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都随之摇晃, 那万剑而起的阵势远在别山也瞧见其威风,手中剑都受到应召,齐聚的剑芒成了那阴暗空中唯一出现的云彩, 众弟子内心为之所撼。
此刻, 催日阁的人几乎从倾巢而出,其心可昭, 各峰弟子皆被殃及,无一不陷入争斗中。
屈高义带着剩余的弟子率先守在了不渡峰与上清峰交界点, 他们站在上清峰的山脚下,只需微微抬头, 便能看清耸入云层的九柱光,巨大的阵印浮在头顶,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势,需要长老和大师父们联手的自然相当棘手。
屈高义放出了符咒,各峰弟子都收到了他的消息, 丹药, 剑修, 符箓,器修等所有弟子都一一聚集在了这里。
“哪里还需要丹药, 我这里还有!”苏吉玉带着长御峰的药修们为伤者救治,她瘦小的身影挤在人堆中, 随处可见血迹,寒风刺骨连带着血腥味一块儿灌入口鼻中。
“这里!他快要死了!快救救他!”
忽地有人大叫一声。
苏吉玉闻声赶去, 受伤的是被抱在怀中的一个小师弟,对方已然昏迷不醒, 她把上脉,结印渡去自己的灵力, 她取出丹药的手还在发抖。
那小师弟已经死了,苏吉玉所做一切都无济于事。
“对不起,对不起……”苏吉玉不敢去看那呼喊之人期盼的目光,她连连道歉:“我没救下他。”
她心慌意乱,口中呼出热气,额头却早已被冷汗淋湿,抬眼看去只有狼狈的人。
有的人断臂断手,有的人背着同门尸首走了一路,那血也洒了一地,弟子中有的才十多岁不过是个孩子,她看着同门在面前倒下,死得最多便是剑修,不渡峰的弟子死伤大半,她医术再高也快不过死亡,只能看着人在眼前化为灰烬。
“为什么……”那弟子抱着尸体痛哭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吉玉没有答案,她畏惧了,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最后与之会合的是夏羽书,他赶来时便问:“师姐在哪儿?她人呢?”
屈高义沉下头,眼中黯然失色。
“师姐她人呢!”夏羽书几乎是吼了出来。
一旁的弟子答:“师姐为我们断后……至今未归。”
夏羽书得了答案,像是泄了气,只是他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只问:“师姐说过什么?”
屈高义沉声道:“大师姐吩咐,一定要死守这里,不能让他们入上清峰,上仙和长老们都在危险之中,不能给他们机会!”
夏羽书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抱着剑站在一旁发愣。
弟子们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哽咽着问:“大师兄怎么会帮邪修,师兄师弟们就死在我眼前,大师兄杀了他们!怎么会这样?”
“我呸!从他站在邪修那一边开始,大师兄就已经死了!他是我宗门的叛徒!”
啐骂一声,那身后的林子就传来了动静,瞬间,所有人都紧绷了起来,只有扣剑的声响。
他们躬起腰背,蓄势待发。
那林中很快涌出一群黑影,看清时已然冲入人群。
血鸦,是催日阁爱养的东西。
当喻飞英与催日阁的人到跟前的时候,夏羽书心便落了一个空。
“给你们一个缴械投降的机会,不然下场就和她一样。”喻飞英将流光剑丢在众人面前。
夏羽书已然恨到了极点,他握着剑柄的手几乎掐出血来:“喻飞英——!”
“无论上仙如何,宗门是属于我们的宗门!”屈高义回道:“绝不能容忍邪修践踏!”
“归元宗的弟子绝不退后一步!”
“拔剑!”
喻飞英弯了弯唇,一声嗤笑:“不过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没见过多少血,没有杀过什么人,你们手中就算有剑,又能如何?”
血鸦,毒蛇,那些毒虫直冲而来,蠕虫钻进了人的皮肤中瞬间便能将人腐蚀成一滩烂肉,他们身上穿着人皮,甚至奴役着鬼魂,催日阁的手段阴险歹毒,山中弟子顿时落了下风。
弟子不是死便是伤,活着的也动弹不得,
夏羽书和去屈高义几乎同时对上喻飞英,可喻飞英他剑上掺着毒药,二人不敌,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屈高义胸口挨了一刀,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只能靠修为压制毒素,失去了还手的力气。
夏羽书腿折了半条,他手中剑已经脱落,看着地上像是被当垃圾一样丢弃的流光剑,他拼命的爬着,去够那剑柄,那是师姐的剑。
喻飞英似乎看出他的目的,朝前踏了一步,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
夏羽书吃痛一声,咬着牙把声音压了下去。
喻飞英冲身边的邪修说:“这里留几个人,其余人上山,那些老头分身乏术,你们就此出手正是最好时机。”
那些个黑袍邪修们桀桀的阴笑了两声,飞快地朝山上遁去。
“你卑鄙无耻!”苏吉玉含着泪骂道。
像她这种威胁不大的身上便就下了一道缚身咒,她手上勒出紫了也挣扎无果,身旁人或崩溃大哭,或死寂得像是死人。
“这便害怕了,承受不住了?”喻飞英却笑了:“恨么?”
他慢悠悠回道:“我也恨,道门自诩恪守正道护卫苍生,可那些凡人在尔等眼中也不过是蝼蚁,因为没有仙缘,所以那些高高在上的修道者便冷血地看着凡人死去。”
“只会使些卑劣手段,让人恶心。”屈高义呸了一声。
喻飞英不为所动:“弱肉强食,能赢还讲什么手段?”
