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 五条悟变了。
倒也不是性格变了或者怎么样，鸡掰猫依旧鸡掰，时不时满嘴跑火车, 噎人的功夫也一点没少。
但夏油杰就是知道，他变了。
就像是巨龙终于叼走了梦寐以求的宝藏, 它飞回自己精心搭建的巢穴里, 小心翼翼地把宝藏藏起来, 然后团成一团，心满意足地窝在里面, 哪里也不去了。
它的爪牙依旧锋利, 眼神依旧冷厉, 尾巴一扫, 世界都为之震动。
但它却只想窝在宝藏旁边, 懒懒散散地打哈欠, 一睡不醒。
巨龙心甘情愿把自己关了起来。
“杰, 你今天有空啊？”五条悟一脸真挚地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正好, 帮我带带七海和灰原，他们现在在学习使用填装弹系统呢。”
“大概知道你今天要去做什么,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挤出今天的时间, 原因跟你一样？”夏油杰无语。
五条悟：“啊。”
孩子们要开家长会了。
消息来源于伏黑惠给南发的短信。
“这小子不给我发呢。”五条悟一想起伏黑惠倔强的样子就想笑, “小鬼果然还是小鬼。”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欺负他。”南帮五条悟搭好衣服, 退后一步看了看, “上次去水族馆的时候也是, 看你把他吓成什么样了。”
用无下限拉着鲨鱼追着人跑，被讨厌也是活该。
五条悟露出诡计得逞的坏笑。
“那孩子本来就喜欢逞强, 有什么事也不会主动说出来，这一次要不是因为津美纪，他估计都不会联系我。”南抬眼瞥了一眼五条悟。
津美纪是二年级，伏黑惠和双胞胎都在一年级，还在一个班，就算是这样，夏油杰一个人也不能两个教室跑啊。
“惠的家长会我去。”伏黑惠越是不情愿，五条悟就越是跃跃欲试，“你去参加津美纪的。”
“别又惹伏黑君生气哦。”南仰头与五条悟接吻，“怎么那么坏心眼呢。”
五条悟顿时佯装委屈地压下嘴角，弯腰趴在南身上，搂着她晃了晃。
“啊……不想出门……我们去度蜜月好不好？”
刚尝过鲜的人，唇齿留香，根本忘不掉滋味。
想一辈子都黏在一起。
“不行哦，我们两个都有要忙的事情呢。”南笑着看了五条悟一眼，伸手抱住他的腰，仰头望他，“不快点去的话，又要被伏黑君讨厌了哦。”
五条悟闻言低头在南的脖子上虚虚咬了一口，不满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想我啊？”
“想你什么……啊……”南反应过来了，脸上顿时泛起红晕，眼神闪躲，“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
但五条悟偏要逗她，“想不想我？想不想？说出来就给你。”
南当即恼羞成怒，拍了五条悟一下，然后气愤地掰过他的身体，把他往玄关的方向推去，“快走快走啦，家长会要开始了！”
五条悟顺着她的力道一边悠哉地往前走一边回头，“你还没说你想不想呢。”
眼看着经过了「魔法少女的武器室和藏书室」，南怕五条悟又说出什么来，一急，“你再说，你再说……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五条悟顿时笑了两声，伸手搂过南的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无赖道：“听到啦，回来给你。”
南嗔怪地瞪了五条悟一眼：“真是的……”
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五条悟取过鞋柜上的墨镜戴上，“话说回来，你的大学申请通过了没？”
南早早就在申请东京大学的保送资格了。
“刚下来。”南站在鞋柜面前犹豫了一下，背后就伸出一只手帮她拿出了里头的一双黄色凉鞋，“这是不是太不郑重了？”转而又把凉鞋放回去，取出了另一双红色高跟鞋。
“需要那么上心吗？”五条悟坐在一旁的换鞋凳上把白色皮鞋换上，“不过是去听听一些陈词滥调罢了。”
“对于孩子们来说可是很重要的啊。”南蹲下身子穿好高跟鞋，随后站起来踩了踩，“你也要认真点哦。”
五条悟长手一伸，揽过南露出的大腿低头亲了一口，“那我有奖励吗？”
