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

  这里和初来时已经大不相同,装上了飘逸的青色纱帘,整个宫殿显得柔美而冷淡。

  我走进内殿,刚准备给毓妃请安行礼,她便冷冷看向我说了句“不必了”。

  “坐吧。”

  她抬手邀我坐下,指的却是她的软榻,这样亲近反而让我觉得脊背发凉。这个毓妃是什么路数?

  “萱贵人好大的胆子啊。”

  她的话语锋芒毕露,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柔软凝滞,一点儿听不出在发怒。

  我赶紧起身准备告罪,她让身边的宫女挽着我的手臂起来。

  “这种戏就不必对我做了,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我抬眼看向这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姑娘,她的老成超越了面容,她气质清冷,却如秋风凌厉。

  见我不出声,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最近鼻子比往日更灵,即便是那酒澄澈如水,隔着案桌我还是闻了出来。她这人的底蕴似乎与举手投足间显示出的那个人并不相同。

  “那枚鸳鸯佩,皇上有一枚一模一样的。萱贵人,你要踩着我上位,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些。”

  她没有和我打马虎眼,手中酒饮尽,说出的话更是单刀直入。

  “嫔妾哪有这般心思,那鸳鸯佩嫔妾已经转送他人了。”

  我注意到眼神正在与我对峙的毓妃忽然眉头一抖,似乎没料到我要那鸳鸯佩竟然不是为了给她下套或是给自己争宠。

  她短暂地思忖了片刻,疑心道:“这鸳鸯佩,不是个好东西,是吗?”

  虽然她入宫时日尚短,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好在直觉敏锐,一下子就感知出了鸳鸯佩来历有鬼。

  我默默的没有回答,我们两个之间,虽然互相有掣肘,但也是不同的。她是宠妃、我有身孕,她捏着我收了鸳鸯佩的筹码,我却早早转送他人没留把柄。即便位份上相差甚远,但我身后有多重盟友关系,她是不敢轻易动我的。

  终于有一天,我安陵容也成了旁人不敢随随便便就扔下的弃子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想进宫,也不想当宠妃。本来我还有机会在这天地间寻一心爱之人与他白头偕老,可现在我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她的胆子这么大?这种话也敢说?我眼睛微睁,惊得大气不敢出。她身边的侍女也忙拦着她,生怕我出去乱说害得她家主子死无葬身之地。

  “自我承宠之日起,我就不想活了,嫔妃自戕是大罪,你若传出去让皇上给我个痛快也好。”

  啊?我传出去,我的小命岂非也没了?我这才刚刚有些奔头。

  我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只能好声好气地劝说:“毓妃娘娘怕是吃醉了酒,伤心说胡话了?嫔妾还是改日再来回话吧?”

  “从小,父母教习我知书达理、广学才艺,一步一步将我变成如今这模样。直到我见到皇上痴迷的眷恋,我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早就准备好要把我当成一件礼物送给他。从我出生起,我这条命就由不得我自己了。”

  她居然把自己的底牌赤裸裸地透给了我?真的不想活了?还想拉着家人一道死?

  也是,从小被当成纯元替身培养长大,只为送给一个陌生的老男人,这样的父母又何尝将她当成手心里的宝儿呢?不过是一个求得荣华富贵的棋子而已。

  她眼中有泪,只是对我这样一个贵人交浅言深,落在旁人眼里她只怕是疯了。

  我起身准备告退想逃跑,却被她扯住了衣袖。

  “你知道那鸳鸯佩的来历。你告诉我。”

  她的命令从柔声细语中吐出,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我忽然意识到前世她能够逃过一劫不必入宫,是因为来年皇上决定了不选秀,宜修做主只要了瓜尔佳文鸳入宫。她年纪拖不了三年又三年,而且太后这一步闲棋不过是替宜修失势预备着而已。前世宜修直到太后薨逝都仍是手掌大权的皇后,这招闲棋便也没了用武之地。

  今生是我拉下了宜修,才让她看到了自己这人生的真相。

  “当日那个首饰匣子里都是纯元皇后的遗物。”

  她像是早有预料般微微颔首,转而看向我,眼神中的寒光足以杀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微微一笑,只是低头行礼,“嫔妾想做什么娘娘不必知道,娘娘既然不愿当一枚棋子,何不等一等?没准儿,有一天,娘娘也能手刃那些将自己这条命视作一个物件的仇人?”

  她不动声色,但眼神里尽是惊愕,却又快速平静下来。

  “这宫里的女人,当真有意思。”

  *

  半个月后,皇上突然下令让甄嬛身边的崔槿汐去圆明园当差。

  这无异于将她判了“流放”,不出意外,崔槿汐再无指望能够踏回紫禁城半步。

  皇上似乎没有对甄嬛说明缘由,所以引得甄嬛和他起了争执,满宫里都在议论莞嫔惹得皇上不快,骤然失宠的事情。

  御前奉茶的芳若也忽然被指回了太后身边当差,不得再在御前伺候。

  眼见皇上对甄嬛疑心深重,我让小贵子不必再往碎玉轩送东西,只当没发生过这档子事儿。

  御花园。

  今日天气凉爽,我陪着皇上一道走走,走了没多久,便见到甄嬛正穿过宫门返回碎玉轩。

  她如今月份大了,每日出来走走也便于生产,遇见她也是常事。

  皇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在意,停住了脚步久久地望着。

  “皇上好些日子没去看莞姐姐了,今夜可要去看看?”

  皇上犹豫了,手上的珠串拍在手心里,眼睛却仍旧盯着甄嬛,直到她的倩影一丝不见,才又继续往前走。

  “并非是朕不想去她那里,只是她因崔槿汐离了身边伤心,朕也不忍。”

  甄嬛真是被皇上骗得分不清主次了,她为了槿汐和皇上闹别扭,在皇上眼里,无异于他砸了她宫里一个花瓶,她却计较得要找他要个说法。

  在皇上眼里,她甄嬛一切所有,尽是他皇恩所赐,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根本不必过问甄嬛的意见。只是甄嬛一直受到尊重和礼遇,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事情。

  “莞嫔的性子太倔强,也是该磨一磨。”

  皇上此话一出,我只能勉强一笑。甄嬛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颗璀璨但硌手的宝石,不把她磨成适应他的样子,他也是可以随意丢弃的。