他低头看了一眼夏羽书,笑道:“想要剑么?你求我啊?”
喻飞英轻轻松松便将流光剑拿在了手里,他脚下同样用力,仿佛要将夏羽书的指骨踩断。
夏羽书扬起脖子,他满脸泥垢带着血斑,看着那把剑发红了眼:“求你……”
“磕头。”喻飞英冷冷道。
“不要!”屈高义恨道:“不要向这个畜生磕头!”
喻飞英冷笑一声,一掌翻出,屈高义顿时被掀飞吐出一口血来。
屈高义近乎昏厥:“不要信他……畜生……”
喻飞英俯身对夏羽书开口时,仿佛像是救人的仙者,他说:“我知道你,你天赋不高能留在宗门你应该付出了不少努力,成日里只能跟在那些人身后打杂干活,被使唤你就甘心?你付出的分明不比这些人少,因为根骨,因为仙缘就永远被压过一头?”
“你若向我投诚,我可以拉你入催日阁,阁中自有法子提升你的修为境界。”
夏羽书静了一片刻,唇上的皮肉几乎裂开,他声音哑得厉害,闷声挤出了一个字:“好。”
紧接着,他就躬下腰,低下了头颅。
喻飞英似乎被取悦了,他抬起了脚。
可就是这一刻,夏羽书瞪着发红的双眼,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拔地而起,手臂一挥,藏在衣袖中的一根银针从他手指划向喻飞英的脖颈。
可是他的反应速度早已不比之前,夏羽书还是慢了,只在喻飞英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我和你永远都不一样。”夏羽书吐了一口血沫,知道自己再无机会,便彻底卸了力气倒在地上,他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你不过是个亡了国,所以将怨恨发泄在道门身上的可怜虫!朝代更迭本是注定,你父亲优柔寡断,权臣欺压百姓,本就是个注定灭国的王国之君,你的怨恨不过是一场笑话。”
“住口!”
喻飞英被激怒了,当即便拧断了夏羽书的胳膊,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提起了半个身体。
“你不是喜欢单映雪么?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死在我的手里的么?”
夏羽书愣了愣,他表情呆滞住,连呼吸都要忘却。
喻飞英笑了:“现在,我就用她的剑来斩下你头颅,我会要你们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夏羽书寂静了许久,他又笑了起来,不见悲喜:“好啊!我求之不得!”
喻飞英立即拔出流光。
“不要!”苏吉玉吼出了声,她双膝都跪在了地上,头往地上砸了一次又一次:“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再杀了!啊——!”
“你要杀就杀我吧!你杀了我吧!”
她彻底崩溃,眼泪混在了泥巴里,额头破开了一个口子,血糊了脸颊。
喻飞英笑了,他笑得愈发猖狂,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扫过所有人:“我当时也是这么求的,我求那长老救救我的父王母后,我求了很久,可他没有应,没有应啊……”
“你们也要尝尝,这种滋味……”
剑刃一闪,夏羽书蓦然阖上了眼。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了激烈的颤鸣。
谁知,流光剑顿时冒出了一阵玄光,不受喻飞英的控制,剑刃扭转反过来对准了喻飞英自己。
飒——!
剑刃像是被人操控一般,反过来划伤了喻飞英的手臂,锒铛一声,流光剑也骤然落地。
夏羽书睁大了眼,他立即扑在地上,把剑拿在了手里,他弯曲的手指废力的端起剑。
“师姐,是你么?师姐……”他握剑的手在抖,哪怕身上骨头断了也没有痛,可是他现在痛极了,感受着剑上最熟悉的气息,他痛得落下泪来。
“杀了他们!”喻飞英怒极了,大呵一声:“一个也不留!”
他与剩余看守的邪修几乎同时出刀,谁知轰隆一声。
那山顶上爆出一道金柱,玄光瞬间将整个归元宗覆盖,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刺得人发疼。
光芒闪过一刹那,那是一种洁净生灵的气息,邪修瞬间被放倒在地,虽不伤人,但喻飞英却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修为被压制了,那道威压让他动弹不得,这让他想到了顾渊,可却与顾渊的灵气截然不同。
那玄光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昏昏沉沉中,屈高义觉得自己被暖意包裹了全身,那感觉就像……
他哽咽着,唤了一声:“小师叔……”
夏羽书等人身上的伤口正在一点点愈合,身上的毒似乎也被治愈了,朝天望去,便能看到阴沉的天上升起了一道朝霞,那云霞直通云天,登天阶,成仙人。
陆寒云赴死时并没有犹豫,大火灼烧的声音近在耳畔,他想过很多,想过自己诞生,想过他与顾渊之间的命数,他改变了两个人的命,劫数也由此而生。
求死而得生,他还了两条命,博得了自己的生机。
陆寒云闭上了眼,那落霞剑中寄存的魂魄在自刎的那一刻回到了他的体内,如他所料,因为雷劫要破碎的神魂在那一刻变得完整,他本就该登仙,哪怕失败也没有改变他的神魂。
那最后一道朱砂在他额头消失,反而化作了一根红线,穿过烈火朝前蔓延。
陆寒云听到了落雪的声音,听到了树底佛僧的轻轻呢喃,听到了仙人的宽慰,听到了……顾渊的呼唤声。
何为仙?
仙者,需有渡世之心,需要救人之意。
那屋子轰然倒塌,一股强大而温柔的气息像是一道风吹过所有人。
陆寒云睁开了眼眸,真仙已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