南眯了眯眼。
男人真是没救了。
五条悟和南直接去了学校，在校门口与夏油杰汇合。
夏油杰看见他们两个，微微惊讶道：“悟，你竟然穿得这么老实？”
这副斯文败类的模样，要是没有墨镜，说是商务精英都有人信。
“我可是很认真的哦~”五条悟一本正经地推墨镜。
夏油杰：“反正又是南桑帮你选的吧。”
南今天把长发盘在了脑后，身上穿着低调的白色长裙，此时她挽着五条悟的手臂，见一旁无人，疑惑问道：“孩子们呢？”
“外头热，我让他们先进去了。”夏油杰转身走进学校，“我们也走吧。”
因为开家长会，校园的大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带着孩子的父亲与母亲，他们大大小小手牵着手，其乐融融地从一旁经过，空气中弥漫着只属于童年的纯粹与温暖。
学校，是希望发芽的地方。
尚未雕琢的原石，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一点点地褪去青涩与稚嫩，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露出动人的核心。
夏油杰见身旁两人一脸好奇地四处乱瞟的样子，想到了什么，叹气道：“你们两个，该不会从来没有参加过小学的家长会吧。”
深闺在家从没上过小学的五条悟：“是哦。”
好不容易上一次小学就半途退学的南：“是的……”
夏油杰：……真亏你们能遇到彼此。
顺着夏油杰指的方向，南与他们分开，去找津美纪的教室，而夏油杰和五条悟则直直往一年级的楼层走去。
“最近那小子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漫步在矮小的走廊上，两人高大的身躯仿佛误入小人国的巨人，引得周围路过的孩子频频向他们投去惊讶的目光。
“惠是个好孩子。”夏油杰淡笑道，走廊外的微光滑落他的肩头，“觉醒术式以后，害怕伤害到我们，一直在阳台上偷偷练习呢。”
“不过他本人似乎没有进入咒术界的意愿……嘛，毕竟还小，什么都说不准呢。”
“他那个术式，以后大概也跑不了被禅院家那群人缠上的命运。”五条悟垂眸，耸了耸肩，“随他去吧，他要是不愿意，我自然有办法让那群人远离他。”
夏油杰闻言忽然抬眼笑了一下，看向五条悟，揶揄道：“你最近真的变了不少啊，发生什么了吗？”
要是以前，大概又会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种话了吧。
“嗯？哪个方面？是我变得更帅了吗？”五条悟潇洒抬眉。
“……当我没问。”
五条悟笑着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
推开教室门，五条悟弯腰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伏黑惠。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既不与同学们聊天，也不做任何事情。
就像是远离群落的企鹅，自顾自地躲在冰山脚下，对周围的喧闹视而不见。
五条悟无奈地歪了歪头。
两人身高本就优越，再加上年轻帅气的面庞，一走进教室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正在吵闹的孩子们都安静了一瞬。
“夏油先生！”菜菜子和美美子当即跑过来，一左一右把夏油杰拉到了一边，“大家！我们的夏油先生来了！”
眼看着夏油杰被热热闹闹地围了起来，五条悟抬腿跨过人群——孩子们的课桌跟他的膝盖差不多高——缓缓朝那个安静的角落走去。
逆着光的宽阔肩膀，撑起一大片阴影，将小小的身躯笼罩其中。
伏黑惠抬头一看，一双眼睛在发现五条悟的一瞬间顿时亮了起来，但随即他又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嘟囔道：“怎么来的是你啊？”
“这么失望啊。”五条悟当即转身，“那我可就走了哦……”
伏黑惠：“等等！”
五条悟随即慢悠悠地转过身，低头一脸坏笑地看向伏黑惠。
“……”伏黑惠难为情地撇开眼，半天不说话。
