痕,是割金灯花的时候被划的,陷入本来白皙的皮肤,触目惊心。

  郁雾被谷垚似有若无的点了一下,手指微不可察的跳耸。

  “不疼的”郁雾说。

  谷垚没答话,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冒出来一句:“明天不来了”

  “别!”郁雾赶紧道,又凑近了谷垚小声说:“我只是容易留印子,但其实真不疼。明天还得来呢,我真没事......”

  又是怕谷垚不答应,做贼似的往两边警惕两眼,又比刚才声调还低了一度说:“......哥”

  谷垚觉得他靠近郁雾这边的脖颈被这家伙拱的热烘烘的,又说不上来哪痒,只能烦躁的嗔瞪他一眼。

  视线交汇,郁雾感觉空气中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冒泡要烧着了。

  真好看,郁雾想。

  嘴唇也......

  “你俩干嘛呢?”

  郁雾猛地弹开,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做贼心虚的样子。

  一口咬死自己算了!刚才在想什么!

  在这么多人面前冲着他哥发情!

  淫兽吗!?

  “怎么了?”谷垚反问。

  管宋卡了一下,说,“你们俩......很熟吗?”

  郁雾:“不熟.....”

  谷垚:“但是一见如故”

  管宋:“哦”

  “那就跟上来吧,我们被其他人赶超过来了”管宋瞥一眼郁雾,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背上的叶子跟着簌簌的抖。

  郁雾暗暗舒了口气。

  谷垚看他那样子也没忍心再去捉弄。

  “怎么认识的?”

  郁雾扶了一下后面背着的捆束,“我来的时候正好是黄昏,到庄子门口就剩管宋了”

  谷垚贴心的替郁雾拨正了捆绳,又按了按原来绳子勒住的地方,试图帮他缓解一点肌肉的紧张。

  郁雾接受着他的动作。认为谷垚还是把他当弟弟,虽然他确实一直在叫他哥。

  但表达意思可不一样。

  不知不觉还是有点气馁。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谷垚问,“不喜欢我问这些?”

  “交友自由我确实不应该过问,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谷垚若有所思,手上动作慢下来。

  “没有!”郁雾忙道。

  郁雾发誓他没有把心思写在脸上,但谷垚就是能察觉。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要看他一眼就能知道。

  要不是郁雾见过谷垚眼里的世界,都要怀疑是不是那眼睛能读心。

  “我只是...”郁雾脑子飞速运转,扯出一个谎来,“觉得没意思,早上给花浇水,晚上给花割脑袋的......”

  谷垚一直看着他。

  那眼神似乎能将他看透,眸里暗藏着什么,郁雾看不懂,但直觉好像有点危险。

  “我没有不高兴!我也......我喜欢你问我这些,我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问。我什么都说”

  郁雾想到什么说什么,近乎笨拙。

  那份真挚里糅杂着的炙热,没有人会不动容,包括谷垚。

  心脏里埋葬的跳动,破土而出。

  小狗掏出的真心不会引来野兽的怜惜。野兽只会更想撕咬,占有,尝尝看看内里的血,是不是一样炽热,纯净。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问,什么都会说......

  那种急冲向血管的暴戾,很久没出现过了。

  谷垚不知道,原来郁雾的所有的一切,对他诱惑这么大。

  牙有点痒。

  谷垚舔了舔尖牙,平息着正极速奔涌的滚热的血液。

  郁雾想着再说点什么的时候。

  谷垚终于说话了,唇角勾起,笑不达眼底,“那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在郁雾看过来的时候,无波无澜的眼睛瞬间眯起,是亦如平常的和顺笑意。

  郁雾以为自己的说辞起了作用。

  千万别给自己空间,他只想待在谷垚身边,物理意义上的,也是心里的。郁雾想。

  “大概知道”

  跟着走到管宋家那条幽闭的胡同里,眼前就是那堵实在厚重的墙。

  往里就是管宋的家,那个被层层包裹的逼仄院子。

  郁雾才又喃喃道:“呆在这,谁都会疯的”

  这一次,郁雾见到了上次来没见到的人。

  管宋的母亲。

  低挽头发,碎发潦草在眼前,白发已经掩盖住黑发。坐在郁雾那天坐的矮凳上,眼睛定在门口。

  管宋的眉眼像她的母亲。

  “我回来了”管宋说。

  不像是跟管母说的。

  接下来一套动作,和郁雾第一天来没差别。

  复制黏贴似的。

  在闵庄总能体会到这种时空重复的割裂感。

  管母依旧坐在那儿,看见外来的两人也没惊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视掉了。

  身处同一个院子的母女,中间像隔了一层无形的裂缝。

  谁也看不见谁。

  要不是还能感受到管母的呼吸,郁雾差点要以为是闹鬼了。

  谷垚依旧见怪不怪,放下捆草就站在门外等他。

  郁雾不想让他多等,放好捆草也想赶紧走。

  却被管宋叫住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郁雾?还是郁谷?”