就在这时，班主任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家长会马上开始啦，同学们把家长带到座位上坐好，然后到教室后面排队站好哦～”
“好～”
伏黑惠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五条悟，瘪着张嘴，扭头向教室背后跑去。
五条悟看着伏黑惠离开，随即施施然拉开椅子坐下，一双大长腿即使屈起来都比课桌高，他便干脆侧过身，身体靠着左边的墙壁，手臂闲闲地撑在桌面上。
隔着两个过道，同样挤在狭小座位里的夏油杰抬头与五条悟对视。
夏油杰：坐得真没规矩，浪费你这一身造型。
五条悟：可是这样比较舒服啊。
夏油杰选择把椅子搬到过道上，翘起二郎腿。
五条悟见此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学着夏油杰也把椅子搬到了过道上，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
目睹了这一切的伏黑惠：……
大人们好无聊。
家长会主要就是老师向家长们报告孩子们的学习进程和状态，相互之间沟通孩子们在学校和家里的表现，最开始先是集体的演讲汇报，后面才是一对一的谈话。
“伏黑君表现良好，成绩也很稳定，但是可能是因为刚转学来的缘故，在学校里不怎么跟同学们相处。”
坐在教师办公室的沙发上，五条悟闻言扭头看了眼一旁的伏黑惠。
伏黑惠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大腿上，撇开眼道：“没什么必要吧。”
老师无奈地耸耸肩，一副“你看吧”的表情。
五条悟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然后低头翻了翻面前的成绩单，“哇，惨不忍睹啊，你真的有在好好学习吗？”
老师：……不是，家长，我刚刚才说……
“数学才八十六？”五条悟搞不明白，“老师，他是不是上课开小差了？”
老师：“……其实那张试卷比较有难度，伏黑君已经很厉害了。”
伏黑惠沉默地瞪了五条悟一眼。
五条悟假装没看见，面不改色继续问道：“我们家惠在学校没有受欺负吧？”
伏黑惠一愣，身体往外测了测，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握紧。
什么啊……为什么要问这个……
老师笑了笑：“请放心，我们班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大家其实都想跟伏黑君好好相处。”
“希望伏黑君也能对大家敞开心扉就好了。”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落下地平线，湛蓝色的天空渐渐蒙上红色的炫目面纱，炎热的空气中终于有了几分清爽。
夏日的蝉鸣声已渐歇。
五条悟和伏黑惠缓步走在通往校门的大道上，背后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并肩而行。
“为什么不跟同学们相处？”五条悟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问道，“觉得他们碍事吗？”
伏黑惠低下头：“不是这样的……”
“那是觉得自己没用，会伤害他们？”
“也不是这样的……”
五条悟挑挑眉，“不喜欢上学的话，不上也可以哦。”
伏黑惠沉默半晌，抓着小挎包的手紧张地搅了搅。
不，他并不讨厌上学，只是……
眼见着校门口已经近在眼前，伏黑惠低着头，才喃喃出声道：“反正……”
五条悟：“嗯？”
“反正之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伏黑惠泄气。
就像津美纪的妈妈，也像他那个记不得模样的爸爸一样。
五条悟停下脚步。
“反正以后都会分开，所以干脆就不要发生联系，是这个意思吗？”五条悟无语地揉了揉鼻梁，“真的是个小鬼啊……”
伏黑惠不高兴道：“不要总说我是小鬼！”
五条悟忽然转过身，在伏黑惠面前蹲下。
伏黑惠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倔强地与他对视。
“你知道人是会死的吧？”五条悟忽然说道。
“……”伏黑惠盯着五条悟，“那又怎么样？”