  看来是魏叔跟闵庄人讲了,今天割草的时候好几个人凑热闹来问自己画的什么画,叫的自然也是他胡诌的‘郁谷’。

  郁雾面对旁人一向淡定。

  “你喜欢哪个叫哪个”郁雾回头笑的狡黠,“反正两个都是我”

  管宋抿唇,低下头。

  郁雾能感觉出她情绪不高,回来时候还好好的呢。

  难道是因为......郁雾看了一眼木桩似的管母。

  “明天...明天会很忙”管宋手下的动作错了,一簇好好的金灯花毁了。

  不过郁雾看不出来。

  “我会帮你的”郁雾说。

  “为什么?”管宋终于问出自己想问的。

  “我们不是朋友嘛”

  “是吗?”

  “是啊!”郁雾回的坦荡,语气和某个人重合。

  管宋又低下头,恢复自己机器似的运转里,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郁雾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院子。

  片刻后,管宋戛然停了动作。手里的花都错了顺序,风马牛不相及的混乱一团。

  看着糊在槽里的大片艳红,管宋笑了。

  管母歪头哼起歌,和缓的摇篮曲旋在被枯死葡萄藤缠住的小院。

  “宋啊......宋......”

  “妈在这呢......”

  “妈在......”

  管宋手脚并用,一台不会出错的机器飞速运转着。

  对于她的呢喃,不予理睬。

  就好像,叫的不是她一样。

  在魏河家刚吃完晚饭,谷垚就把郁雾带出来了。

  脚踩着干土,头顶的星星少的可怜。

  “我们去哪?”

  谷垚悄声在郁雾耳边,一字一顿:“逃、跑”

  说完不等郁雾防备,一溜烟跑起来。

  “诶!”郁雾忙不迭奔跑起来。

  风呼啸的被他俩落在后面。

  闵庄到了晚上总是安静的,没人出来夜游,更没有提供给闵庄人的娱乐项目。

  静的只剩过路的蛙声。

  两个乘风的青年,飞奔着划破这场安静的闹剧。

  黑夜被抛弃,星星游进眼里。

  “为...为什么跑?”郁雾一边喘一边往后看,真以为后面有人追。

  谷垚靠到闵庄门口的木桩上,眼睛里装着做贼似的郁雾,可爱极了。

  “我想跑”谷垚不所谓道。

  郁雾点头,过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你耍我玩?!”

  谷垚朗声大笑。

  又捂着肚子笑的弯了腰。

  笑声这东西,传染速度仅次于打哈欠。

  尤其在弥漫气氛里。

  郁雾也笑的前仰后合。

  直到笑的没了力气,擦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高兴了吗?”谷垚问。

  “高兴!”

  郁雾恍惚间以为他们还在天卢山。

  谷垚总是耍花招骗过魏闲,然后带郁雾偷跑出来。

  带他去看前山的烟花,去吃山下的吃食,去后山摘酸的掉牙的青桃,去拜城文庙,去守林间兔。

  金猴峰有为善财师兄,练的傀儡术出神入化。扎出纸人形神动态与活人无异常。

  那时郁雾刚得青鸟,驯服不得。

  谷垚就带他去找金猴峰的傀儡,常惹得善财跳脚。去老魏那告状。

  ......

  ......

  “又是郁雾!!!”

  林子里的鸟兽被吓的飞跑,一阵耸动。

  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飞快的倒腾腿,在山月的石阶上爬。手里攥着几个漏了气的纸扎人,面上被画的好看容貌被炸的七扭八歪,只剩个微笑尴尬的挂着。

  “魏闲!!!”

  又是一声震天吼。

  “诶呦呦——”魏闲搀着老腰,“折我寿啊!”

  “我我我......”魏闲在房门里急的转圈,“我躲桌子底下吧我”

  福三更盘腿坐着,怀里顺着猫,不痛不痒道:“善财那大眼睛能找不着你?”

  “那怎么办?”魏闲一想到谷垚那个嘴脸就气的牙疼。

  福三更挠挠头,“你可以——”

  “砰——”

  古朴木质的折扇门被一脚踢开。

  屋内屋外两人面面相觑。

  “师叔!”

  “哇啊啊——”善财噗通一下就坐到魏闲脚跟前,魏闲没拦住。

  “师叔!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你看......”

  一堆纸扎糊在一起,细密的褶皱不知道是被善财气急攥的还是被......那青鸟挠的。

  “小郁雾......”福三更呆呆的看着面目全非的纸扎,“精进不少啊!除了我大师兄还没人能把灵兽驾驭到这种程度呢!”

  魏闲:“......”

  善财:“......”

  猫:“......喵”

  “啊——师叔啊!!!做主啊,它们可都是我的宝贝啊......我的心头肉啊.......我的宝贝嘎达...汤啊......”

  福三更被震的耳朵疼,只能无视魏闲的求助,摇头逃也是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