五条悟抬手勾下墨镜。
伏黑惠顿时一愣。
璀璨的苍天之瞳在落日余晖下，反射出如钻石般晶莹剔透的光芒。
这是伏黑惠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五条悟的眼睛，仿佛自己正在直视蓝色的太阳，因为太过耀眼，甚至感觉眼睛都被刺痛了一下。
所有的阴暗沉思都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伏黑惠不自在地撇开眼。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五条悟张开手掌罩住伏黑惠小小的脑袋，硬生生把他掰过来，“而决定这一点的，是人活着时的痕迹。”
伏黑惠挣扎了一下，发现挣扎不开，又不想输了气势，便只能不情不愿地与五条悟对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的。”五条悟却又在这时松开了手，示意伏黑惠向校门口的方向看去，“决定这段关系的，不是它是否会离开，而是在这之间，你们共同经历了什么。”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赖在津美纪身边吧，就因为这样，你后悔跟她相遇了吗？”
就见校门正中央，逆着夕阳，妙曼的高挑少女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四处搜寻着什么。
津美纪拉着南的手，抬头发现了伏黑惠，眼睛顿时一亮，朝他用力挥手。
“惠——”
伏黑惠一顿。
他会后悔？
怎么可能。
五条悟把墨镜戴好，嘿咻一声站直身体，抬了抬头，“等什么呢？走吧。”
伏黑惠仰头看了五条悟一眼，然后毫不犹疑地扭头朝津美纪跑去。
眼看着津美纪拉着伏黑惠问起了今天的际遇，南抬头望向紧跟其后的五条悟，一双琥珀色的双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你们说什么了吗？”
“秘密。”五条悟狠狠揉了揉伏黑惠的脑袋，“杰呢？”
伏黑惠被揉成了死鱼眼，津美纪在一旁看得直笑。
“带菜菜子和美美子去买东西了，让我们先走。”南回身牵过津美纪，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伏黑君在学校怎么样啊？”
五条悟：“数学才考了八十六分。”
伏黑惠：“……那是失误。”
五条悟：“可是差了十四分也～”
伏黑惠：“那一次我是全班第三！”
南笑笑：“八十六分也很厉害啊，伏黑君差一点就九十了呢。”
伏黑惠不服气地瘪瘪嘴，气呼呼地瞪了一眼五条悟。
这个人，稍微觉得他靠谱了，转眼又原形毕露。
五条悟对此坦然自若，半点没有欺负人的自觉。
津美纪见伏黑惠又在闹脾气了，连忙说道：“不行哦，惠，不能对五条先生失礼。要快点握手和好。”
握手和好？伏黑惠一激灵，抬头看了看五条悟。
五条悟闻言顿时垂眸，斜睨了一眼伏黑惠，脸上露出坏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伏黑惠：……
死都不要！
见此，津美纪抬头与南对视，眨了眨眼。
南笑着点头。
“那伏黑君来跟我握手吧。”南松开津美纪，弯下腰，牵起伏黑惠的手。
“五条先生！”津美纪高高兴兴地绕到五条悟身边，一手抓住他的手指，一手牵起伏黑惠，然后一起晃了晃。
“这样就握手啦！”津美纪乐呵呵道。
伏黑惠：“……别擅自主张啊！”
五条悟笑了一声：“惠是害羞了吧。”
伏黑惠：“我没有！”
南：“害羞也没关系哦。”
伏黑惠：“……所以说，我没有。”
津美纪瞅了瞅左边的五条悟，又瞅了瞅右边的惠和南，幸福地晃了晃脑袋。
“南小姐，我想吃冰淇淋！”
“好啊，但是要先吃晚饭哦。”
“好～”
天边落日熔金，手牵着手的四个身影，缓缓向远处走去。
“家里的冰淇淋不是还有很多吗？”
“但是草莓味被菜菜子吃完了。”
“没关系，再买就好了。”
五条悟望着身边的一大两小，刚想说什么，突然察觉到口袋一震。
“Sir!（先生！）”诺亚的声音难得焦急。
“Kuu is calling for help!（空呼叫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